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师兄的桃花债>第3章 共议青暝

  伏雪与承钧匆匆赶到青暝堂,还没进院子,就看见一道背影跪在堂前,直挺挺如一杆竹扎在青石里。

  堂内大门敞开,亦能隐约看到其中本门长老环坐的身形。青暝堂是长老议事的场所,承钧不能进入,只在院中停步,而伏雪不敢逗留,径自越过那人进屋,只努力想从背后的一眼看出他变化几许,可六年分别如何能够一眼看尽,他努力未果,心绪却无端烦躁起来,入得堂中,略显沉闷地躬身行礼。

  “伏雪见过诸位长老。”

  青暝堂中亦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沉默,至他进来,才稍带起一阵松活的风。居次的长老名叫苏容易,衍派为锻体的习剑门派,他却是一位心宽体胖的中年修者,见得伏雪进入,和悦道:“松君,你来了。”

  “闲话少说!”出言者位居上首,虬须虎目,不怒而威,乃是大长老孙辕,“伏雪,你应当已经知道,今日我们几个老家伙火急火燎地赶来青暝堂,所为何事。”

  伏雪顿了顿,再拱手答:“是。”

  孙辕冷道:“既然如此,我只问,我要将这不肖徒逐出师门,你同不同意?”

  此话一出,伏雪登时凝紧眉头,未待发言,门外承钧已扑通一声跟着跪了下来,高声道:“孙长老,使不得!”

  伏雪向外微微侧目,堂下跪着的那人却只垂首不动,屋内所言,宛若与他全不相关。他定了定神,稳声开口道:“孙长老,伏雪以为不宜。”

  孙辕两道浓眉灰白参半,狠狠拧结,厉喝声在宁静林院之中宛若霹雳。

  “你以为不宜?你以为他在外这六年,百里过世不知归来,你掌门大典不知归来——都做了些什么事?不肖徒!将我们衍派的脸都丢尽了!”

  旁边便有一人适时笑道:“松君你竟不曾听说么?清夷在外名声广得很,据说他呀,走到哪儿去都有女子竞相抛花,被人叫做是‘簪花道长’呢。”说话者身材矮瘦,枯黄短发垂肩,声音亦尖细似蝉,正是行四的姜蝉子。

  闻言孙辕更被引燃怒火,拍案喝道:“这逆徒、逆徒!在外放浪形骸,旁人向他抛花,他不知避嫌,还朝人家抛媚眼,传言都传到我耳朵里了,不知天下要如何看待我衍派弟子!”

  “孙长老,怎么能这么说,大师兄他只是爱笑……”承钧又在堂外大叫。

  “住口!凌承钧,这青暝堂虽能允许伏雪站进来,却还没有你说话的位置!”

  孙辕斥罢,行三的长老这才终于出声,却是先冷哼一声,方淡淡道:“承钧,退下。”

  “……是,师父。”承钧在外担忧地望了伏雪一眼,只得拱手行礼,“掌门、各位长老,承钧告退。”

  孙辕怒目一转,向侧里道:“凌山云,你又有什么意见?”

  三长老凌山云端坐在侧,一袭白袍凛然胜雪,神色高峻,出言亦毫不客气:“孙师兄,我也以为不宜。”

  “有何不宜?”

  凌山云却将目光转向堂下,道:“剑魔劫将至,李清夷不是为此回来的么?”

  堂下那人依言拜下身子,却并不应答。

  孙辕怪笑两声:“剑魔劫?嘿嘿,老祖宗留下那不着边儿的只言片语,你倒是愿意揣着传家,拿它给这逆徒开脱,可笑至极!”

  凌山云不落下风,反唇冷冷讥道:“好,算是老祖宗多余留这不着边儿的只言片语,待到剑魔真出现了,且看你我的老骨头谁能顶住衍派的天。”

  “行了行了!师兄,还没让清夷进来说话呢,现在便下决策未免不妥啊。”夹在中间的二长老苏容易圆脸冒汗,又转向凌山云劝道,“亦白,你也少说两句。”

  姜蝉子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嘻嘻笑道:“清夷呀,还不进来。”

  那人慢慢站起来,或因跪得久了,起身时摇晃了一下,伏雪看在眼里,手指微动,仿佛下意识便想伸手去搀,脚底却只牢牢定在原地,直看着人垂首踏进堂中,再次撩起衣袍跪下,错身之时竟悄然转眼向他,眼睫下滑过的笑意如拂面的毛毛雨,轻近于无。

  伏雪好似眼珠子被扎了一下,飞快移开了目光。

  “清夷,你且说说,这六年你都在外干什么去了,门内那么些重要的事,怎么也竟不回来?”堂中长老心思各异,自无人注意到二人间短暂的目光相接,仍是苏容易叹了口气,率先开口问道。

  李清夷这才抬起头来,青年无愧于抛花传闻,容貌清俊出尘,双目澹澹似秋水,六载风霜竟丝毫未染,分明正罚跪于众目睽睽之下,其恬静清癯之姿,却任然不惊。

  “回苏长老,弟子不肖,无可自辩。”

  孙辕余怒未消,重重哼了一声。姜蝉子又拖长尖细声音在旁笑道:“苏师兄,这有什么好问的,有其师——必有其徒嘛。”

  苏容易面上亦现愁容,暗道这圆场若能打下来,自家该改名叫苏不容易。然而腹诽罢了,仍需努力再问:“这……那你这时回来……”

  李清夷再拜:“弟子回来,为掌门师弟掌剑。”

  凌山云忽然出口问道:“不是剑魔劫?”

  “别惦记你那八字没一撇的剑魔劫了!”孙辕又一掌拍下,几乎震碎杯盏,“李清夷,你还记得自己该给伏雪掌剑,掌门大典之时,你人在哪里?”

  李清夷静静垂着眼,只叩首不言,苏容易忙道:“师兄师兄,别急啊,清夷从小就是懂事的孩子,准是有什么隐情在身,你看他这不是记着回来了嘛。”

  “半年了才记着回来,我告诉他不用回来了,掌剑改由我徒儿方招继任!”

  严厉余音回响未绝,屋内已是一片哗然,伏雪单膝跪下,抱拳呼道:“孙长老,不可轻率!”姜蝉子噗一声喷出了口中的茶,被呛得连声咳嗽,苏容易“哎哟”一拍脑门,无奈道:“师兄,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松君做掌门,清夷来做掌剑,早在横秋掌门在时不就定下了……”

  衍派每代仅收七名亲传弟子,择一为掌门、一为掌剑,其余五名入青暝堂为长老,乃是世传的规矩。掌剑者名曰位居掌门之下,实则不仅不能参与青暝堂议事,还得日日耗费心神养护镇派道剑定苍,以备掌门使用,且不论荣耀几何,实打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听闻孙辕主动为自己的弟子争取,众长老无不露出诧异神色。

  姜蝉子咳嗽一通,哑着嗓子也不耽误他笑:“啊哈,别急着跪啊松君,我倒是明白孙师兄的心意,毕竟上一任掌剑是清夷的师父呢,若非他当年一声不吭地走了,致使定苍蒙尘,先掌门那时也不至于伤重无救……”

  “姜长老——”

  “够了,阿蝉!嗓子不舒服就少说话。”苏容易终于严厉声气,又道,“松君,你起来!掌剑事关重大,清夷乃是横秋与青暝堂诸位共同选定的,哪能说换就换,师兄要想让招儿替这位置,便叫他与清夷比试一场。闹归闹,莫失了分寸,衍派的根基怎可凭口头动摇?”

  伏雪并不起身,被打断后面上已蕴薄怒,急急犹欲开口,袖子却叫人轻扯了一下,他眉头一牵,目光微斜过去,并肩跪着的李清夷并不看他,阔袖安分地垂在身前,只似从未动过。

  伏雪嘴唇微动,却觉心下忽而漫上一股凉意,将烦躁冻彻后,反叫他感到一种空洞洞的恐慌来,青暝堂内吵闹愈发嘈杂,他几乎也要忍耐不住向李清夷大声质问了。

  僵持中,只闻凌山云再度开口,如冰雪浇灌,开辟出一片清净。

  “诸位,我们今日在此,不是为了决定李清夷的处置么?武堂事务繁杂,若没正事要谈,我就先回去了。”

  语出之后,堂中静了少顷,孙辕将茶盏往桌上一磕,道:“伏雪,现下你是掌门,你来处置。”

  青年沉默片刻,阴冷织光顺着青衣垂落的袍摆流下,他那挺峭肩身也像挂霜的松,然而青暝堂中光线晦暗,高座的长老们却宛若诸天巨神,团团围压着他,将他竭力伸直的枝统统笼罩在影子里。

  他终而恭敬地说:“伏雪不敢逾矩,还请诸位长老决议。”

  孙辕只等他这句话,震声言道:“我提议,将李清夷逐出师门,有谁反对?”

  凌山云即刻道:“我反对。”

  苏容易也迅速接道:“我也反对!闹归闹,怎么闹这么大?”

  “唉哟?那我赞成,我跟着孙师兄。”姜蝉子嘻嘻道,对苏容易的瞪眼和凌山云的冷瞥只作未觉。

  孙辕的目光缓缓扫过堂内众人,最终停留在末席,启口道:“冯尘,你以为呢?”

  自始至终缩在座位里一言未发的五长老冯尘不知何时已悄悄起身,正蹑手蹑脚朝后门溜去,忽被点了名,便尴尬地站住,八字眉下一张苦脸,干笑两声:“茶没了,我去倒茶,哈哈,哈哈……”

  “冯尘,你是赞成,还是反对?”

  “这……我……哈哈,什么事啊,诸位师兄,方才我走神了,走神了。”

  孙辕浓眉倒竖,正待出言迫他决断,却忽闻有青年冽冽声道:“既然几位长老意见平分,不如暂将李清夷罚以禁闭,去后山面壁思过,视其表现,再行处置。”

  苏容易立即接道:“哎,松君说得对,清夷啊,我知你远道归来心神疲惫,但长老们的问话必须交代清楚,那就这样吧,你且去后山静思,歇息后将这几年的行迹、迟迟不归有何因由,都好生写来,交由青暝堂再议——诸位以为如何?”

  “可,可。”冯尘连忙应声,凌山云与姜蝉子亦示首肯,孙辕又将堂下垂首不言的李清夷狠狠瞪了一会儿,终于不情不愿地应了句:“可。”说罢转过脸去,喉中仿佛闷雷滚动。

  李清夷神色平静,启口只道:“弟子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