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狐狸的报恩>第101章 前夜

  “乖宝儿……”

  郁枭下意识地呢喃了一句。

  眼前昏暗得厉害,目所能及的色彩都略显灰白。

  他起初确实被楚珞珈那张毛乎乎还沾着血的脸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想起来,这张脸他是见过的。

  在十年通往运船的小街上。

  当时刺目的车灯忽然从那幽暗的巷子口*过来,猛踩油门的声音震耳欲聋,车内的少年们被强光晃得睁不开眼,郁枭却像着了魔一般,眼睛再怎么涩得厉害,也没舍得移开半点视线。

  硕大的狐面就在一瞬间凌空而起,尚未成形的身子被气化的云雾缭绕纠缠着,看不清形态。

  车子颠簸得厉害,车内的少年们随之乱撞着,惊叫着,郁枭手脚并用的扒着窗口,瞪圆了双眼去凝望着那张狐面。

  直射过来的车灯一瞬间受了惊吓,急转落在了街边一户人家的院墙上,带出来一阵撞击的轰鸣和火光。

  郁枭看见那车灯闪烁了几下,终于是再亮不起来了。

  那张狐面也随之隐匿于黑暗之下。

  楚珞珈不知道自己当时的急中生智,深深留存在了少年郁枭的心头,而且一存,就是好多年。

  后来车行渐稳,朝着港口方向驶去,郁枭再度把脸压到后车窗上,在那个星光黯淡的黑夜里,他只看见了一个白狐狸,它乖巧地坐在地上望着驶离的车子,任由夜风将它胸脯上的毛发吹得翩翩起,像一只威风凛凛的小狮子。

  *

  “过来抱抱。”

  看着眼前泣不成声的楚珞珈,郁枭心里泛起一阵阵的绵软,说出来的话语都带上了哽咽的味道。

  随即他就看见楚珞珈步履僵硬,直挺挺地朝他走过来,长毛的那边嘴皮被他哭得一抽一抽地翻掀着,五官也皱巴巴地挤在了一起,看上去又好哭又好笑。

  身上的锁链没有钥匙打不开,郁枭用手肘撑着断裂的扶手坐直些身子,准备等着自带暖炉功效的小怪物投入到他的怀抱里。

  后来楚珞珈想起那天,总会埋怨自己为何不拿出当时强上郁枭的那股劲儿,三步并两步先扑到他怀里再哭。

  如果他脚步快一点,或许之后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

  那一声枪,响起的特别不合时宜,伴随枪响的,还有练泽林呼哧呼哧的大笑声。

  他的哭声戛然而止,视线内郁枭的眉眼,从本来恰到好处地半弯,渐渐扩大到圆睁,黑亮的瞳孔中倒影出了他的毛脸,和那颗顶破他太阳穴冲出来的子弹壳。

  剧烈的痛楚顷刻间包裹了他的全身,但好在持续的时间不长。

  很快他就眼前一黑,脑袋重重地砸在了郁枭的膝头。

  他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为错失了近在咫尺的抱抱而遗憾。

  但这一声叹气,实在太轻太轻,彻彻底底地被郁枭的嘶吼声覆盖掉了。

  “谁他妈开的枪!”

  郁枭接受不了。

  上一秒还好端端哭着的人,怎么下一秒就一动不动了?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铁链末端衔接的铁皮地面被他掀开了一个角,没什么血色的脸也在一瞬间涨得通红,眼眶几乎要被他瞪裂开来,哽塞同气喘交错着回响,被束缚的双手在空中乱抓着,几日未修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手心的皮肉里,练泽林都看在眼里。

  “从这个角度打中,开枪者一定是站在平行的另一处灯塔上……”练泽林如同还魂了一般,强打着精神撑起身子,他失了太多血,连呼吸都已经成了负担,却还是固执地要将他的话讲完。

  “你知道这两个灯塔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在这么远的距离下能够精准地开枪射杀,全青阳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他满意地看着倒下去不再做声的楚珞珈,口中缓缓吐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晁利安。”

  *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灯塔之上,晁利安浑身瘫软着依靠在墙壁上,虎口处还能明显感知到开枪时的后坐力,直到露露匆匆跑上来,他才对她挤出了一个疲惫的微笑。

  “我做到了!”他扬了扬手中的枪杆子,咧嘴笑得像个找大人讨表扬的孩童,“一枪爆头,这么刁钻的角度我还是第一次尝试,郁枭这次可欠我个人情,以后在他面前我得横着走!”

  看他还沉浸在击毙了挟持郁枭的疑犯的喜悦中,露露只觉得胸膛像是被人打了一记空拳,内里悠悠地荡着回音。

  她发现自己竟然狠不下心开口,告诉面前这个汗还没落完,就开始独自喜悦的男人,他杀错了人。

  郁恩一行人从灯塔外围攀爬而上,进入塔内时已经晚了。

  练泽林倒在血泊之中,他的一只手里还攥着机关的扳手。

  “还有气。”一名警卫员开口道。

  郁恩拿着探照灯的光在他脸上扫了一下,却有些觉得这人的模样有些眼熟,便道:“尽快送下去,告诉医生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活过这个晚上。”

  “郁爷!找到了他们在这边!”

  看见郁枭的那一刻,所有人几乎都惊的说不出话来,没人能想象到这个一路被精心呵护长大的少爷,在这些日子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只能看见他脊背弯曲着,束缚在他周身的铁链被抻得笔直,末端连着的铁皮被蛮力拽得卷曲起来。他的头和膝头伏趴着的那人抵在一起,像两头亲昵的小兽,在相互磨蹭着脑门。

  *

  “被一枪爆头的滋味怎么样?”

  “还行,比别的死法痛快多了。”楚珞珈笑笑,抬起脚丫轻轻拨弄着昏黄的泉水。

  他不用回头,都知道这幸灾乐祸的声音是从谁嘴里发出来的。

  上次分别时一言不发,回来却让他捡了这么大一个笑话。

  “我不止一次地警告过你,每个人的命数都是安排好的,即使侥幸躲过了一劫,也不可能躲得了一辈子,你就偏不信,现在好了,让人一枪崩了,用的还是你当时害死人家爹的套路。”

  道士一袭深蓝色的道袍,双手穿插在袖子里,光着脚踱到楚珞珈身边,对着他听力发达的小尖耳朵吼了一声,“活该!”

  这一声给楚珞珈震得一哆嗦,回过头来,怒目瞪着道士,“他们是坏人,他们想害我将军,我替天行道有错吗?”

  道士飞起一脚就给他踹进了河里,骂道:“你不杀人家爹,人家犯得着和你闹成现在这样两败俱伤吗?”

  “他爹是你杀的!”楚珞珈从河里冒出头,丝毫不示弱地吼了回去,“再说他又不冤枉,他上辈子还扒了我的皮!”

  “你可知道为什么人在转世的时候,都会清除掉前世的记忆?”道士的脸色冷了下来,眉宇间罕见地带了怒气,“若都像你一样,揪着上辈子的仇人不放,这辈子你杀我,下辈子我杀你,冤冤相报,杀到哪辈子是个头?”

  楚珞珈垂下脑袋,撇了撇嘴,“我不跟你说了,你放我出去,我要回去找将军!”

  “可以,但走之前我要告诉你,”道士在他面前蹲下来,揪着他的耳朵,迫使他和自己对视,咬字清晰地说:“上辈子扒了你皮的那个人,在二十年前的混战中,死在了那个灯塔里,而你设计我杀死的那个老人,秉性忠厚纯良,一生无大过。”

  “明白了吗?今天的一切因果都是你自己犯下的,是你的报应,你活该!”

  楚珞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

  郁香兰从房里出来的时候,眼角还挂着没干的泪痕,郁三郁四两兄弟抱着膀蹲在院子里烤火,见了自家大姐,又纷纷站了起来。

  “肯吃饭了吗?”郁四急切地问。

  郁香兰颓然摇了摇头,指腹用力按了按眼周,潸然道:“一句话也不说,就抱着尸体在那坐着,这都一宿了。”

  郁四深深地叹息道:“医生说可能是电击遗下了后遗症,又受了刺激……”

  “这帮人真他妈缺德,皮肉伤还能养回来,这脑子上的……操,大哥就是不让我参与审讯,否则我非得给那龟孙子脑门上接两根高压电,我他妈电不死他!”郁三恶狠狠地啐了一口。

  正说着,郁三就感知到有人从后面打了他脑袋一下,没等他回头,那人又道:“那小子就剩一口气吊着了,照你那审讯法,一眼就得给人家逼没气了,还能问出来点啥?”

  “二哥!”郁三一回头吃了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我自个儿家有什么不能回的?”郁二一手一个,将两个弟弟的肩膀拢过来,又对郁香兰道,“姐,你好生休息,真不用管他,这事儿得他自己抗,咱帮不了他。”

  “你俩就别睡了,人审完了,跟我去瞧瞧大哥。”

  审讯室由宅邸里的一间旧房改造而成,混战时也曾用来关押过敌军首脑人物。

  今晚行动的参与者不多,却也在时局紧张的当下闹出了个大动静出来,郁恩第一时间将人关押到自己,任凭上头如何来要人,都只有一套说辞,时间已晚,明日再移交。

  但在一晚上完成续命和审讯的工作,着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郁恩都做好了使用非常手段的打算,没想到练泽林却出奇地配合,只是醒醒晕晕的,交代事情倒也不多。

  “这个练泽林是我们当初送出国的那批孩子之一,”为了节省时间,郁二在路上开始给两人交代事情的起因,“后来家里突发状况,私自回了国,他在柏林的军校主修的是心理干预,算半个催眠师,回国后为了支援家里,晚上典身卖艺,白天和他爹换班照顾生病的妹妹。”

  郁三听得一头雾水,“这人活得还挺励志的,但咱家也没做什么迫害他的事啊?”

  “说的就是啊!”郁二接口道:“说起来我们还是他恩人呢,当初姓黎的决定送一批孩子出国学习军事科技,回来用在咱们自己的军队上,临走前被大哥调换了人和名单,换上了咱们自己挑出来的孩子,这小子是被他爹卖进来,答应给郁家卖一辈子命,才给的钱,拿着咱家的钱,半路跑了就算了,到头来还倒打一耙,我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白眼狼。”

  郁四又问道:“那他交代原因了吗?”

  “没有,这个他死活不说,他就交代了他协同黎凭山那个败家大儿子,在咱们原计划送郁枭入狱检举我的路上,趁交接的时候把人带走了,送到了日本商会的人手里。”郁二站定在临时审讯室的门口,敲了敲门,“最棘手的是,他催眠了郁枭,让他签署了日本商会拟的三份文件,那三份文件最终被送往了长马海岛。”

  长马海岛的地下军火制造厂,表面上一直是郁二在维系,但那其实是郁家给郁枭准备的保命武器,一旦开战,手中掌控着军火,无疑是握着军队的命脉。

  所以一切书面形式的文件调令都以郁枭的签字为认证。

  练泽林曾是被送去留学的孩子中的一员,若他未曾离队,此时也是“长马计划”的实施者,他却利用已知信息的便利,成了整个计划的背叛者。

  他没来得及交代三份文件的内容为何,就再度晕厥过去,但这调令一旦下至无人管辖的长马海岛,对郁家来说无疑会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今晚之前,必须阻止调令执行,销毁文件。明日他就再没有理由扣押练泽林,中央下派来的监察员和黎凭山是一党,自然不可能不参与此事,万一文件抢先被他们截获,恐怕郁枭又要被送到上头受一番酷刑。

  郁恩给三人解释了一下眼下的情况,脸上的愁容久久散不去。

  他一知道这个消息,就当即给长马海岛发了电报,命他们迅速查找三封一齐送至的调令,尽快销毁,结果等了许久,愣是一点回音都没有。

  “要不我带人去一趟海岛,人多找得快一点。”郁三提议道,他是个实打实的行动派,如此干等他怎么也坐不住。

  “现在走水路不现实,黎凭山的人已经快要把府邸包围起来了,派人过去势必有一群苍蝇跟着,到时候更不好解释,”郁恩狠狠地掐了掐眉心,“离天亮不过一个时辰了,该怎么办?”

  “再等等……”郁四想出言安慰大哥两句,可他自己心里也乱成一团。

  他从来没见过这般疲惫不堪的郁恩,爹娘去世的时候,他还很小,看着大哥一个人,背对着弟弟们撑起了这个家,苦累之情从未对他们流露过半点,如今确实满眼的疲态。

  郁恩注意到了弟弟的视线,随即深深地把头埋在臂弯儿里,像是要将自己藏起来。

  从见到伤痕累累的郁枭的那一刻,他周身就涌上来了一股沉重的无力感。

  他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做错了?注定的命数可以被更改吗?前世的恩仇会如期上演吗?

  还是他终归斗不过黎家,只能等一条死路吗?

  “哥!来电报了!”郁四的惊呼声把他从冗长的回忆中拽了出来。

  他再顾不得疑虑,一个箭步嗖得窜到了电报机前,带上设备拿起了笔。

  将讯息记录下之后,脸色一瞬间变得更加沉重了,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含期待望着他的三兄弟,又低头重读了一边。

  “哥,你别吓我,不会是已经被截获了吧?”

  郁恩脸色又差了几分,看得三人心里更加没谱了。

  “他们说没能从执行文件中找到类似的三份调令,但在准备焚烧的垃圾文件中找到。”

  一听这话,心就放下了一大半,郁二长舒了一口气,“还是我平时教育的好,估计是文件内容有古怪。”

  “不是。”郁恩摇了摇头,表情一瞬间变得木然,“他们说这三份文件被当作垃圾处理的原因,是因为不认识一个叫有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