冷水泼到面上,许勇、汪姐一个激灵。
两人恢复清醒。第一反应都是怔忡,紧接着是狂喜。
——我还活着!既然如此,被江湖人杀了的就是……
正想着呢,对上不远处褚县令冰冷的目光。
许勇、汪姐身体一抖,原先的喜悦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化作浓烈的难以置信。
那两个江湖人,竟当真报了官吗?他们就不怕自己杀人的事情败露……
正想着呢,便见旁边过来一个衙役,朝年轻的县令汇报:“大人,已经清点过死人了。老吴正在看,说果真都是在打斗中受的伤,两位大侠的确只是在防卫。
“也教那些女郎指证过,她们待所有死人都极恨,要不是咱们的人拦着,怕不是要上去将他们抽筋剥骨了……”
褚县令淡淡点头,又抬眼,看向许勇、汪姐两个。
完了!
汪姐绝望地闭上眼睛。
许勇脸上则带出一点儿喜色。看样子,还想再念叨两句“我也是无辜之人”。
可惜褚县令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直接吩咐:“一起铐起来,带走。”
汪姐一动不动,许勇却是蒙了,叫道:“大人,两位大侠不曾与您说起吗?我是被拐来的,都是那臭婆娘逼我!”
汪姐还是不动,褚县令则冷笑:“她逼你做事,你不做就杀你?就连你私底下欺辱外头的女郎,也是她逼的?”
许勇一愣。他身边,汪姐总算有了反应,却是怨愤地朝许勇看去:“我呸!你这杂种,竟然还背着我——”
许勇叫道:“我背着你?臭婆娘,还真有脸面说!我不过是被你拐来,家中本就是有妻儿的!”
褚县令也没想到,自己顺口一诈,竟然还真又诈出了许勇的罪名。
原本只是觉得那些女郎除了在面对两个“神仙”的时候,见到其他男子,都有些本能躲闪……
褚县令情绪渐沉。偏偏都到这等时候,许勇、汪姐仍在彼此喊叫。
他终于不耐烦,呵道:“都闭嘴。”
许、汪二人一个哆嗦,终于闭嘴。
褚县令转过身,对衙役道:“还不快些?”
衙役们听着这话,赶忙上前。
原本在女郎们面前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拐子被落了重枷,这会儿连腰都抬不起来。
衙役们带着许、汪离开野庙时,女郎们一起停下手上动作,用快意的目光看向他们。
大侠说得不错!纵然自己日后情形未明,今日见了这一幕,也是一桩痛快事儿啊!
若不是衙役们就在一边,女郎们真想扑上前去,直接从汪、许二人身上咬下一块血肉。
褚县令吩咐,一部分捕快留下来埋掉其他拐子的尸体,自己则先带着两个罪魁回去审问。
这种戴罪之人,自然没资格上车。从野庙回县城的一路,都是县令、衙役,加上白、梅两个骑马,女郎与孩子们在马车上,许、汪则被绳子牵着,在马车后面踉踉跄跄地跑。
什么时候没站稳,摔倒了也无妨。总归前面的车子不会停下,他们躺在地上,早就被绳子拖着往前移动。
这却不是给他们省力。野道崎岖,说不准什么地方就有一颗尖利石头候着。躺着不动,用不了一柱香工夫,人就要被磨破衣服、磨破血肉。许、汪两个吃了苦头,很快不敢想着“躲懒”。可以马车的速度,他们想爬起来跟着跑,也是件费力的差事。
不夸张地说,回到县城的时候,许、汪已经不成人形。
这也就算了,还有百姓在道路两边围观。见新上任的县令早上出去,到黄昏,拖着两个人回来。一个个的,都起了极大好奇心,打听:“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对,这两个人,是犯了什么罪过?”
褚县令没回答,却有衙役开口:“是两个拐子!害了不少娃娃。都还不到六岁呢,家里人该有多恨啊!”
因县令大人私下吩咐的一句,衙役没提女郎们的事儿。几匹快马后面,女郎们在的那辆车子也把窗户关得严严紧紧。倒是孩子们那辆车,窗户开了一点儿透气的缝隙。偶有百姓看过去,角度巧了,就能看到一两个怯生生往外面看的小孩儿。
心登时就揪起来了!果真是四五岁的娃娃。看那小脸,都饿瘦了。
百姓们义愤填膺,再看许、汪两个,眼神都变得不善起来。
谁家还没个孩子呢?若在为人父母的心头排个“最该死的人”排行,贪官污吏兴许都要往后推推。最让他们欲剥其筋、拆其骨的,一定是拐子!
许、汪两个原本还在悄悄庆幸,总算进城了,这儿不能快马狂奔,自己也能安生些走路。结果还没安生两步,“啪嗒”一下,脑门儿上碎了个臭鸡蛋。
紧接着,烂菜叶也来了,正挂在头顶。
马车里,小孩儿们看着这一幕,纷纷笑了出来。
百姓们像是受到鼓舞,扔臭鸡蛋都更加卖力。还有人喊:“好孩子!如今你们得救了,家里人马上就来接你们,莫要慌张害怕!”
车上小孩儿就回应:“不怕!”
声音传到前面女郎们的车上,原本因手上再没事情做,又开始胡思乱想的女郎们都是一怔,随后又笑了。
“陈姐姐,”有人问陈娘子,“咱们也能有家人来接吗?”
陈娘子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若是无人来接,你们打算怎么办?”
女郎们一怔。
隐隐约约的话音,透过马车的门窗,落入外间白、梅两个耳中。
倒不是有意探听,只是他们的耳力的确超过寻常人很多。
再有,两人救了人,自然是想要自己救下的人日后也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因为这个,他们才在灵源城之事尚不明朗的时候毅然暂停了行程,与褚县令一起返回城中。预备等孩子们、女郎们的去处都有个章程了,再再度动身。
如今女郎们说起,白、梅自然在意。
两人默默骑马,察觉车内安静了良久,才又有人声。
有人讲:“我爹娘已经在给我说亲了,偏偏遇到这等事,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家要我。”
也有人说:“我家那边最看重女郎名节。早些年,有一个姐姐洗澡时被村中混混摸进屋中……那之后,她爹娘不顾混混家徒四壁,依然逼迫她嫁人。我偶然从阿姐与那混混家中经过,便听到里面听到阿姐的痛呼声。那混混不仅从前欺负她,成婚之后还打她。可她带着孩子回一趟娘家,总待不上两天,就又要被送回去。”
“我家……”
“我家那边也……”
“陈阿姐,”有人问,“你呢?”
陈娘子沉默片刻,“我也不知晓。”
车外,听到这些话的白、梅心头沉沉。一直到回了县衙,眉宇都是拢起的。
而这时候,褚县令已经在审许、汪两个了。
有江湖客昨夜让他们写下的内容做对照,审讯进度很快。文书官在一旁飞速记录,不多时,就把两人的罪行、女郎与孩子们的故乡,连带两个罪魁前面卖过人的地方都清晰整理了一份出来。
经历了与汪姐一同被拖行的一路,许勇这会儿也不敢多说什么了。战战兢兢地在自己的供词上签字画押,就被收入牢中。只等褚县令写折子递出,陈明两人所犯罪过,接下来就是人头落地。
临被拖下去时,汪姐再度闭上眼睛,像是认命。许勇却还要加一句:“我是被迫……”
无人理会他。
有些事上,许勇或许没有选择。可在另一些事上,他有无数选择。
只是许勇选了最坏的一种。
处理完犯人,接下来,就是孩子与女郎们了。
孩子们好说。不必褚县令吩咐,文书官已经把他们的家乡按照远近整理好,只待出去送信。女郎们那边,褚县令却还想与她们聊聊。
他展露出这个意思,女郎们虽然还是怕他,却有陈娘子打头。在一处开阔小院里,双方共谈了一柱香工夫。
褚县令出来时,文书官问:“大人,可要把这些女郎的名姓一并写明?”
褚县令说:“不必。只是咱们的人去给其他县令递信时,要再操劳一番,在当地多做打听。”
如果女郎们家中愿意接纳她,再透露她们已被救下。若是不愿……
文书官意识到这些,不由叹气,褚县令却已经转变话锋,问:“咱们城中可有什么不错的门面?”
文书官一愣。
褚县令一面摇头,一面笑道:“这些女郎,倒是比你我想的要坚强。你猜怎么着?回城路上,她们已经在商量,若是再回不去,要开个什么店,也算给自己找个营生。”
文书官更愣。
褚县令像是自言自语:“从那些犯人行囊中抄出不少银钱,倒是不担心她们没有开店本钱。若是真成了一个落脚点,日后沿着他们的口供,救出其他女郎来,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
顺着县令的思路,文书官也展开思绪。
“的确,”他说,“这样也不错。”
两人对话时,后方,刚结束一场谈话的女郎们又找上了救下她们的“神仙”。
看到女郎们到来,白、梅都打起精神。再听陈娘子说起她们之后的打算,还有褚县令的承诺。
一番话,前面让文书官惊讶,这会儿也让白、梅两个惊讶。只是惊讶完了,又都是替女郎们欢喜。
“既如此,”两人笑道,“我们也能安心赶路了。”
陈娘子抿唇笑笑。笑过之后,又压下唇角。
前面也听“神仙”和褚县令提过,他们这趟南下,是有要事要忙。只是遇到自己一行,才有昨夜的耽搁。
此刻听说“神仙“要走,陈娘子自然不会挽留。只是面上带出几分犹豫,似是欲言又止。
白、梅看了出来,问:“陈娘子,还有什么事吗?”
陈娘子一闭眼睛:“我……我还有个小妹,早些年,也被人带走。”
白、梅一怔。
陈娘子再度落泪,“我那时年纪也小,都不知道为什么小妹突然不见了。还是自己遇到这档事,才回过神来。若是两位神仙行走江湖,碰到我家小妹,若能告诉她,阿姐在这儿等她……”说着,女郎膝盖一弯,竟是要向白、梅跪下。
江湖客们赶忙扶住她。
女郎被扶着起身。她不好意思地擦擦泪水,定一定神,又说:“我家小妹额头上有一块疤,就在这里,“在自己额头上比划,“是一枚铜钱大小的形状。若是你们见到她,她不信你们,便给她说,阿姐学了新的绣样,是顶漂亮的荷花,正要教给她……”
作者有话说:
小白小梅:马上继续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