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我?”风忆雪那日的呢喃轻语回荡着,缠绕着,拨弄着单昀寒的心间,如细雨般点点落下,晕开波波涟漪。
这雨,终究还是带着电闪雷鸣,裹着前尘往事向他袭来。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我说过多少次,你没有灵赋,更没有灵力,什么灵脉,灵丹都不会有!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放弃呢?”
“修仙跟修魔有什么区别?魔和仙不过是一个称谓,跟你的姓氏又有何区别?难道这轩辕派里面自称仙者的就没有穷凶极恶之徒?就没有伪善君子?你把这世间想的太简单了……”
“你疯了?!那种破书上写的,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你居然…乖…把…放下来,好不好,别往自己身上…相信我好不好,这种伤害自己而增进修为的方法,只对魔修有用,你不是…”
“…我累了,真的,跟我一起逃离这里,不好吗?”
……
几经梦回,单昀寒的耳畔只回荡着:“信我吗?”
寻着声音,他想抓住黑暗中的那一缕洁洁皓衣,却扑了个空。
回忆轻柔,现实残酷。
刺骨阴风倏地从单昀寒前方卷来,交杂着恐怖讪笑:“跟人决生死的时候,可别走神啊。”
“厉鬼”身形鬼魅,闪动不定。再加上夜色暗沉,浓云遮星,单昀寒差点就抵挡不住对方的那一击了。
对方要踹上他腰腹的一脚,可不像他之前的一掌那般带着三分犹豫,而是完完全全冲着他的命去的。
最烦人的是,他的眼疾并没全好。虽不像第一天般完全看不见,可一旦到了无光的黑夜,也几乎半瞎。
幸好,他听觉敏锐,灵力足以护住自己的要害。
“哟,被你躲开了啊?活人的身体就是不好用。”
“厉鬼”那阴阳怪调的笑声亦近亦远,步子也凌乱难寻。
听的出来,对方是故意为之。
看来,这人怕是知道他的弱点。
“引雷鞭的滋味,如何啊?”
……
“阁下,到底是谁?”
“别客气啊,像我这么好的人,会不忍心…”窜动的气息戛然而停,再次出现的时候,“厉鬼”已经贴上了单昀寒的后背。
“杀你。”
就是现在。
白光骤闪,束缚阵起。一道道灵锁腾空而出,如疾风般快速扣住厉鬼的四肢,又似千斤锤将他紧紧地按在地上。
这一招,单昀寒是用来对付风忆雪的。
因为,那个人总喜欢半夜三更爬到他床上,还非要死赖到天明,所以他自那之后每天都会在自己身边设下束缚阵,就等着有心人士往里钻。
现在,正好用上。而且,在看不见的情况下,他不能贸然出剑。
但是,单昀寒赌了。
他赌这个黑影无法灵活操纵厉鬼的身体,灵力不稳,就只能近距离攻击他。
而他,赌赢了。
剩下的,就是净灵驱魂。
“被抓住了呢。那,就陪你聊聊?”
单昀寒不打算理他,一心聚灵。
若是这人使离间计,肯定什么鬼话都说的出口。
“你刚才问我是谁?怎么,十多年不见,你就不记得我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了救我的好师弟,你可是赏了我一粒石子。不记得了?”
“也难怪,被喂了那么多年的噬忆草,连自己都不记得了,怎么可能…认得我呢?”
……
这人是在锲而不舍地……胡编乱造……吗?
不对,书上只说,魂魄换身会看到他人记忆,可从没说过,自己的记忆会受损。
究竟忘了什么,还是,在躲避什么。
“你,又走神了啊。”
糟了。
森然鬼气已然从厉鬼身上消散,飘飘然聚于半空,借着遐迩月色,单昀寒第一次看见了对方的病态面庞。
那是张冷白的消瘦面庞,毫无血色,好似枯骨。可他右脸有道深深的伤痕,从嘴角划到颧骨,看起来像是向上扬着,永远都挂着诡异怪笑。
“好看吗?这是可我死之前的样子,你当真,对我没印象?”
浮云渐远,月光正满。
青年的脸被撕烂了半张,想要单昀寒精确地认出来,是不可能的,但对方外披的淡青仙袍……
是梦里,不,回忆里的那个人。
那个一次次折磨他,恨不得将他捏碎了,再践踏一番的狰狞面孔。
而现在,这个青年换了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正站在杂草丛生的破落屋檐上,百无聊赖地踢着碎瓦。调皮一踹,整只脚却硬生生地从瓦片穿了过去,他笑道:“唉,我一死,这天登院就荒了。想当初我为少主之时,多么的辉煌,多么气派,而今只剩个破柴房,真是树倒猢狲散啊!”
单昀寒并不知道院子是谁的,只不过寻着记忆来过几次,却从未问过旁人,住过何人,又为何荒弃不用。
“……公孙訄?”
“记起来了?”公孙訄蹲下一笑,却又转而冷道:“你师父没告诉你,长幼尊卑吗?辈分上,我是你师伯。地位上,我是轩辕派掌门。这次,就算了,下次别直呼长辈名字。”
“什么?!”
不知何时,厉鬼体内残留的黑瘴鬼气顺着灵锁爬到了单昀寒身上,欲图侵袭入体。趁着单昀寒撤回束缚阵的空档,鬼影飞空直下,又控着厉鬼身躯,重重地踹向单昀寒心肺要害。
小看这家伙了。
单昀寒捂着胸口单膝着地,调息着气息,却不料对方完全不给片刻的休息,再次袭来,但这次,不再是之前的肉搏,而是一柄黑漆鬼刃。
那刃正停在单昀寒嘴边,力度,距离,刚刚好。
刚好,只流出一滴血来。
半轮光色照了下来,正好照在与单昀寒对峙的那张脸上。
对方将他的那滴鲜血抹在自己的右边嘴角,几近癫狂道:“知道吗,你那把匕首,划的我,真的很疼啊!!!!”
鬼影与人脸无法重叠,反而成了一张畸形扭曲的面容。
这人疯了。
话锋急转的那刻,单昀寒已经就向后撤,越上墙头避开对方的一轮急猛乱刺。
这地方太黑,于他实在不利,若是能引得此人去别处就好了。
可向外跑去的单昀寒,却被冷不丁地弹了回来。
这突如其来的结界是怎么回事?
谁设的?
“好师弟,还不出来,要等到什么时候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我杀了他吗?”
冷嘲过后,从远处拱圆小门进来的人并不是风忆雪,而是同着青衣的公孙旭。
远远的,他说了句:“拿下。”
倏尔一瞬,单昀寒还未反应,就和公孙訄一起被两个埋伏在暗夜中的黑衣男子牢牢地控制住,而公孙訄也被加封了一道专为镇压恶灵邪祟的符咒。
但公孙訄还是能说话,只听他冷笑道:“哟,宝贝旭儿好大的架子啊。要不是劳资,轮的到你这废物玩意坐这个位置?”
然而,对方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嚣,转身淡淡说:“带走吧。”
单昀寒想说什么,眉心却被身旁控着他的男子轻轻一点,顿时两眼发昏,意识模糊。
他强撑着,侧头看去,竟似梦般看到那双如水的熟悉眸子。
“相信我。”
再醒来时,单昀寒正躺在一块阴潮的石板上,伸手不见五指,甚至都找不到一个能透风透光的口子。
难道他是真瞎了,还是……
单昀寒缓缓起身,靠摸着糙壁前进、转弯,但地上时而粘稠湿滑,不知放了什么在上面,像是雨后泥地,好几次都差点滑了。
这里空间并不小,可感觉密不透风,总是传来阵阵腥臭。单昀寒实在忍不了,干呕半天。
到底…怎么回事?
他想集中精神,清理思绪,无奈这味着实难闻,他难受的很,便赶紧找块干净地皮,蜷着身子坐了下去。
真是见鬼。
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关起来是几个意思?
几个意思?为了抓黑影,公孙旭和风忆雪是在利用他吗?
那他们怎么知道公孙訄一定会这个时候露出马脚?
总而言之,被利用的不爽缠绕在单昀寒心头,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
他猛地一锤自己背靠的石墙,咚的一声,没想到,锤的地方竟轻易裂开一道小缝。
……
借着机会,单昀寒警惕地朝着缝外看去。
虽然瞅不见一个人影,但他大致确定,这是暗不见天日的地窟。
又来?
他皱皱眉,为此时的抉择犯了难。
等,还是走?
等?谁知道要等多久,又会不会有预料之外的事发生,上次他不就被人莫名其妙劫了去,现在还不如趁着自己清醒,赶紧查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可是,他能去哪?
一旦出了这,就会被视为叛逃。
罢了,等吧。
然而,等了许久,别说人影,就连点不同寻常的动静都未曾等来。外面一片死寂,毫无生气。
单昀寒等的疲倦,刚想着眯瞪一会时,几声惊天巨响接二连三地在他耳边炸开,随之而来的,还有几个人的吵嚷声。
“这条路又黑又臭,能不能不走了?”
“喂,你是不是骗我们的?!小寒真的在这吗?”
“我骗你们做什么?你们还救不救了?”
“诸位,少吵几句,抓紧。”
……
他们来干嘛的?是打算跟他一起叛出轩辕派吗?
“小寒?!你在里面吗?!”
“喊什么!万一把守卫喊出来咋办!”
“一路上哪有人啊?”
这一刻,单昀寒并不想应他们。但他咬咬牙,还是破墙而出。明明动静不算大,却依旧吓到了来找他的众人。
刘宝第一个回过神,抬起单昀寒的胳膊到处检查着:“小寒,你……没事吧?有没有受罪?”
而单昀寒往旁边撤了一步,严肃问道:“你们来干嘛?不知道擅闯地窟会有什么后果吗?”
众人沉默,似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寒,你是魔族吗?”
“我不是。”
“那你有修炼过夺魂术吗?”
“什么?!没有啊。”
哪个家伙又在栽赃陷害了!
众人歇了一口气,神色变得舒缓下来。
刘宝解释道:“你那天不是拉着一个内门弟子走了吗?那日半夜,少掌门突然把所有弟子聚集起来,说你是魔族,修炼邪术,夺了那弟子的魂魄,就当场把你处决了。”
“没有证据,我们都不信,本来嚷着要个说法。可少掌门一怒之下,让我们第二天就下山历练去…”
刘宝对着林澈扬扬头,说:“刚下山时,他,就收到一封密信,上面写着你未亡的消息,还有具体的位置。所以我们就半路溜回来了。”他用手肘撞了撞林澈,暗示对方把信拿出来。
林澈一脸嫌弃,不屑地将头一扭,正要说什么,嘴却被单昀寒的手堵住了。
“嘘。”
空气中,凌乱的脚步卷着沉重的厮杀声,层层逼近。
不对…
也有人利用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