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应他的只有一阵满是腥气的风。

  脚步声徐徐传来,鞋靴拖动沙砾的声音刺耳,温南风回头望。

  是白礼楠,他手捧一尊弥勒佛,一身白袍点缀着幽深墨色的腰带,手腕上戴着一串佛珠。

  他将那尊木制弥勒佛像摆在石桌上,俯身细细调整着它的角度,看它在昏黄暮色中泛着金光。

  “南风兄,又在同乌鸦谈心了?来静静心。”

  温南风凝神望着他,褪去了眼底的哀伤之色,同他坐在了石凳上,徐徐道:“你自己静一静心罢。”

  摆弄着弥勒佛像的指尖一顿,白礼楠抬眼看他,有瞥向乌鸦树下单那一大片腥红,轻声笑了起来。

  “在你这满是血腥屠戮的宅邸里,我尚且能沉下心拜佛,想必佛祖也不会怪罪的。”

  他的眼眸中倒映着乌鸦树下腥红的鱼肉残渣,目光沉沉。

  二人又相对而坐,喝起了桌上的一壶新酒,一酌一饮,好似一幅阳春暖风中翩翩公子对酌的泼墨画。

  七层高阁之上,米竹坐在雕花窗台,垂眸望着院里的二人。

  倒是不禁喃喃,“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一人屠鱼喂乌鸦,一人喜酒,现下倒是在弥勒佛像前饮酒。

  转身赤脚点地,米竹落回地面,却听见沉沉脚步声,拖拽着什么重物上楼。

  “哒噔哒噔……”

  蹙起眉头,金色灵力丝丝缕缕涌动在她周身,裙摆飘扬起柔美弧度。

  阁台雕花门被直接踢开,是水牧。

  米竹长舒一口气,浮动在空中的金色灵力波纹渐消,“怎么不出声,故意吓唬我?”

  不作回应,水牧抬手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别出声。

  他的眸子映着昏黄暮色。

  意识到事情不对,她不再出声,踮着脚尖轻步慢踱,绕到了他的身侧。

  他身后拖着一具烧焦的尸体,似乎还有余温,焦灼的恶臭格外刺鼻。

  来不及细细查看,水牧一手将童尸的两只手指卸下,便将身体部分直接抛起,挂在了房梁上。

  “你这是做什么……”

  米竹话还未说完,腰间被他一揽,绣花鞋便离地,整个人被抱起拖进床榻底下。

  逼仄的床底下,两人紧紧相贴,水牧还握着烧焦的两节手指,手掌便靠在米竹脖颈前。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干呕一声,不久便听见有人进了屋子。

  是一双黑靴。

  黑靴沾染污泥,在屋子里徘徊,房梁上的童尸被拖拽了下来。砸在地面上,焦化的皮肤脱落了一块。

  长刃的寒光一闪,黑靴步步逼近。米竹胸腔里心脏狂跳,如心尖擂鼓。

  “殿下,抱紧了。”

  低沉的声音贴在耳际,水牧收紧了她腰间的手掌,将人往身前一扯,湛蓝灵气绞起衣袍。

  嘭的一声,地板炸裂开来。屋里那双黑靴一急,跨步直冲床榻而来。而水牧带着米竹,陷进地板裂洞,直抵第六层的厢房,抱着她跳出了窗。

  此时院中无人,徒留乌鸦树下的染血草垛。

  “水牧!这到底怎么回事!”

  奔跑中劲风扫着米竹的金步摇,打在脸上微微泛红。

  “殿下,如你所见,我偷尸体时被跟踪了。”

  米竹紧紧闭着眼,咬着牙,“所以你把人引到我面前给我瞧?那还躲什么!”

  低笑声带动胸腔震动,他在笑,“那个人不是凶手,只是个替人善后的。倒是未料到他能进得了温乌鸦的府邸。”

  两人在暮色里逃离,虽然并没有必要。

  随意寻了一家清冷的客栈住下,两人在烛火下细细端详着桌案,上方摆着两节烧焦的手指。

  “你将手洗净了没?”

  米竹小脸皱起,望向他的目光里不掩仙气之意。

  “第八次了殿下,客栈的皂角都不剩多少了。”水牧苦笑,抬起手在她面前翻转,骨节分明的细长手指在桌光里赏心悦目。

  眉头微微松动微微,米竹手握毛笔挑起一截焦灼的手指,细细一嗅,“怎么有茶香?”

  “这便是离奇之处。我在乌鸦湾下游寻到这首童尸时,尚有余温。遇害时间是在太阳落山前。”

  握着毛笔的手指一松,米竹缓缓抬眼,望向微微舞动的烛火,困惑道:“落山前?那时南风同我在一处……”

  “殿下,南风不会虐那么多杀人的。会被天罚。”水牧淡淡开口。

  米竹起身坐上床榻,被褥传来阳光晒过的棉絮气息,她声音也愈发缱绻,“茶香,童尸,左耳……”

  倏然抬眸,她面上挂起浅浅笑意,漾开的柔色与烛光相映衬。

  “水牧,能教我怎么幻化成孩子模样吗?”

  “殿下为何想学?”

  狐狸尾巴妖娆一扫,烛火熄灭,灯芯燃起缕缕白烟。

  米竹打了了懒懒道哈欠,泪眼朦胧中只见他缓缓而来,狐狸尾巴将床幔一拢。

  她褪了鞋袜上塌,“看看若是生的女儿,会长什么样。”

  ……

  乌鸦湾的这栋茶楼是为数不多的较为有人烟的地方。

  并非是人们有多喜爱听曲品茶,而是因为茶楼的主人是白礼楠,他虔诚拜佛,还时时帮扶接济贫苦人家。

  两个小孩穿着同色的粉色衣裳,握着拨浪鼓在茶楼里乱晃。

  小女孩扎着两朵绢花,手里拨浪鼓摇得欢快,“牧牧,你也摇起来啊。”

  水牧将手里的拨浪鼓赛进她的另一只手,用袖口替她擦拭抹不均匀的腮红,“殿下,当真要在茶楼抓人?”

  握着两只波浪鼓,她的眉眼之间收敛了童心未泯之色,悄声道:“当然。已经四日风平浪静了,凶手应该是找不到孩子可以下手。”

  “所以殿下送上门来了?”

  无奈一笑,水牧配合地跟着她,同茶楼里的一群孩子谈飞鸟鱼虫,时不时眉眼一挑。

  说着与心智不符的话,着实难受。

  同一群孩子拍掌说笑,还时不时追逐打闹,米竹玩得不亦乐乎,奈何水牧摊着脸,望着他们在嬉笑些再寻常不过的事。

  月挂枝头,弯弯月牙半遮半掩在浮云之间。

  茶楼喧闹声渐渐消下去,孩子们由父母牵着走入夜色。

  “殿下,今日依旧相安无事。”

  两个粉衣小孩站在茶楼门口,在习习夜风里粉衣裳飘飘。

  “那便上茶楼瞧瞧去。”米竹仰着脸看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遮盖出两片扇子阴影。

  茶楼的小二擦着茶桌,嘴里哼着小曲儿,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朝着门口喊道:“那俩娃子,回去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