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都市异能>十世禅>第127章 127.只此浮生是梦中

  瓢泼大雨冲净了地上血迹,暴雨声中,有人在外叩响门扉,“老沈!老沈!你在家吗?”

  伏䶮两眸里满是犀利,凛然向大门瞥视一眼。那人浑然不觉,仍在雨中坚持敲门,喊着富贾的名字。

  伏䶮抬起手,魔息凝聚在掌中,好似打算杀了门外那不幸来此的人。

  了玄和尚说道。

  “妖魔,迷途知返,莫要一错再错。”

  伏䶮看着和尚,抬起的手掌僵持了片刻,转而一拂袖,整个身影都消逝不见。

  和尚扫视这充满死寂的庭院,尸体横陈,死相惨烈。他走向庭院大门,拉开正被叩响的门扉。

  “老沈!你可算开门了!”一个中年农夫模样的人笑面相迎,看见开门的是官府请来驱邪的高僧,忽然怔住,问道,“大师,怎么是你开的门?”

  了玄和尚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大师,沈老爷可在家呢?”

  农夫说着,直往门里走。

  不消片刻,那农夫就面色青白地跑出来,两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和尚面前,又立刻爬起来,边往外逃跑,边大喊道。

  “救命啊!!!快来人啊!!!沈府死人啊!!!!!”

  ……

  没多久,沈府前熙熙攘攘地聚了好些人,官府的人也来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起命案,若非了玄是举世闻名的高僧,百姓们简直要指认他就是罪魁祸首。

  官老爷看着沈家惨死的一大家子,露出为难的表情,冒了满脑门的汗。若是这样下去,别提他的官籍不保,就连脑袋都要不保了。他走近了玄和尚,吞吞吐吐地开口:“大师,你看…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这厉鬼还驱不驱得……”

  了玄和尚对他道:“杀人的不是厉鬼。”

  官老爷一惊,连忙追问:“不是厉鬼?!那这是?”

  “是妖魔。”

  “妖魔……这是何意?他和厉鬼哪个更棘手?”

  “妖魔本身是强大的修者,为魔念所侵,从于魔道,善于操纵魔炁,远比厉鬼棘手万倍。”

  官老爷听了大惊失色,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这这这可怎么办,大师,你要想想办法啊!!”

  了玄和尚回想与伏䶮的相处的数月余,又道:“那妖魔并非不讲理之徒,佛与魔,区别是所奉法理不同,我会与他好言相商。”

  “好…好言相商??”官老爷一脸不可置信地看这了玄和尚,他以为邪祟只能杀、除、灭,何况大师口中的妖魔比厉鬼要恐怖百倍!大师却说要与那魔头好言相商?就不怕被那魔头吃了?!

  “是。”

  “……难道大师不应尽快将这妖魔赶尽杀绝?”

  “生了祸乱,见了妖魔,不分青红皂白地灭魔,皆行毁灭之事,此举又与魔何异。”

  官老爷听得似懂非懂,却也别无他法,只能道:“……只要那妖魔不再行凶作恶,不再祸害我金幼城,一切全听大师的!大师…万望保重!”

  他紧握着大师的手,心中惴惴,如果连十二州里最厉害的和尚都奈何不了此事,金幼城恐怕就真的没救了!

  ……

  了玄回到室中时,伏䶮正是倚在一张紫檀条桌前,手中把玩着一支乳白色的箫。他听到了玄回来,徐徐抬首,金眸直勾勾地盯着他。

  了玄顿住脚步,站在寝室门口,二者隔空对视,久而未语。

  “大师,该不会是后悔到话都不想说了?”伏䶮见了玄迟迟不言,一支血凤箫在手中转了半圈,似笑非笑地开口。

  “你为何这么做?”了玄问。

  “我是魔,夺命、障碍、恼乱、坏善根、留难,妄造恶业千万种,再正常不过。”

  “但是你放过了门外的农夫。”

  “杀了他,谁替我散播噩耗?”

  “你不需旁人散播此事。”

  伏䶮转箫的动作停了,他握住箫身,紧盯着和尚:“你不用想着我还有善,我留在你身边,就是来以怨报德的。”

  和尚掐住掌中念珠,看着他。

  “你欲慈悲,我就造孽,你欲悲天悯人,我就残暴不仁。”伏䶮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道,“横竖我也时日无多,是仁是恶都要下地狱,这些年来苍天如此待我,我安能忍气吞声地死?”

  和尚闻言,盯着这嚣张的妖魔,两眉紧皱,唇亦抿作白线。

  伏䶮的两眸灼灼,金珠明亮,他磨着齿关,咽部发紧,缓道:“你这一身佛骨、一颗佛心是怎么来的,你忘了,我还没忘。前几世我守你、护你,也能反过来成为你的劫,我要坏你六根清净,毁你十方圆满,让你披不得袈裟野,悟不得无上菩提。”

  “来日,你将渡谁,我就杀谁。”

  和尚放下念珠,问他。

  “如果我将渡的人是你呢?”

  伏䶮默然。

  这场沉默没来由地持续了很久,夜阑人静,万籁俱寂,室中唯余微弱的呼吸声。

  直到一声鸟啼打破寂静,伏䶮才是开口。

  “太晚了……”

  伏䶮在人间找寻和尚,找了他整整一世。他挨了雷霆无数,杀了生灵千万,那串净水血珀佛珠也跟着沾了无数的血。最终,它崩断在荒郊野岭,佛珠四散,跳着落入泥潭、落入草莽。

  那时候,伏䶮终于放弃了,因为他自己也时日无多了。

  ……

  至夜。

  伏䶮独自坐在房檐上,夜风拂乱他的赤发,室中的烛光尚未熄灭。

  月光长照于酒樽中,晃着冷清的一轮白。

  伏䶮手里端着这樽酒,端了许久也没喝,再无从前饮酒的兴致。他的目光落到身旁的血凤白箫上,放下酒樽,拿起那支箫。

  这支箫自打在海棠春坞买来,还没怎么吹过。伏䶮把箫擦净,想起数百年前的烛光下,有人曾为一曲赋名《九衢尘梦》,那时岁月一切静好,没有人知道山雨欲来,天再不晴。

  他将箫递至唇边,薄唇微动。口风轻徐,箫声从中传出,涓细得如同山涧里潺潺流过的溪流,缥缈得好似香炉中徐徐升起的一缕白烟。

  箫声呜呜然,道着一个道不尽的故事,那故事穿过无尽的岁月,游过烦扰的尘世,历过无常的悲喜,几度聚散离合,终是一切化为空。

  屋中,了玄和尚闭目禅定,烛光轻摇,幽呜箫声传到他耳中。

  他的眼睑微动,但是没有睁开。

  他的脑海中,依稀出现一些画面和声音。

  那画面里很黑,什么都看不清,天幕低沉,却悬着一轮明月,远处是血色的彼岸花。

  隐约地,他听到一道苍老的阿婆声音,那人问他:“孩子,你这回喝孟婆汤,为何不再推脱?”

  他答:“阿婆,我终于明白,原来要想渡人,就先要渡己,我一日不放下执念,便一日不能渡他。”

  阿婆欣慰地笑了,对他说:“孩子,你总算想通了,阿婆为你高兴,喝下这碗汤吧。”

  他喝下那碗孟婆汤,便什么都不再记得,只是往前走的步子仍有迟疑,他回过头,看向身后被他遗忘了的孟婆。

  孟婆慈祥地朝他拱了拱手,说:“过桥吧,这是你的最后一世了。”

  他颔首,目光落在阿婆身旁的那支荆竹洞箫上,缓缓地收回视线,独身走过了那座枯瘦的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