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愕然看着他,半晌才会意:我携小碧前来,与狻猊举止亲昵,又坐在他身侧,向翎是将我当成郡主了?
“不…”我刚想开口,一旁狻猊却皱眉道:“三皇子怕是看错人了,龙族郡主另有此人。”
语毕,他微微颔首,以眼神示意龙盈,目光交汇,龙盈明白了他的意思,起身行礼,举止得体道:“龙盈见过三皇子。”
这个瞬间向翎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他握着剑鞘的手紧了紧,继而松开,目光在我与龙盈身上流连,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来:“那你是谁?”
我拜道:“在下闵清,非龙族之人,只是四殿下的门客。”
狻猊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挡住他的视线,语气礼貌却疏离:“招亲已经结束,还请长老宣布结果。”
大长老连忙宣布向翎胜出,随着无数观者欢呼,他脸上沟壑堆积,双眼眯起,看似对龙盈的夫婿分外满意。议论声响彻场内,但于我而言,耳畔的声音好像非常遥远——无数视线中,向翎目光如炬,只灼灼点在我身上。
狻猊低声道:“走了。”
我这才回过神来,应了一声,随众人一并退场。
敲打着桌上的毛笔,我托着下巴问龙盈:“后来你见过向翎了吗?”
她表情一言难尽:“见是见过,他人还可以,礼数也周全,但我们每次相见都有人在场,不是四哥就是父皇或母后……如此一来,我都不知道真正的他是什么样的。”
我觉得有些好笑:“他也不知道真正的你是什么样的。”
龙盈吐舌,趁夫子不备,飞速拿起笔在我手背上画了两笔,我诶了一声,刚想抹去,却见前方白发老头厉目转身,直直盯着我与龙盈,迫于无奈的我只能挺直脊背。
虽然如此,手上瘙痒感却不停,我低头一看,她食指蜷在衣袖中微微摆动,用的正是龙诀之一,妙笔生花!
手背王八渐渐成型,见夫子离开,我想动,手肘却正正撞上桌角,震得麻筋一软,身体忍不住向斜后方倾倒。正想扶住什么,我指尖不及桌面,又勾住墨砚,引得砚台翻起。
时间在这一瞬被拉得极长,我心如擂鼓,眼睁睁看着墨点飞起,即将四溅开。
预想中的场景并未出现,身上也没有濡湿触感。我紧紧闭上双眼,待一切声音平息后才睁开。
面前,砚台、墨水、毛笔各自悬浮在空中,宣纸成了屏障,阻隔墨点向我奔来。黑色在米色软纸上晕开,向外溅开,远远看去,竟是像极了竹枝。
龙盈手忙脚乱地施了个诀,但嘭的一声响起,所有东西统统落地,夫子猛地回头,白色长须气得发抖,呵斥道:“小郡主!”
我脑中飞快掠过各种辩解可能,刚想说什么,背后一个声音却道:“雪中残竹。”
他的声音很轻,呼出来的气却格外的热,直直打在我的脖颈上,引起一片颤栗。我刚想动,一只手却摁住我的腕子,以指尖抹去手背蹭到的墨点。
夫子视线转移到宣纸上:“正是如此。”
我挣扎了一下,麒麟放开了我的手,双眼澄澈,只看向纸上画面,低声讨论着以竹为题的诗,一旁,龙盈长吁一口气。
待学堂结束,龙盈冲麒麟点了点头,道:“谢十殿下解围。”
听到这个称呼,我不解皱眉:龙盈向来喜欢撒娇,见哪位殿下都叫的哥哥,今日怎么对麒麟如此恭敬?
这份恭敬来的古怪,不像敬意,更似疏离。
麒麟脸色不变,只是略微避开头:“不必。”
龙盈看着我,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就在此时,一名婢女急冲冲走来与她耳语几句。龙盈听罢拽了拽我的袖子,道:“清清,母亲寻我有事,我先回去了。”
我道了声好,便看她快步离开了。
待回过神,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我刚想离开,麒麟却学着龙盈的样子抓住我的衣袖,唤道:“清清。”
这么叫有些过于亲昵了,我动了动手肘:“十殿下有何事?”
“我认识你。”他直白看着我,“十年前的妖界,混沌之虚,你救过我一命。”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盯着他看,刚想细问,却见金光闪过,一只黑色小兽匍匐于地上,头似驼、项似蛇、爪似鹰、掌似虎,如鱼般的鳞片覆盖全身,而腹间两点格外的亮。
我见过狻猊本体,只觉面前之兽与龙截然不同,正要疑惑开口,记忆却如潮水涌来。
原来是他!
十年前,我尚化形为九尾,是狐族中的佼佼者。彼时的我仗着妖力高深与几位族人一起闯了混沌,混沌之虚诞生于盘古开天辟地,是妖界最混乱的地方,其中却也蕴藏了大量的灵力。
在混沌中,我与一濒死小兽共落入人族陷阱,因洞口阵法复杂,需两人合力脱出,我咬牙断尾救了他的性命。
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只剩八条狐尾了。
我讶异看着麒麟,一时失语,他舔舔我的指尖,认真道:“清清,你叫清清,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道:“十殿下,别来无恙。”
“只是别来无恙吗?”他神色有些受伤,爪尖紧了紧,“你知道吗,我寻了你十年,找了很多很多只狐狸,但都不是你。最后我怀疑那是一个触不可及的,我在濒死时做的美梦。”
我只得说:“那是真的。”
小兽又问:“狐尾很重要吗?”
狐尾对狐族而言至关重要,以尾换命可濒死而不绝。我继承了先狐血脉,百年长一尾,足足九百年才生得九尾,最终成为狐族佼佼者。
那日断尾属不得已而为之,归族之后,我被长老训斥半年有余,只能平日以人身示人,不露痕迹。
只是纵然我再神通广大,也料不到当初救下的小黑兽竟是龙族的十殿下。
我顿了一顿,答道:“是。”
他双眸略暗,润上几分湿意:“想必和我的逆鳞一样重要……你救过我的命,我无以为报,以后有任何事便来找我,我愿意为你做一切。”说罢,麒麟细细舔舐着我的手背,细密柔软,仿似轻吻,口中呢喃,“清清。”
看着面前小兽,我心中涌上几分怜惜:他生于混沌黑暗,长年不见天日,满身都是伤,直至前年才被龙皇寻回,如今在族中,他人不假辞色,想必过得不佳。
但麒麟虽然与龙盈等人疏远,终究也还是十殿下。想到狐族处境,我心道自己还是有求于他,摸了摸他的头,嗯了一声,小麒麟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
我笑了,仿着幼兽的样子蹲下身用鼻尖蹭蹭他的脸,他却用爪子捂住脸,蹬着两只小短腿,在地上擦着我的衣裾,突然转身跑走了。
我疑惑地看着麒麟远去的身影,正要叫住他时,背后却传来脚步声。待我回头,一名婢女气喘吁吁地跑来,口中说道:“闵公子,皇妃召见。”
龙生九子,各有其母,母母不同。云螭殿分十处大殿,中心主殿为龙皇居所,各偏殿众星拱月,别殿为龙母居所,另辟云端。
这名婢女面容伶俐,眼角微挑,簪发端正大气,身着月色对襟短衫,一看便知是龙盈与狻猊之母,如今四皇妃的贴身丫鬟,云滨。
云滨脚步匆匆,我跟随身后试探问道:“出什么事了?”
她向来是稳重的,如今面上居然流露出隐约忧愁:“是小姐的事。”
我猜道:“学堂还是婚约?”
“……”云滨默了一瞬,低声道,“婚约。”
不待我细问,仙雾缭绕,道路大开,几转后已至四皇妃居所,云滨轻叩门扉,柔声道:“皇妃,闵公子到。”
吱嘎声响起,沉重大门缓缓打开,我行礼:“闵清见过皇妃。”
女声道:“免礼。”
我起身,却有一瞬间的错愕,只见主坐四皇妃微拧眉心,神色疲惫,而一旁束着马尾的男子正把玩着茶杯,单手轻巧敲打桌沿,眼神落于我的身上——此人正是在一月前的招亲中落得头筹的向翎。
四皇妃道:“闵清,你和盈盈最为熟悉,你来说说,为何她多次爽约于向公子?”
龙盈上午的话还萦绕耳畔,我愣神片刻,答道:“龙盈与我并不是这么说的。”
向翎抬眸,唇边笑意讥讽,他缓缓放下手中杯盏,道:“是吗?那日她爽约后我亲自去寻了她的行踪,看到你与她在一起呢。”
他尾音处的“呢”诡谲却又亲昵,好似压迫的审问,又似恋人低语。
向翎话说得轻,那凤眸却凌厉至极,见如此兴师问罪的景象,我的心缓缓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