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得僵硬,她拍了拍水牧的肩,示意他松开箍在后腰的手掌,却换来更重的力道。不明所以地垂眼望向他,只能见到他的头顶,一头红发披散在肩颈。
心口一烫,米竹耳尖发红,一手揪住他的长发往外推,“你做甚?”
他抬起眼,一双狐狸眸子泛起了淡淡的红光,直勾勾地凝视着米竹,有些神志混沌地喃喃着,“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空气凝滞在了一瞬,顿时周围有些地动山摇,房梁上粉尘洋洋洒洒往下。
这是温南风的识海在崩塌,一个意识里容不下两只大妖,又从未料到他会竟然被朱砂痣唤醒。
米竹余光留意着满屋摇摇欲坠的瓷瓶玉帘,晃得人发晕,还是一边推开他的手掌,将衣襟拉拢遮掩住心口的朱砂痣,一头钻进他的怀里喊着。
“江公子,江老爷,你醒醒。你今年的五十大寿将至。”
剧烈摇晃的地面才趋于平静,房梁上的粉尘落定,珠帘翠珠仍在摇摆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鸣声,院中摇曳的枝干也平息下来,骤然日夜更迭的天空也褪成了最初那一派夕阳西落。
屋内昏暗燥热。
轻袖垂在水牧身前,沁凉的指尖触在他的下颌,来回摩挲着似在安抚他。渐渐那双眸中的赤色褪去,他拧着眉心低声发问:“怎么了?五十大寿怎么了,难不成你想献礼?”
轻笑声渐起,米竹直起身,从他腿上下来,赤足点地,手臂伸着去捞那件搭在小榻上的披风,“嗯,献礼。”
……
天变擦色渡向了湛蓝,夜色已深,不见月不见云,大片蓝黑天空遮盖在乌鸦湾上空。各个港口本应锁上,但此时仍有一叶轻舟在河面漂着。
船舱亮着烛灯,在一片墨色中成为唯一醒目的斑点,引得两岸未眠的百姓驻足观望。
水牧站在船头,敛着眼望向上方盘旋着的乌鸦,大片鬼魅般的黑色巨禽打着旋,紧紧随着他,时不时想往他肩上落,却都被他躲开。
脚步声传来,他回头望,是米竹掀开了船舱的竹帘。女子系着披风,手指捻着一张纸,清点着江府变卖得来的钱财,长吁一口气,“满船的金银珠宝,倒是能养活这群乌鸦了。”
闻言,候在一边的仆从面色各异,垂着的眼看不见情绪,但那唇角压得极低,都透着几分鄙夷。
毕竟面前这个女子只不过是老爷从大街上捡回来的,竟然管起了府邸的财务。不过两三日,就哄骗得老爷举家迁离乌鸦湾,还半夜出行,就这般急吗?
昔日贴身跟着老爷的小厮也正抬着箱子的一角,他往日里哪用干这种粗活!不禁撇撇嘴嘀咕,“哪能养得活,费银子得很。”
不止那乌鸦费银子,这个女子更费!
米竹手中握着单子,指尖一顿。两三步从阶上挪到了木箱旁,随意从木箱中拣了几个镯子金银钏,一个接着一个,将那白皙的手臂戴满,闪得刺眼。
见状,那抬着箱子的四五个仆从将头埋得更低,眼睛只敢顺着衣摆往下,盯着自己的鞋面,又竖着耳朵偷听。
“……简直恬不知耻。”
为首的小厮眼底怒气上涌,丝毫没有察觉其他人已经收敛,垂着脸不让人看清。他单手抬着那木箱的一角,有意将话说得恰能让米竹听清,指望着她按耐不住,最好当面动手打人。
老爷最厌烦粗鲁的乡野女子了。
思及此处,他已经唇角微扬,却迟迟不见米竹再靠近,抬眼一瞧,那女子笑盈盈的。
金钗玉坠点缀发丝,米竹正在往头上那所剩无几的空隙里插上一支镂金牡丹,硕大的金牡丹下吊着红珍珠,一看就知它沉甸甸的——且值钱。
看着她一副贪念纵生的模样,小厮嘴角一抽,又想阴阳怪气两句时就听米竹先发制人揶揄了起来。
她用手背抚在满头的金簪上,一手指腹轻点在心口,“做当家主母原来是这般惬意。老爷怎么还想让我打杀一两个奴仆立立威呢?麻烦~”
感觉到呼吸声都比先前小心翼翼了起来,不禁扬起了唇角。
挥手示意仆从将整箱整摞的银两搬到船腹,见他们行色匆匆地往船底走,米竹才提着裙摆向船头的水牧走去。
在水牧眼中,明媚的女子被金银珠玉簇拥,荡起的步摇闪着珠光,满臂的钏镯叮当作响——好熟悉。
在哪见过呢……
他一蹙眉,墨色的天空就变得不似天空,竟有雪花洋洋洒洒往下落,顺着风向成流苏迎风飘——这可是正值盛夏的乌鸦湾。
望着款款而来的女子,无奈松了眉头,“你对我用了什么妖术么?”
不然怎么会随她变卖家产,怎么会夜半三更引着一群乌鸦连夜出城。
“哪有妖术。不是你先缠着我的吗?”
米竹弯了眉眼,廖廖几支步摇金簪松松插在发髻,在夜色中闪着细碎的点点亮光,映在那张小脸上。
伸出胳膊去承接那怪异的雪花,轻纱镂花的衣袖垂到了臂弯。一只乌鸦被金银光泽吸引,翩然落在那截玉臂,利爪顿时划破白皙的肌肤,震得腕子上的金钏摇晃起来。
见水牧面色铁青,她一只手抵在他心口将人拦住,对他眼底的慌乱慰以浅笑,“今日是第三日了。”
“别胡闹,就这么喜欢乌鸦?快把它甩开。”他的目光紧随着那截淌血的手臂,锁着眉头。
被提名的那只黑乌鸦抓在米竹的手臂,歪着脑袋来回望着两人,不肯离开。
而抵在他衣襟的指尖很快离开,转而褪下松松垮垮的金钏,单手就给乌鸦套上,栓住了其中一只爪。
“做家养鸟雀不如做散漫野禽。”
被套住了脚,它这才腾空甩着爪子,将拴在脚上的金镯子褪下,扑腾着翅膀滑向长空,引得成群的乌鸦随它而动。
手臂上渗出血迹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米竹抬手将织金领口往下推了两寸,红蔻指甲抵着心口那颗朱砂。
望向水牧,淡淡道:“你不是问我叫什么吗?这不重要,你向来只喊我——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