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忆草,顾名思义与汲取记忆相关,但用量轻微并不会造成记忆的损伤,反而是安心宁神的良药,一般用于受过严重创伤的人。

  这是百草簿上唯一的介绍,既没有临摹草稿,也没有关于形色味的描述。

  单昀寒并不知从何找起,但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下前进的脚步。

  禁林的深处,与之前的并无太大差别,只是四周树木浓茂了些。乌云逐渐聚拢,温度的暖阳再无机会钻进,就连脚下斑驳的光影都带走了。阴暗的环境使单昀寒不安,不由得加紧步子,毕竟从他离开时算起,留给他的时辰并不多,既然他能认出大部分花草,那剩下不认识的那些都抓回去便是。

  可是这里太安静了,静的有些诡异。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微风不再,死气沉沉。

  熟悉又冷冽气息让单昀寒不禁一顿,前方激烈的争吵声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怎么会有人在这?难道是林澈?

  要想离近听清内容,单昀寒只能避开脚底的枯枝,不动声响地向前挪步。

  密林的尽头,是一片能望见天际浮云的石崖。近处,一红一青两个高挑身影正面相对,只一瞬,对峙的灵压像是迸发的烈火将周遭美景化作齑粉,废残一片。

  身着墨青单衣的男子双目瞪圆,像是要把对面的人撕碎,“掌门首徒是吧?风忆雪,你好大的排场,好厉害的威压啊!把他送过来就算了,还敢让轩辕派的人进我灵谷峰?我说了,不治。”

  另一男子笑的无奈,话里透着恳切:“十年都治过来了,多一天,少一天有差别吗?算我求你,再看看吧。”

  “哟,你还会求人?整天就知道扑在那废物身上,怎么,大仇不报了?你可曾记得你族人是怎么惨死的吗?亏你还当了多年的魔界护法,倒是养出一身菩萨心肠!”

  不得不说,这人说的话尖酸难听,与他相对的红衣男子脸阴得极快,却只反驳一句:“他不是废物。”

  “不是废物?那你告诉我,十多年过去,为什么还是灵力全无?别说普通人,就连从魔界出来的魔修,我都能让他洗髓脱骨,重修灵法。偏偏他,行不通。我不是***,没时间跟你们过家家。”

  “...”沉默间,红衣男子暗暗叹气,又自言自语道:“行得通,马上,就行得通了。”

  因为无处遮挡,单昀寒不敢上前,蹲在一块能勉强遮住身形的粗树后仔细聆听,可听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探出头去。

  可以听出,其中一个是风忆雪,但另一个人不明身份。趁着两人还在争执,定要好好看看,这轩辕派里与魔族勾结的内鬼是谁!

  就这紧要关头,单昀寒身后悄无声息地摸出一只手,重重拍上了他的肩头。

  “你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呢?”

  林澈声音在他耳边回荡的同时,前面的争执消停了下来。

  这一刻,空气像是凝固在空中的冰碴,每一次吸进去都备感心悸。单昀寒的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就连心跳都不受控制了,但他依旧做出眼下最正确的反应。

  跑。

  拼了命地跑。

  拉着一脸懵的林澈不顾一切地跑。

  跑了许久,单昀寒并不觉得累,也许是这三个月的清晨一跑真的有用,也许是魔族身体本就体力极佳,但不管因为什么,反正在他没觉得安全之前,不能停下。

  可被他死拽着的林澈并不愿意狂奔下去,莫名其妙被人硬拉着,还不说缘由,真的很让人恼火。

  “喂,够了啊,你到底什么意思啊?跟我比耐力?”林澈说着便挣开单昀寒,拔剑相对。

  被迫停下脚步的单昀寒却像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紧张地看着后方,神经兮兮观察左右,又时不时抬起头检查着天上的情况。

  林澈不明白对方在做什么,本来一脸疑惑,眼睛却突然睁大,像是回忆起来什么,“你,不会中毒了吧?”

  “没有。”单昀寒警惕的心放不下,却终于回了林澈,“你休息好了吗?休息好了我们就赶紧回去。”

  可林澈支支吾吾的,问着不合时机的问题。“那,他们两个呢?有没有事?”

  “怎么,你希望他们有事?”这回轮到单昀寒不耐烦了,一点好语气都不给。

  林澈问的问题就好像他们中的一个必定会出事一样。

  “到底出事没?”林澈又问了一遍,毫不在意单昀寒的质疑,似乎坚持要从他嘴里撬出想要的答案。

  单昀寒虽觉怪异,但还是先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刘宝现在昏迷不醒。”

  林澈的脸色瞬间变了,自言自语嘀咕道:“怎么会这样,明明该我的…”

  单昀寒看着他懊悔不已,胡言乱语的样子,刚想问清真相,一道出其不意的剑气穿林打叶,正击他的腰腹软肋。

  与其说是一道剑气,倒不如说是寒冰利刃,它能幻化成形,却能在击中对手之后渗入其心脉,击垮灵源。

  曾经,一样的部位,却是数以万倍的疼痛。

  身心倍受苦楚,单昀寒半天都缓不过神,等他想处理伤口时,冰刃已化,丝丝寒气通过他腹部的血窟窿融进体内,流淌的鲜血却未曾停下。

  啊,真要命。

  单昀寒能猜中是谁想置他于死地,也知道现在两个人实力差距有多大,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看了一眼惊慌的林澈,不由得握紧了极其普通的佩剑,很明显,这次他并不愿意一个无辜的少年再因为他丢掉性命。

  “你快跑,我断后。”林澈这小子,把内门外门分的这么明确,应该不会为了他这个外门弟子留下吧。

  但林澈并不随单昀寒的愿,甚至还把他硬拽到身后,嘴里还是不饶人:“你不是挺厉害的吗?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还不快用灵力疗伤,我护着你。”

  单昀寒看着林澈坚定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当初为护他而身死的小烛,仿佛眼前的少年也会在他面前倒下,就像脆弱的残烛,轻风一吹便熄了。他没法想象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厉声呵斥道:“你知不知道我们面对的是谁?!你再不走,会死在这的!你们内门不是只在乎自己吗?!还不快滚?!”

  “什么叫你们内门啊?居然还让我滚?你能不能对帮你的人客气一点?!你看看你现在的鬼样子,我走了,你能活着回去吗?!”林澈不甘示弱地吼了回去,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样子。

  “我外门的事,不用你管。”单昀寒靠在树边,刚才的呵斥已用去大半气力,眼下是真的没有余力吵架,只能冰冷地下着最后的驱逐令。

  “你,好小子,会用我的话呛我是吧?等我们回去,再好好收拾你一顿!还不赶紧…等等,你灵力呢?这么久了,伤口怎么还在流血?”

  林澈看到单昀寒捂住的伤口鲜血不止,一着急便伸手过去扯开他的外袍,却跟单昀寒欲图阻止的右手撞上,弄巧成拙直接碰到对方的患处了。

  “嘶…”

  要不是单昀寒伤势较重,早就把林澈大卸八块,一脚踹飞。

  奇怪的是,敌人并没有乘胜追击,相反的,四周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不知何时他们所在的地方已聚集大量雾气。阴云蔽日,白雾渐浓,逐渐淹没两个人的身影,最后甚至都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同门身处何处了。

  “林澈,让你跑,为什么不听话呢?”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了第三个声音。

  来者语气轻松,仿佛是来拉家常的。随后的轻笑肆意回荡在空旷的山林间,半天不见停。但对于单昀寒来说,这笑声是一道道夺命惊雷,能在他身上劈打出满身伤痕的利器。

  “林澈,你是傻子吗?!跑啊!!快跑啊!!”单昀寒心生恐惧,拼劲力气嘶喊着。却半天听不到对方的回答,只能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地朝着刚才林澈站的地方走去。

  该死的,伤口太深,完全就快捅穿了!好,这次的仇也记下,下次…

  还有…下次吗?

  “此乃我轩辕派地界,岂能容忍尔等魔族如此嚣张!”

  林澈还活着!

  可开心不到片刻,焦急上头。

  林澈在说什么,魔族??

  刀剑相撞,掀起的惊涛气浪好似骇人飓风,轻轻松松划开了单昀寒眼前的层层雾障。

  豁然开朗间,蓝衣少年已然倒地,没有一丝生气。林澈的身旁站着一位蒙面男子,红衣似枫,却比枫林更艳,他手里把玩着一柄银光匕首,那是单昀寒梦里见过的尖刃,上面残留着血迹触目惊心。

  见此情景,单昀寒用力过猛,差点咬破自己的嘴皮。

  是惧怕,还是深恨,分不清了。

  早已卷入一团泥潭的情绪,又怎么从中抽离出来呢?

  可那蒙面男子不慌不忙,踱步而来,未曾透露出一丝杀气,唯一露出的深邃眉宇间藏着星点柔情,如同桎梏,紧紧地锁住单昀寒的目光,让其难以挣脱。直到他走近,单昀寒才意识到此人的危险性。

  “小弟弟,我看你,不适合修仙呢,要不要跟着我修魔啊?”

  “不。”

  “你可知道,我是谁啊?”那男子还是笑嘻嘻地看着他,将血淋淋的匕首藏在身后。

  男子的面庞被纹饰精美的银面具遮了半边,却遮不住妖孽凤眸下的那抹可以勾人魂魄的红痣。

  “就算是魔界最厉害的人,我也不修。”单昀寒说的平静极了,丝毫不担心自己的性命之忧。

  演,接着演。

  磨磨唧唧的,有本事,就杀了他。

  如他所愿,笑脸相迎的男子毫不留情,将手中匕首插进单昀寒心口,就这样看着他倒下,眼里尽是冷漠。

  冰凉的匕首刚没入胸腔,霎时间又像是转作一团火,引得单昀寒全身燥热非常。奇怪的是,胸口重伤之处并无巨痛,甚至连腹部伤口的疼痛也稍稍缓和。不到一会,身体里的阵阵暖流就将入体的寒气一逼殆尽,两处伤口微微痛痒,似乎是在自行愈合。

  这是用的魔气?!

  万般厌恶,单昀寒下意识地抗拒着,用尽力气在胸口摸索着刚才的匕首,想要把它拔出来,可匕首已经跟他的骨血融在一块,又怎么找得到呢?

  但单昀寒没放弃,用尽气力抠着好不容易长好的伤口,顿时鲜血溢出。他眼中血丝密布,想对男子怒吼,但嗓子早已嘶哑只能发出无力的呜咽:

  “把它收回去,我…我不要。”

  看着单昀寒几近痴狂的样子,红衣男子双手发颤,怎么都藏不住他心中的不忍和心疼。几经犹豫,他还是转过身去,从林澈腰间的布袋拿出些许的草药,稍稍用力将其碾碎,极快地制成了一个小型药丸。

  “乖,张嘴,吃下去你就不痛苦了。”男子像是在哄孩童吃糖般,语气温柔,但手中的动作却不客气,一只手大力地按住单昀寒反抗的双手,另一只手想直接往对方嘴里塞去。可单昀寒不愿,全身的每一处都在倾尽力气挣扎,挣扎到男子手中的药都掉到了地上。

  “你再不乖,喂你的就不是我的手了。”

  此时单昀寒神志不清,根本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但是当他看到那双夺魂的笑眼时,立马乖乖不动了。

  那人红润的眼尾天生上扬,弯的弧度极为好看,仿佛漫长黑夜中最璀璨耀眼的茫茫星辰,让人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单昀寒安静下来,鬼使神差地就张嘴了。

  “真乖。”

  服完药,单昀寒意识更加模糊,眼皮重得像是灌了铅,昏昏沉沉的便倒在了对方的怀中,毫无反抗之力。

  只见那双巧目凑近,羽睫扑扇,柔光中带着无辜,更多的却是缱绻不舍。

  “要是一直这么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