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端镇定了一下情绪, 僵硬的回过头,冲着秦教授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微笑来,“秦教授, 新年好!”
秦伟川笑着打趣他,“这是看见我就打算跑吗?”
李云端心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儿, 但他不能就这么说呀。
“之前曾经去您的实验室参观, ”李云端继续扮演腼腆的学生, 在受人尊敬的前辈面前一副点头哈腰的狗腿样儿, “有幸得到您的夸奖。但我后来因为自己手里的工作还没完成,就忍痛放弃了去您那里学习的机会。其实, 我是有些不好意思见您。怕您觉得我不识好歹。”
秦伟川哈哈大笑。
赵尚清也面带笑容的站在一边打量李云端。他以前是没注意过这个被赵云梁养在外面的弟弟的。至于现在么, 他已经放弃了家产,对自己没有任何威胁。
赵云梁既然已经承认了他皇太子的身份, 给他铺好了路,扫清了障碍, 他也乐意承他的情,在大家面前给他这个认不回来的孩子一点儿体面。
不过出于商人的第六感, 赵尚清总觉得秦伟川和赵云梁对待李云端的态度有那么一点儿不同寻常。
秦伟川大概是起了惜才之心。至于赵云梁呢, 他似乎事事都将李云端推得远远的,但赵尚清总更觉得他对这孩子,有一份极特别的关注。
难道是因为李云端那位名声不怎么样的妈?!
赵尚清想不明白, 只能暂时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 当着满堂宾客的面继续陪着这小子扮演兄友弟恭。
“我这个弟弟,也是很有才华的。还请秦教授多指点呐。”
秦伟川自然是满口答应。
李云端能有这样一个机会试探一下秦伟川的警觉程度, 对他来说也是意外之喜。从他们之间的这几句对话,他能看出赵尚清目前还不知道秦伟川想要招揽他的真实用意。
这至少说明,现阶段的赵尚清还没有得到秦伟川的全部信任。也许再经过若干年的磨合, 比如像前世那样,等到李云端三十多岁的时候,他们俩就能够真正成为相互信任的盟友了。
李云端觉得选择现在这个时间点来对付秦伟川,正是最好的时机。
等到赵云梁势弱,赵尚清真正掌家,秦伟川与他拧成了一股绳,再想撼动这个组合就没那么容易了。
“秦教授,我这里刚好遇到一些问题,等我整理一下,能否上门请教?”李云端继续拍秦伟川的马屁。
他就是想让秦伟川放松对他的警戒。
秦伟川露出和蔼的表情,“我这两年都会留在海州工作。你有我助理的电话吧?回头你跟他联系,让他给你安排时间。”
李云端挤出一脸感激的神情,连连道谢。
李云端觉得他在赵家酒会上的亮相简直完美。不但预期的目的实现了,让所有的人都亲眼目睹了他和霍冬桥闹掰,还得到了额外的大礼包:试探了赵尚清和秦伟川的紧密程度。
至于陈一叶的异样反应,李云端其实并不太在意。就算陈一叶现在把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又能怎么样呢?难道他还傻乎乎的说给高成墨听吗?
就算他肯说,高成墨会相信吗?!
再者说,陈一叶目前是高成墨的男朋友,跟赵尚清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赵家的事,还轮不到他插手。要是他贸贸然跑到赵尚清面前去说让他提防李云端,赵尚清也只会当他是个疯子。
因为赵尚清自诩为天之骄子,他压根是不会把李云端这样的破落户放在眼里的——在他心目中,他是天空中的太阳,李云端就是脚下的蚂蚁,没钱没权,也没有靠山。想踩死他都不用他亲自抬脚。
不管是谁,跟他说他将来会被李云端暗算,他会相信才怪。
李云端思来想去,觉得陈一叶目前能回忆起来的一切,他都只会藏在心里。他还是有点儿脑子的,想要投机,也得看准机会不是?
李云端决定在临走之前送他一份礼物。
他找侍者要来纸笔,给陈一叶留了一句话。
这是提醒,也是警告。警告他老实点儿,别以为自己别别人多了一世的记忆就上蹿下跳。
李云端回到后楼,换下了身上的礼服。
赵尚泽已经在车里等着他了,看见他上车,顺手把一支录音笔递给了李云端。
“怎么做到的?”李云端有些惊讶,他观察过高成墨和陈一叶休息的那个偏厅,以他一个外行的人来看,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藏人或者藏东西的地方。
赵尚泽得意的一笑,“也不看看我是谁?”
李云端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他跟赵尚泽熟悉之后,就知道这人从小其实就是养在赵云梁身边的,赵云梁给他请的老师当中有两位特殊作战部队退下来的精英,不光是拳脚功夫,什么刑侦、摸哨的手段他也跟着学了不少。
李云端听他吹牛自己有多厉害的时候,心里多少也有些羡慕。他小时候也曾经幻想过有严厉的父辈来教导他,哪怕时间安排到没有休息和玩乐的时间,哪怕每天都累到精疲力尽,想来那种有人关怀的日子,也是幸福的吧?
赵尚泽催促他,“听听吧。”
“你听了吗?”
赵尚泽摇头,“听了两句,时间不够了,没听完。”
李云端戴上耳机,就听耳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似乎是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他听见高成墨的声音,他在问陈一叶,“到底怎么了?我怎么看你好像有点儿怕李云端?”
陈一叶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他……他是个很可怕的人。”
高成墨诧异,“哪里可怕?”
“他……”陈一叶结巴了一下,像是突然间反应过来了,“他的样子,你看他那脸瘦的,头发又短,像不像个劳改犯?”
李云端听的很是无语,就算是临时找借口,这借口也够烂的。
果然高成墨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问他,“我倒觉得他这个样子更俊俏,更勾人了呢。就因为这个原因,把你吓成了这样?”
陈一叶想必也知道高成墨这人生性多疑,只能结结巴巴的继续给自己找借口,“我来之前就听人说,他这人特别狠,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他们做实验的时候,那些人在实验室里一关就是好几个月,都不给放假的。”
高成墨不以为然,“这不是很正常?没有这股狠劲儿,他能二十出头就闯出这样的名气?你看学医药的学生有多少?有研究成果的又有几个?”
“虽然这么说,”陈一叶编了几句瞎话,语气也仿佛镇定了一些,“但我看见他这样的人,就觉得心虚气短的……大概是跟他一比,我不够努力吧……”
高成墨大概也不信他这番鬼话,但陈一叶之前的表现都挺正常,就是突然间见到李云端了才失了常态,似乎也确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毕竟他们以前也是见过李云端的,也没见陈一叶就吓成这样。
“还有一个原因,”陈一叶又说:“我说他狠,是看到他跟霍少那么绝情……你想,他们俩当初多好啊,霍少还帮着他搞起来那个实验室。这人说翻脸就翻脸,一点儿不给人留情面。成墨,你以后也离他远一点儿。他看上去就是特别冷血的那种人,你提防着他一些。总之,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几句话虽然也说的有些牵强,但透着对高成墨的关心。高成墨就算仍有疑惑,也没什么可追问的了。
李云端听到录音笔里传来他自己的声音。这是他端着食物过去了,紧接着有别的客人过来,话题就这么岔开了。
赵尚泽留意他的反应,问他,“这小子不对劲吗?要不要留人盯着?”
“如果可以,”李云端想了想,“就盯着点儿吧。”
他对陈一叶这个人其实是有些拿不准的。不过眼下正是他对自己有些畏惧的时候,他让人送过去的纸条,多少也会对他有些影响吧。
那张纸条上,只有一句话:既然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那就管好你的嘴。
赵尚泽开着一辆不显眼的轿车,绕过后楼的花园,悄无声息地驶出了赵家大宅。
与此同时,一辆车风驰电掣一般顺着赵家正门外的山路冲了上来。工作人员认出这是刚才开走的霍家的座驾,连忙迎了上去。
“霍少?你这是?”
这一位刚才怒气冲冲地开着车跑了,这才过去没一会儿,怎么又回来了?!
霍冬桥把车子交给工作人员去停,自己大步流星的往宴会厅走去。
他刚才是被李云端气糊涂了,什么都没来得及问。离开赵家大院,冷风一吹,他的脑筋倒是清醒了许多,回忆起李云端说的那几句话,也觉出了几分不同寻常。
什么叫“我已经忘记的,你抓着不放”,还有那句“我真正耿耿于怀的东西,你却当我是在说瞎话”,这都是什么意思?
霍冬桥在脑海里翻找他们之间的谈话,有什么话是让他觉得李云端在说瞎话的?
但是他们之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太多了,他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来,反而让自己满脑子都乱糟糟的。
霍冬桥站在宴会厅门外的台阶上,隔着玻璃门望着大厅里的衣香鬓影,灯红酒绿。他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这一次,无论李云端怎么气他,他都要沉住气仔仔细细的问个清楚。
如果霍道生跟他说的那些话都不是在骗他,那李云端必然在做一件牵连极广的事。
他在做这样有危险的事,却把自己推到了安全的地方……还非要嘴硬说他对自己完全没有感情……
这个骗子!
霍冬桥咬牙切齿地推开了宴会厅的玻璃门。暖融融的香气扑面而来,紧随其后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声音:音乐声,以及宾客们嗡嗡嘤嘤的笑语。
霍冬桥恍然觉得自己从寒风里进入了另外的一个世界。一想起这个世界里有一个他正在寻找的人,他的心跳都仿佛加快了。
他在人群里穿梭,仔细分辨从视网膜上掠过的每一张面孔。
不是他。
每一个从他眼前经过的人,都不是他。
霍冬桥心里慢慢的滋生出了一种奇异的孤独。
他的前后左右都是人,灯光、音乐、衣香鬓影,组成了这个城市最富贵风流的景象。但他却仿佛走进了荒芜之地。
四下里寂然无声,令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