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是妖……”
白礼楠将插在大腿上的弯刀拔出,猩红双目紧紧锁着面前的两个人。
水牧的五官染着狐狸的深邃气息,眉眼的弧度愈发尖锐,赤着上身,褴褛的撕裂粉衣料系在腰胯,垂着遮盖下身。
将米竹衬得愈发娇小,他把人抱在怀里,俯视白礼楠的目光融满狠戾。
终是来不及收拾他,水牧抱着米竹跃出地窖。
……
米竹在七层高阁醒来之时,便感受到胸口发闷,抬手一摸,毛绒绒的触感让她眼皮一跳。
是一只狐狸盘成圈,直接躺在她身上,压着她的心口,还从微红的狐狸鼻子中发出酣睡时的呼呼声。
略微感到无奈,她将狐狸抱起放在大腿上,“这是怎么了?白礼楠抓到了吗?”
狐狸眼睁开,狭长的眸子红瞳微微竖起,将头埋在她的衣料里又发着呼呼声,一副闹别扭的表情。
指尖抚在它的耳尖,米竹轻声叹气,“怎么了?生的什么气?”
另一只手绞弄它的狐狸尾巴,绕着手腕打圈圈。
狐狸徐徐化形,红发男人一手拉起被褥遮盖到米竹的小半张脸,“殿下一醒来便是问白礼楠。担心我会杀了他?”
在米竹眼中,只能瞥见他的半边横亘肌肉线条的臂膀,不动声色地往一旁张望。
“没有担心他……你杀他做甚。”
“殿下,耳朵不疼吗?同一种花毒还能中两次。”
水牧眼底泛红,俯身查看她的左耳,被削了耳尖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
虽然殿下是不死之身,哪怕断肢残臂都能生长回来,可人非草木,孰能无感。
茶楼地窖下,血染弯刀时,曾经的画面如走马灯似的闪过,他仿佛又看见了淡漠的暮阳公主。
奈何米竹将手一摊,“同种花毒中两次又怎么样?同一个人都引得我红杏出墙不止两次。”
水牧一噎。真是什么歪理都能被殿下扯上正道,还得让人细细思索一番。
但是,这一句格外地动人心弦。
“殿下说得在理。我忠心追随了千年,殿下却屡屡看上别人。”
“在不知是我的时候,依旧交付身心。”
“所幸都是我。但着实意难平。”
水牧眸光如寒夜,望进去如坠冰窟,起身徐徐化形,又幻化成狐狸,窝在被褥之上背对着米竹。
狐狸毛竖立的尾巴膨胀,抵在米竹腰腹,似在抵触她靠近。
从被褥里脱身,米竹下榻更衣,“狮铜窟的那段日子,无厄每日去寻姬潇,重复了十来日。”
“十来日便足以让姬潇将他刻进了灵魂。”
何况你千百年来的以命追逐。
奈何米竹说不出口,俯身在榻边,指尖揪住狐狸耳朵提起来,轻声细语道:“大抵是我把你刻进了灵魂。”
她悄然转身,笑意浅浅。
红狐狸跟着跳下床榻,蓬松的狐狸尾巴高高扬起,一颠一颠地隔着几步远,随着米竹下阁楼。
乌鸦湾的河畔,两个身姿卓绝的男人坐在岸边垂钓。
温南风半眯着眼睛,望向水天相接之处的粼粼波光,惬意道:“礼楠,为何心不在焉的?”
与他相对而坐的白衣公子眼底一片乌青,身旁还倚靠着一只木拐杖。
白礼楠有些晃神,“垂钓自然不必聚精会神的。难不成心还要放在这鱼上?”
思及昨日茶楼地窖的情景,便如同一场大梦,可梦醒,伤口都还在。
他情不自禁偏过头望了温南风一眼,“南风兄,你信不信这世间真的有妖?”
闻言,玄衣男子睁开了半眯着的眼,目光沉沉落在他面上,“你的病似乎更重了。药还有在熬吗?”
白礼楠一噎,摇了摇头,“那些没用的药还熬个什么劲?”
“你把药停了?”
声音骤然剧升,温南风握着钓鱼竿猛地站起身,面色如寒霜。
他将手中的长鱼竿一抛,腾出双手拎起了白礼楠的前襟,怒不可遏,“你居然擅自把药停了?停药多久了?”
声音愈发带着强忍的丝缕怒气。
“说话。”
白礼楠不言,偏过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看河底鱼群稀稀散散地戏着红莲。
见他这般模样,温南风心中的弦一下便铮断了,“如实说,停了多久?一个月?还是两年?”
“还是——根本没喝过几次。”
似是被说中心事,白礼楠抬眼与他平视,颇为洒脱地回驳:“那又怎样?南风兄也以为我疯了?”
“荒唐!你根本就没有改过自新,近十年来的数十具童尸——是不是你所为?你为什么不肯喝药!”
温南风一贯平淡的眼眸染上猩红,声音惊动了欲要咬钩的鱼,鱼群如涟漪般散开来。
水天一色,阳光洒进白礼楠眼里,他将眼睛一闭,“你说我为什么不喝。”
“喝了便清醒了。但清醒有何裨益?”
“我一合上眼就想起如何被割了左耳,如何被曼陀罗花灼到神志不清,如何丢了白家家业。”
“有点嗜好怎么了。”
望着他,温南风想起昔日里,白礼楠能在佛像前跪坐一天,能为雪地里一只乌鸦雏鸟遮雪,在饥民暴动时垂泪。
现下只觉得陌生。
白礼楠见他怔愣,抬手将前襟的手指一只一只掰开,整理了一番起了褶皱的洁白绸缎。
又端坐着垂钓。
“你还钓个什么破鱼!”
温南风抽出他手中的钓鱼竿,丢进了河里,将鱼群驱散。
他也不知要如何是好。
白礼楠冷冷抬眸看他,长叹一声便拿起一旁倚靠在树桩上的拐杖,起身要离开。
“你站住。你还能去哪,如今已经被人逮住了——不是吗?”
闻言,一轻一重的白靴顿住,白礼楠回眸,自嘲般低声咬牙,“你一早便知道了是吗?这般戏耍我,就这么有意思是吗?”
水牧与米竹是温南风的表亲,昨日显然不是幻觉。
而可能是他们将茶楼地窖里的一切都告诉温南风了。
一番猜忌之后,白礼楠固执地认为他在明知故问。
温南风似是没听见满怀揣测和嫌恶的话,目光沉沉落在他面上,“拜佛祖,敲木鱼,却杀戮满身的人能有几分信神佛?”
声线幽沉,他继续道:“可妖你已经见过了不是吗?”
白礼楠面色再度失了把控,鲜少出现的惊愕浮于眉梢,“你什么意思?”
唇角微微漾起弧度,温南风的墨色眼眸中燃起焰火之色。
“想再见一次?禽妖同狐妖一样——都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