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次日黎明,几个上山打猎的农夫发现了马车。
他们从马车夹层里强行拉出了已经神志不清的十一少爷。
“这不是白家的养子吗?糟了糟了,别看了,这马车不要也罢。”
“这是遇到仇家了吧?啧啧,难怪昨日乌鸦湾里满是白家家仆在寻人。”
“不对啊,寻的是十二少爷,貌似不是这个。”
“管他的,也许送过去还能有点赏银。”
米竹和水牧站在枝头,俯视着摇摇晃晃的马车被几个农夫拖走。
没有看头,两只乌鸦飞了起来,往乌鸦湾下游而去。
米张扑腾着翅膀,有些惊愕,“我明明不想飞走的,为何难以控制自己的翅膀了?”
在她身下,大乌鸦展翅滑翔,依旧没有回复,水牧实在不想再发出那般嘶哑的鸟鸣。
没再探究,两人落在了乌鸦湾下游的一株老榕树上,竟是落进了大片的乌鸦群里。
河里已经漂浮着白色花床,只是上面的尸首没有被烧焦。这是十几年前的乌鸦湾,也盛行水葬。
米竹小步跳着,趴上了水牧的后背,瘫软在黑色羽翼里。
“这般的死尸沉入河里,倒是将曼陀罗花养的香艳。”
下游便是墓地,还有一些仅仅裹了草席的尸体。
可是尸堆在动。
一裹草席蠕动,在尸堆上翻滚而下,满是倒刺的草席展开来。
一个染血的小孩爬了出来,因为中了花毒而面色酡红,他捂着渗血且糜烂的左耳伤口。
是白礼楠。
他赤脚站起身,踩在尸体堆上。
乌鸦成群叼啄着死人的眼珠,继而便是耳朵,可它们不会去啄活人,白礼楠的左耳是被人割掉的。
米竹将小脑袋埋在水牧的羽翼里,不再多看。
可再度失控般的,她又拍打起翅膀飞离了榕树枝条,和水牧一同往乌鸦湾内城飞去。
已经入夜,绵绵细雨里却有一股热浪袭来。
米竹跟在水牧身侧,减少滑行的阻力,最终落在了白家商行的院落里。
雕着花刻着书法的阁楼府邸燃着火。
大火吞噬了这栋朱红府邸,连带满院子的名贵花草树木。
那些厢房门都挂了锁,屋里人影晃动,他们在屋里拍打着雕花门,“谁把门锁了!快开门!快打开咳咳……”
“来人啊,快开门!”
大片火光里,白礼楠跪坐在院子中,面上倒映着炽热火光,双眼涣散。
他手握一大串铜钥匙,冷眼望着晃动的人影。
米竹垂眼叹息,底下那个小孩怕是已经疯了。
待到大雨滂沱,府邸的火势渐消。
两只乌鸦便这样站在枝头,看白礼楠踉跄着,用钥匙将门打开,又手握瓷片,费力地将烧焦的尸体耳朵割下。
又转身将一只只耳朵抛在地上。
乐此不疲地,他似乎失了智。
“是个好地方。小子,这地卖不卖?”
一个玄衣男人撑着伞,站在了白礼楠身后,是温南风。他眉眼含笑地发问。
手瓷片的小孩转身,抬起湿漉漉的眼望了一眼紧缩的院落大门,又打量着这个凭空出现的男人,“你是谁?”
“一个外地人,没钱买良宅。”
温南风将伞撑在他头顶上方,似乎丝毫不惧怕。
将手里的带血瓷片一抛,白礼楠抬起头望他,“卖。”
温南风勾唇一笑,眉眼愈发柔和,拿了条帕子给他。
浑身湿透的小孩接过帕子就擦了擦眼窝上的雨珠,惹得温南风轻笑出声,在满是焦尸残骸的院落里显得突兀。
他摸了摸白礼楠的凌乱发丝,“这可不是帕子,是药方。记得改日去寻个大夫抓药。”
小孩一愣,将帕子展开一看,不是文字,而是画着的几味药材。
两人撑着一把伞,在雨幕中离开,均是脏污了干净的衣摆。
大片乌鸦嘶鸣着,冒着雨丝滑翔而来,落在院落的枝干里,开始试探着啄食尸体。
几个来回的试探,烧焦的腐肉刺激着它们的嗅觉,大肆的啄食起尸体。
“诶诶,这是做什么!”
米竹用爪子扣紧了树枝,因为这具乌鸦身体似乎要加入,想要一同去抢夺尸体。
抗争之间,身旁落了一只乌鸦,是水牧。
他的乌鸦喙上衔着一只耳朵,可他的黑豆眼里满是阴鹜,似乎可以吞噬所有。
“水牧,你居然想吃耳朵?可别懊悔。”
米竹开口揶揄他,可下一秒便笑意凝固,因为他衔着那只耳朵塞进了她喙里。
……
四只豆豆眼凝视着。
蓝金色灵力迸裂开来,炸开了幻境。
米竹睁开眼,映入眼帘是一双深邃的眸子,狐狸眼半合着凝视她。
五感归位,她才意识到自己正叼着水牧的下唇。
“咳咳咳……”
温南风轻咳出声,手虚握着遮在唇上。
自顾自起身,抬手将两只晕头转向的乌鸦放回院里,目送它们扑腾翅膀滑翔回干枯的乌鸦树上。
待到再次转身,殿下和狐狸已经正色,端坐在石桌旁。
温南风这才淡淡开口,“殿下也看见了,礼楠遭过虐待留下了创伤。且那一伙刺客便是他的兄长们安排的。”
“南风,你在试图打感情牌。”
米竹以手遮面,挡住了留下了咬痕的唇,“是非对错没那么容易评判。”
不再多言,她心底也好似被糊住,似乎不能呼吸。
只想赶紧拿回神魂后逃离这乌鸦湾。
她直奔七层高阁,那些鬼魂们哭嚎着,必定是白礼楠藏身在楼里。
“殿下,他只是发病了……”
温南风起身要追上米竹,长发被水牧一拽,扯得头皮疼,回过头怒目而视,“你放开!”
水牧冷眼看他,一把按住他的肩头,声音不甚友好,“你自然可以违背律法,去护着白礼楠,毕竟妖与人不同
——但殿下自然也可以不顾俗世的规则,去拿回自己的神魂。”
一拳挥起,温南风一改昔日儒雅,拳头擦过水牧的脸颊,“你说得轻巧!真是笑话,你才是那个不顾是非对错的东西!”
刹那间艳红色与湛蓝雾气交织穿透,在空中滋啦作响。
待到灵力涌动成团,渐渐消散,水牧白衣翩翩徐徐垂落,肩头站着一只乌鸦。
乌鸦爪子被丝丝蓝色链条缠绕着拴在水牧肩头。
是温南风,他的嘶鸣声聒噪。
“不识好歹。再骂下去就拔了你的乌鸦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