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缑恨光在伏䶮卧房里铺好被褥,在地上缩成一团,当真这么倒头睡去了。
伏䶮坐在床上打量他一会,见他确实睡着,便也合衣躺下。
后半夜不知什么时候,缑恨光忽然瑟缩着爬上了伏䶮的床。
伏䶮蓦地醒来,拧眉看向他,冷声问:“你做什么?”
“伏兄,虞渊城没有日光,夜里就更加寒冷,我被冻得实在不行,看在我倾尽钱囊帮你解围的份儿上…”
“算了。”伏䶮此时困得要死,不想听他唠叨,说道:“你别乱动,赶紧睡觉。”
“伏兄,你真善良。”缑恨光说着,伸出手抱住伏䶮的腰。
“你不要抱我!”
“可是真的冷…”
“那就回地上睡。”
缑恨光立刻道歉,并老老实实地缩回了手。
但是,这缑恨光的手就是缩回去也没用,这人夜里睡觉总不老实,伏䶮暴躁地回头看他,却见他睡得酣然。伏䶮不想再多折腾,困意催着他,只得如此先睡了。
没想到第二天醒来,缑恨光的手还是揽在伏䶮的腰上,且揽得很紧,脑袋搭在他颈间,举止亲昵。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伏䶮黑着脸问他。
“我无意冒犯,只是一睡着就啥都不知道了。”
“我掏钱,你去定个新房间。”伏䶮说道。
缑恨光怔住,眉宇有一瞬的阴郁,很快就说:“伏兄,我今晚睡地上,再冷也扛得住。”
伏䶮不想与他多口舌,径直下楼找那掌柜的,吩咐再添一间房。
掌柜的却面露尴尬,与他说道:“这位客官,昨儿来了一位新客,吸星楼现在全满了。”
“虞渊城中有没有别的客栈?”
“没有了,就这一家。”
“伏兄,我在外面真会被冻死。”缑恨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说道。
伏䶮瞥了他一眼,本想说你是死是活与我何干。然而当他瞥见缑恨光那张好似熟悉的脸,喉中一滞,这句话又鬼使神差地收了回去。
伏䶮仔细打量缑恨光,蓦地问道:“我们是不是认识?”
缑恨光挑眉,道:“我觉得是,你觉得呢?”
“我为何不记得你?”
“不能太相信记忆。”缑恨光自然地搭上伏䶮的肩,转身时朝吸星楼掌柜笑了一下,掌柜瑟瑟发抖地看着他。缑恨光没有再看那掌柜,目光只粘在伏䶮身上,继续道:“记忆说明不了什么,也可能会有残缺。”
“但我的记忆很完整。”
“那确实怪了…”缑恨光也不多说,与伏䶮坐到吸星楼的大堂中,替伏䶮点了他最喜欢的那壶酒,“相逢即缘,伏兄,你喝。”
“你这花的不也是我的钱?”
“嘿嘿,以后还你。”
……
转眼,已是一百多日之后。
虞渊城周的结界严丝合缝,伏䶮仍然没有找到破开之法。这座牢狱能关牵机神女八百年,自然也能将伏䶮关上八百年。
这些天里,伏䶮不但没能离破虞渊城结界,也没能破解这个恼人的紫铜宝盒。
他愈发地心神不定,甚至有些狂躁,时常难以冷静,好在身边还有缑恨光,缑恨光还经常带着酒来。
“这个酒叫蜉蝣梦,城东住的那小伙子酿的,来尝尝。”缑恨光提着一坛新酒,摆到伏䶮眼前,酒香弥漫。
虞渊城中的人都极好喝酒,似乎依靠着一场大醉,就能在梦里逃脱这绝望无光的牢狱。
“比杯?”
“比。”缑恨光掀开酒坛,倒了两大碗,道:“这次一定比过你。”
蜉蝣梦极为浓烈,伏䶮与缑恨光相互碰碗,酒液溅出碗沿。那酒是烈,烫得喉咙疼,穿肠而过。缑恨光似乎喝得急了,被呛得不轻,倒在桌子底下猛劲儿地咳嗽。
咳嗽半天过后,缑恨光面红耳赤地从桌底爬上来,看向眼中带笑意的伏䶮。
“伏兄,恕我冒昧…你看起来举止不俗,究竟是妖,还是仙呢?”
“你觉得呢?”
缑恨光坐下来,问伏䶮:“你想成仙吗?”
“想。”
“可是仙有什么好?”缑恨光又为二人填了一大碗,道:“当仙,与当狗何异?比如那被关起来的牵机神女,被拴在这虞渊城里,不准生,不准死,也不准逃。”
“狗?”伏䶮停下喝酒的动作,“我看你的名字,缑仙,念起来就像狗仙,莫不是变着相地骂这漫天仙神?”
缑恨光一怔,凝视着伏䶮,缓缓道:“伏兄可真聪明,我讨厌仙,如果伏兄是妖,据我所知,仙妖之间是有一笔仇的……”
伏䶮对上他的目光,眸中金光幽幽,心意相通,二人的眼神皆是晦暗不明。
“妖界有苦难言,不得不为罢了。”伏䶮道。
缑恨光冁然而笑,似乎知道伏䶮指的有苦难言是什么,他的视线流连在伏䶮身上,“何必当仙?不当也能本事通天。”
“你说当魔?”伏䶮轻笑,“魔为天地不容,不是好去处。”
“那都是些无名小魔,真魔何顾为谁所容?”
“缑恨光,你似乎懂得很多。”伏䶮眯起眼。
“在虞渊城待久了,五花八门的,也就全听过。”
“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可知牵机神女因何获罪?”
“怎么,伏兄对她有兴趣?”
“她在幽冥处时故弄玄虚,不肯露真身,虞渊城里亦无人见过她,我猜她在忌惮什么。”
“牵机神女……”缑恨光摸了摸下巴,抬头回忆道:“她与金母本是好姐妹,据说,她们之间有一段情愫。不过,也不知道怎么她们就翻脸了,牵机神女被金母谪贬出仙界。有一天,牵机神女恶堕,杀回了仙界,也差点杀了金母。天兵天将把这叛女擒拿后,金母就将她关在虞渊,再也没见她。”
“金母既然关她,何必还拿出个紫铜宝盒,给她这不切实际的希望?”
“不给狗钓一根骨头,怎么让狗乖乖地在笼子里待着?”
“那么,她不露真身,是在忌惮谁?”
缑恨光朝他一笑,无辜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伏䶮若有所思地打量缑恨光,对方知道的这些事,显然不是一个凡人能知道的范围。可如果缑恨光对他的亲近是别有所图,又会在他身上图什么?
“缑恨光。”
“嗯?”
“你那天到底为何替我解围?”
缑恨光一怔,意味不明地看着伏䶮,“唉,终归不行啊,我见不得几个杂碎也欺负你。”
伏䶮不明他的意思,只听他又道:“就算虎落平阳,欺你的也不能是犬。”
伏䶮拧眉,还要再问,见缑恨光许是喝多了酒,有些昏昏欲睡了。伏䶮先清了酒碗,正当熄灯时,却听缑恨光又说了一句话。
“…其实我知道一个离开虞渊城的方法。”
伏䶮凛然,问:“什么方法?”
结果缑恨光转眼就又睡着了,没有答话。
第二日,伏䶮问他此事,缑恨光犹豫半刻,答道。
“你也知道,虞渊城是关红娘子的,大家皆是无辜被她拉进来拣黑子的苦工。但是,只要红娘子死了,关着她的结界自然就会消失。”
伏䶮不语,他知道缑恨光所言不假,用来关押犯人的结界通常都如此。
“红娘子杀过无数仙君,还牵扯上千无辜,就算有人在虞渊城杀了她,也是她自作自受。我一早就想杀了她,可惜我的本事不够。这虞渊城中所有人都恨她,但他们不知道她究竟在哪,而且有心无胆,只能徒劳怨恨。”
伏䶮与缑恨光对视,牵机神女不敢露脸,正是露怯的表现,她被关在虞渊城这么多年,又被脱去仙骨,实力应当被大大削弱。如果知道牵机神女的真身在哪,伏䶮的确可以尝试杀了她。
但是,这是一种杀业。
“不行。”伏䶮冷静回绝道,“再想别的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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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会很关键,决定先睡了,明天清醒时候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