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烧开了灯影结界的通道, 霎时间天光云影,重见天日,薛离玉终于脱困, 俯瞰祭坛。

  波光潋滟,水下结界喧闹,螣蛇的祭天仪式刚刚开启,他看见薛离玉回来先是一惊,随后看见进入灯里的众人一一回魂,脸色更是难看, “这灯影竟这么好破?一群废物!”

  薛离玉落地的瞬间冷声道:“凤鸣,等在那做什么, 还要本尊去请你!”

  凤鸣乃是岐山九弦琴的诨名,众人悠悠转醒的同时听见了这一声, 纷纷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薛离玉, “他果真是云、云偌仙尊!”“真的是仙尊回来了吗!”

  也许云偌二字留给修仙界的记忆过于刻骨铭心, 修士们有的错愕, 有的惊讶, 有的喜悦, 有的当场放声痛哭,手忙脚乱拿出传音石,同远方的亲友传答讯息。

  其实这个场面又滑稽又混乱, 令人啼笑皆非, 但其实薛离玉并不在意他人目光,从他顶着一模一样的脸下界时, 就没怕过有这样一天, 也想到过后果。

  他要一次一次摧毁魔尊萧长烬的野心, 要他安安分分, 再不敢侵略修仙界。

  只是唇角还是疼,虽然是小龙崽子不要脸咬的,但那种疼连到心底,被所有人欺骗过的感觉迟迟不能消散。

  究竟是谁抹去了他的记忆?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很快就冷静下来。

  至少抛却了某些难堪的感情记忆,他还留下过一丝残念教导过自己阻止萧长烬灭世,还算有丝安慰,至于别的,他还需要些时日弄清。

  薛离玉想到这里,不由得怀疑起预言镜的去处,若没记错,预言镜还留在自己的识海里,因他病痛缠身,也已经沉寂多日了。

  他总觉得,谢扶华有事瞒着他。

  嘈杂心事,按下不表。岐山九弦琴应声而起,但它身上的束缚太重,薛离玉凝神,上前按住琴身,轻念一声“破”,琴终于化为一道光,回到他袖中。

  一柄神武归位,祭坛自下而上震动,螣蛇见那琴认了薛离玉为主,迅速起身,丢下那二位夫人,朝南方祭坛飞去。

  临行前,他看了薛离玉一眼,眨了下眼,似乎有所暗示。

  薛离玉垂下眼眸,回身去解救那些童男童女,其他弟子们解开了绳子,挣扎着起身,一边救人,一边破口大骂,还有的御剑去追。

  “不必追了。”容雪京从地上爬起来,抹去唇畔血迹,修长的身子有些踉跄,“方才宗门内传音石来报,其他几个祭坛皆被仙门修士攻破,都去中央祭坛吧。”

  众人皆是面露喜气,薛离玉救完了所有人,正想走,却被容雪京拉住手,绕到他身前,神情小心道:“师尊方才舍命救我,叫我好生惭愧,不如师尊和我一起过去?”

  “有什么区别?”

  容雪京抓着他手晃了晃,如今师尊虽然复生,身体仍然不好,刚才灯影里经历了那些事,他苍白的面容浮起淡淡的红晕,犹如怒放的杜若,病了的模样都如花玉般美丽。

  惹得其他修士们远远看着师尊,知道他是云偌仙尊,又敬又爱,又怕又惧,始终不敢上前。

  师尊这次复生,如果用了夺舍之术,恐怕要遭人非议。

  更不要提那个掩藏在历史尘埃里的炉鼎“薛离玉”,一旦被仙门百家知晓师尊重生,免不了要被挖掘出来,诋毁一二。

  容雪京心里说不出的愤怒,可是他的师尊连一眼都不施舍给他。

  却总叫那条龙占了便宜?

  “师尊,”他道,“你不是,很厌恶谢扶华吗?”

  “嗯。”

  “难不成真是与他睡出了感情?”容雪京隔着衣料握住他肩膀,有些用力,“他对你做什么你都喜欢?”

  薛离玉平静地看着他,“我厌恶他不假,可我也厌恶你,你脱我衣裳的时候,是不是也想与我睡出感情?”

  容雪京闭了闭眼,“可我终究不似他,我没有强迫师尊。师尊,随我回蓬莱宗吧,我愿受罚,十年,百年,我心不逾。”

  良久的沉默。

  就在容雪京以为又得不到答复的时候,师尊淡淡道:“雪京,我可以跟你回蓬莱宗,以往那些年,终究是我没有教导好你,前世二十年困苦,我可以既往不咎。”

  容雪京失落的眼眸一亮。

  “但我有一个条件,”薛离玉似有嘲讽,“你把宗主之位还给我,自剜双目,自服毒.药,自囚一生,把对我做过的事自己做一遍,你舍得那样毁掉自己的话,再来找我吧。”

  薛离玉刻意这样说,让他死心的。

  容雪京脸色发白,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化出了一把绳索,静静地看着师尊,他想绑住病弱的师尊,带回去,再关上二十年,不,关上一辈子。

  容雪京面上不动声色,双眸微弯,朝他张开手臂,“师尊像小时候一样抱抱我,我就如你所愿。”

  薛离玉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信?

  容雪京面若好女,心肠歹毒,旁人不知,这次仙门大比,蓬莱宗是参与人数最多的,宣威说话声都要看他的眼色,容雪京的叵测野心,让他不得不防。

  薛离玉当即后退一步,纵身飞往中央祭坛。

  不远处,谢扶华垂眸拂去衣摆的红枫碎叶,步伐不疾不徐,经过容雪京。

  “龙君,”他叫住他,发白的面孔居然浅淡笑了下,想起派人打谈到谢扶华的私事,意味深长地问了句:“十年了,还忍得住吗?”

  谢扶华站住脚,浓长的睫毛如同乌云雾团,昳丽面孔上说不出的矜傲,并未回头,沉沉道:“早不止十年了。”

  其他修士们听不懂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包括刚刚从幻境里出来的宣曜。

  少盟主还沉浸在父亲与云偌仙尊逼婚的回忆里,脸色微愠薄红,面神态不虞地走过来,“容宗主,你们在说什么?”

  容雪京拧着长眉,眯起长眸,似有不解。

  “无事,走吧。”

  *

  中央祭坛早已经人满为患,众人紧紧围住中心的神武,三把神武都被搬到了这里看管,除了薛离玉那一把琴。

  人声鼎沸中,仙人从天而降,雪发白肤,削瘦的身姿病骨沉疴,桃花眼扬起来,如白鹤落羽,悄无声息地落在所有人面前。

  谢扶华随在薛离玉身后到,拧着眉走过去,修士们处在极度的喜悦中,可是,一看见龙君也难免害怕,纷纷后退。

  “仙君,”有弟子道,“别的神武不算,岐山九弦琴不知去哪了?”

  谢扶华冷淡道:“云偌仙尊驯服了它。”

  修士们齐齐望向凤玉微,而后拜下大礼,诚惶诚恐却又欣喜万分,“真的是云偌仙尊!”“有琴为证,还能有假?”

  有监考官也一脸欣喜地走过来,拱手一拜,“凤公子……哦不,仙尊,我竟不知是云偌仙尊回来了,实在失敬。”

  薛离玉淡然道:“无妨。”

  这位监考官年纪颇大,听说过仙尊的性子就是冷淡不爱讲话的,也不觉得收到了歧视,转过身又是一拜:“恕之仙君,几位监考官商议过后,决定先把这些神武送回仙盟,我们所有人都试过了,没人能驯服它们,你们看如何?”

  谢扶华微微颔首,示意几个监考官把神武收起来带走。

  转过头,他看着不远处飞奔而来的螣蛇,抬手布下结界,语气平静道:“第二场比试结束,所有人准备离开金秋潭,经过丘陵镇时不要伤害狐族,本就是我们有愧在先。”

  薛离玉看了他一眼,恰好发现他也看过来。

  只好迅速别开视线,却没有对这个提议表示质疑。

  弟子们面面相觑,不过没有多问。毕竟,驯服神武在赛程里是加大分数的,胜利者不说也很正常,包括神武安魂匣是谁驯服的,大家也不清楚,但是出去自然能在积分榜上看见。

  因此,螣蛇赶来之时,只抓住了薛离玉的衣角,因为所有火属性“进攻”的修士都压在后面保护众人离开,他又是所有人里最后一个走的。

  薛离玉道:“螣蛇,你找本尊有事?”

  螣蛇上下打量他,目光犹如毒舌,徘徊在他白皙纤细的锁骨上,咽了口唾沫,“是啊,否则本座何苦给你使眼色,又巴巴赶来送你这最后一样东西?”

  腾蛇四处看看,确定他们都走了,才从怀里取出一枚蛇形玉佩来。

  薛离玉不接,螣蛇便强行塞到他手心里,风流一笑道:“大美人,等会儿你就知道了,这也算是露水相逢一场,本座送你的定情信物,说起来我已看出你的真身了,你我都是上古神族,今日相见,四件神武送与你当见面礼。”

  说罢,他拉起薛离玉的手,蛇心舔了一下,迅速化作一道青金色的光,离开了金秋潭水府。

  薛离玉蹙了蹙眉,擦干净手,突然听见周围结界崩塌的声音,瞧着掌中玉佩,瞬间猜到了缘由。

  这狡猾的心机螣蛇,知道神武一旦离开了金秋潭,整个丘陵镇的结界都要震荡,到时修士们暴露身份,与狐狸厮杀在一起,螣蛇定会收集所有人亡魂,继续完成招魂仪式。

  薛离玉以最快速度离开了祭坛,渡过水结界,看见不远处浮在水里,静静等他的谢扶华。

  所有人都离开了,而龙君变成本龙半人,悬在水中,雪白的龙角泛起微光,龙鳞一片一片银白,缓缓摆动。

  他面色如常经过他身边,却被龙尾搂着腰,随后离开了潭水水面,二人跟随所有人御剑的脚步,带他穿过亭台楼阁、桃林长沟,听风声阵阵,掠过耳畔。

  还有温柔的吻,躲不及,落在耳廓上,“我很担心你,下次,让我留在最后。”

  薛离玉闭着眼睛,不给回答。

  丘陵镇众狐狸渐渐感觉到了神武失窃,修士们已经失去了结界保护,暴露在太阳光下。

  狐狸们失了理智,疯了一般冲出门,在路上随便捉到修士就咬,原本世外桃源般的狐乡一片混乱。

  薛离玉身上带着那块玉佩,根本没有狐狸敢离他太近,他思忖片刻,灵机一动,将玉佩击碎,施以法力化作结界,顺利借着玉片结界的庇护,护着所有人离开了丘陵镇。

  重新回到仙盟雁江都时,修士们拜谢云偌仙尊,薛离玉强撑着身子,并未泄露分毫疼痛。

  其实,这一个方圆八百里的大结界至少要四名修士做,他一个人就布下了,耗费的神力严重,连呼吸都疼。

  修士们的热情难以磨灭,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多久,整个修仙界人尽皆知,云偌仙尊,回来了。

  薛离玉好不容易挨到了修士们离去,才摸了摸心口,让呼吸平复下来。

  真的很疼,可是也值得。

  谢扶华望着他,那双薄唇已经嫣红,残留着点点血迹,素白手指抬起来,若无其事地擦去唇畔的血迹。

  薛离玉实在脆弱,仿佛一捏就碎,风扬起他雪白的发,谢扶华心里瞬间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

  是什么?

  愧疚?自责?后悔?痛苦?心疼?

  都是,不止。

  是害怕。

  那样的凤凰好像随时会离开这个人间。

  谢扶华闭着眼睛,听见自己乱糟糟的心跳,他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上前把薛离玉按进怀里,催眠一样的嗓音更加低沉:“不许。”

  他在薛离玉不太甘愿,但是逐渐陷入沉睡的时候,抬手合上了他的眼睛。

  谢扶华吻了吻他的眼睫,眼底无尽的黑暗仿佛失去了光彩,“十年前,本君便已锁了你的魂,只要你魂灵离体,不论上穷碧落下黄泉,幽冥也不敢收你,本君永远能找得到你。”

  “凤凰,原谅我。”

  *

  再一睁眼,已经是客栈,但是很陌生,不像是自己那一间。

  薛离玉撑着身子坐起来,随后就被柔软的唇吻住,那条龙的唇舌很急迫,失了温柔,似乎守候了他许久,不止要亲他一下,还撬开他的牙关,舌尖一门心思往里钻。

  狡猾的龙知道薛离玉迷迷糊糊的,还没有真正恢复意识,便用力吻够了他的嘴唇,亲的肿起来,又去亲他的喉结。

  谢扶华的情绪一激.动,额头上的龙角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戳戳薛离玉的脸颊,顿了顿,又去戳。

  好可爱,龙君心想,想咬。

  于是谢扶华真的咬了一口他的脸蛋,轻轻的,又舔了舔,觉得好甜,应该再多几两肉,亲着才软乎乎的。

  薛离玉彻底被他亲醒,脸上浮现一圈牙印,心知龙的本性难移,心里十分恼怒。

  因为躲不开,他脸上、脖子上到处都湿漉.漉的,便闭着眼睛冷淡地问:“你不是修无情道的吗?这般纵.欲,不怕修到走火入魔?”

  谢扶华把他禁锢在身下,“嗯”了一声,含含糊糊地说:“没关系。”

  这是什么愚蠢自大的回答?薛离玉搞不懂,去推他。

  龙君眸光一暗,闪身躲开,却从另一个角度翻上榻,把他抱在身上。

  他抓着薛离玉的手指,似有眷恋地吻了下,搁在自己眉心升龙纹上,骤然紫光大盛。

  脉脉灵气钻进薛离玉丹田里,骤然,白发神尊那双漆黑的眼眸里,似有一层薄薄云雾。

  他正在一点一点消化谢扶华给他的灵气,喂养身体里欲.求.不.满的鼎丹。

  这样的感觉,不是第一次有。

  薛离玉本不想接受他的灵气,可是鼎丹实在喜欢这龙,欢喜地想要流出眼泪来,薛离玉只好被他的灵气滋养,渐渐觉得身子暖了起来。

  龙君曾经送过他不少修为,送灵力的次数多了,他会很累,夜里就什么都不做,照样要搂着薛离玉,迷迷糊糊地禁锢着他的腰,“没事,会好的。”

  不仅说,他会把薛离玉抱进怀里,第二天早早起来给他熬药,端在床头喂他吃。

  所以,后来他眼睁睁看着薛离玉死在所有人之前,而冷眼旁观的时候,让自己成为一场笑话。

  薛离玉想到被妖魔啃食的自己,想到成神的龙君,想到荒唐的一生,闭了闭眼,不愿睁开。

  只是不知为何,他丹田犹如刀绞,好像那些精纯的灵气,混杂进了一点别的气。

  像是,魔气。

  龙君仰着头,看着薛离玉无比苍白却泛着红的脸,抬身要去亲。

  薛离玉屏住呼吸,压下扑通乱跳的心脏,垂下眼眸,一时间急火攻心,竟然忘了躲避,借着这个姿.势,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手搁在他脖子上,缓缓收紧五指,“谢恕之,你放肆。”

  “谁准许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碰我?”

  谢扶华闻听此言,动作一顿。

  薛离玉的手修长细瘦,却极其有力,能提起万斤重的金身佛像,不收力气,能轻松把活人掐死。

  一向清冷自持的凤凰,在半失控的状态下,露出真正高傲的面容,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静静看龙君。

  “我的徒儿,一口气囚.禁了我二十年,对待我这个师尊一直是亵.玩大过于尊崇。”

  “魔尊断过我双腿,如今却愿意学狗叫,我知道他恨我,但我确实想杀他,也不觉得冤屈。”

  “唯独你,谢扶华,我拿你没有办法,你也可以继续这样放肆下去。”

  “只不过,我已经答应容雪京可以回蓬莱宗,届时他再次剜了我眼,给我下.药,成夜的睡.我,你也不得而知了。”

  谢扶华双眸渐渐变红,明显动了怒,却因为被掐着脖子,也只能抓着薛离玉的手腕,很快因为窒息,呼吸急.促,脸色潮.红,眼.尾都泛起水汽。

  他快要呼吸不上来,殷红的唇很快张开,浑身开始剧烈发抖。

  薛离玉更用了力气,龙君只是沉沉地望着他,他的皮肤本来白.皙,此刻也变得越来越红,最后他开始抖,抖到整个人蜷到一起,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嘶哑声,双眼渐渐凝滞,犹如死亡。

  过了很久,谢扶华才骤然吸了一口气,双腿平展着伸长了,疲倦地半阖着眼眸,睫毛像蝴蝶翅膀一般簌簌颤.抖。

  薛离玉拧着眉,松开手,冷冷望着他,又怕他死了,狠狠抽了他一巴掌。

  谢扶华被他扇到头歪向一边,雪白面颊上五指印清晰,回过头来睁开眼,见薛离玉又要扇他,猛的捉住他手,搁在口中含着,舔的很湿。

  “怎么?才打了本君一下,便累着了?”

  他怜惜地擦去薛离玉唇畔弥漫出来的血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轻声笑了一下。

  谢扶华支起身子坐起来,那双龙角支棱着,挑着眉,霜白眼底还有未消散的艳色,慵懒的声音像打磨过,捏着薛离玉的下巴尖,轻轻晃了晃,又低又哑:“玉儿,有没有爽.到,要不要再打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