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冬桥和李云端约了高成墨吃饭, 地点还定在上一次请钟御吃饭的那家餐馆。
这里菜做的不错,环境也不错,尤其隔音做的特别好。李云端对最后这一条尤为满意, 觉得特别适合他们约一些心怀鬼胎的人来谈事情。
这一次他们比高成墨先到,选了一个窗口朝向音乐广场的包间。
李云端靠在窗边眺望不远处的音乐广场。这个时间, 黄昏尚未来临, 广场上并没有多少人, 反而绕着广场的公路上挨挨挤挤都是车。
再远处就是被晚霞染红了的桃花江, 无数光斑在江面上跳跃,令它在薄薄的暮色里显出一种奇异的温柔, 仿佛大自然所赋予的磅礴的力量都被它尽数收敛, 只流露出安谧温情的一面,而人世间的那些喧嚣, 丝毫也不能够撼动它。
霍冬桥走到窗边,把手里的水杯递给他, “茶还不错。”
李云端没有接水杯,而是指了指楼下, 问霍冬桥, “那是陈一叶?他怎么也跟着来了?”
他原以为找高成墨谈跟士康医院合作的事,是属于半公式的聚餐,他应该会自己一个人过来, 没想到他竟然又带着陈一叶。
霍冬桥也有些意外, “大概……觉得陈一叶是外行,听也听不懂, 所以带着他来也没什么关系吧?”
李云端觉得,高成墨对这位男朋友,还真是很看重啊。可是两个人感情这么好, 陈一叶为什么还要跑到赵尚清那里去呢?
或者,他的目标一直都是赵家?!
陈一叶长得原本就特别水灵,又穿了一件浅粉色的T恤,看上去就更加粉嫩了。他嘴巴也甜,见到人一连串的问好,搞得李云端也不好板着脸说话了。
于是就只好用点菜来缓解这份儿因为对方太热情而导致的尴尬。
还好这家酒店菜上得比较快——不是所有的人都善言辞,但所有的人都会吃。嘴巴被堵上,气氛也会好得多。
高成墨完全一副不提防陈一叶的架势,直接把话题拉回到了抗敏药的试验上。
“你们是得罪什么人了吗?”高成墨特别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牛,非要一次性得罪两大世家。
他也知道赵律师跟李云端和霍冬桥一直都有联系,早就在心里排除了赵云梁不认这个儿子的可能性
李云端实在不想当着陈一叶的面儿说这些,只好笑了笑,敷衍的答道:“药厂才做起来没多久,能有什么仇人?大概就是醒酒药卖得不错,让人盯上了吧。”
陈一叶在旁边附和,“对啊,说明你们做的好啊。”
霍冬桥其实也有些反感高成墨谈公事也带着小男友,或者他不觉得这是谈公事?以为公事已经说定了,眼下只是合作双方联络感情?
这样想,倒也解释得通。
但他刚这样想,就听高成墨说:“我们有专门的部门处理这种工作,审核上报一条龙服务。我看,要不就明天吧,你们带人过来,咱们开个会。”
霍冬桥瞪了他一眼。
高成墨微怔,随即便想起这人说过他信不过陈一叶的话。当初他以为霍冬桥这样说只是单纯的挑拨,但看他现在的反应……好像是真的信不过陈一叶?
高成墨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身旁的小男友。
陈一叶却并没察觉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涌动,反而颇有兴致的问他们药厂中秋节放不放假,有什么福利的问题。
李云端都被他问愣了,拿出手机查了一下日历,才反应过来周末就是中秋节了。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半年。
他回来,已经半年了。
李云端怎么觉得这半年过的特别快呢,好像比以往的一年、两年都要快。现在他回想起婚姻中独守空房的日子,仍觉得每一天都无比的漫长。
这诡异的感觉……
或许就是因为那期间的自己总是无所事事吧,没有目标,不知道朝哪一个方向努力,因而感觉迷茫。
李云端端起酒杯碰了碰霍冬桥的杯子,“敬你。”
霍冬桥莞尔,他大概能猜到李云端在想什么,于是也端起杯子回敬他。
高成墨也端起酒杯来凑热闹,“终于能有机会跟你们合作,这必须要喝一个!”
酒桌上气氛和缓,高成墨又吹嘘了一下陈一叶将要参加的中秋晚会的演出,并表示可以给他们送几张票。
李云端欣然笑纳。他自己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但他手下还有那么多年轻的实验员呢,大过节的,他借花献佛请他们带着家属去看看演出,也是不错的福利。
陈一叶喝了酒,脸蛋红扑扑的,他似乎很享受话题围绕他展开,还以行内人的身份爆了一些明星的料。他们这一次的演出规模较大,提前彩排也要求严格,请来的明星有些会在后台耍大牌,这些事当然是外行人不知道的。
李云端知道今晚的聚会是不可能再谈公事了,只好当成是单纯的饭局。他也好久没有休息过了,等下吃完饭倒是可以拉着霍冬桥在江边逛一逛,喂喂鸭子什么的。
李云端心里盘算着等下散步的路线,就感觉到方桌对面的陈一叶正在打量他。他抬头望过去,陈一叶却移开视线,望向了霍冬桥,“听说,晏家的那位神童回来了?”
李云端一下愣住了,晏这个姓氏,给他一种熟悉感。但一时间他却又想不起什么。
霍冬桥也愣住了,“什么晏家?”
陈一叶的表情像是隐含着什么深意,提示一般说道:“听说霍小姐与晏家的交情很深。怎么,霍少不知道吗?”
霍冬桥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做化工原料生意的晏家。霍冬宁经常挂在嘴边的闺蜜菲菲就是晏家的人,大名叫晏菲。
陈一叶说的神童,就是晏菲的堂弟晏白。
晏白小时候不招同龄孩子喜欢,他智商高、学习成绩总是拔尖,隔三差五就会代表学校参加这比赛那比赛的,还每回都拿奖。谁家教训孩子都会提一嘴晏家的小神童晏小白。
霍冬桥与高成墨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一言难尽。
高成墨问陈一叶,“你怎么认识晏白?”
陈一叶摇摇头说:“我不认识。前几天在大剧院彩排,他跟朋友来参观。跟我一起演出的那位提琴手刚好跟晏少认识,休息的时候就坐一起聊了几句。”
高成墨饶有兴趣的问他,“你们都聊什么了?”
“就闲聊呗,”陈一叶笑着说:“他说他回国是参加他姐姐的订婚典礼,请了霍小姐做伴娘,就这么聊到了霍少。”
李云端心里有一种不大妙的预感。他对陈一叶戒心极重,不认为他只是无意中聊起了这个话题,他提到这个人,一定是有什么用意的。
晏白。
李云端在前世的记忆里搜索,他到底是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呢?
“晏小白……”高成墨的脸都皱到了一起,“他竟然回来了……”
霍冬桥的反应比他稍微好一点儿,“我记得你俩还打过架。就他那个小姑娘样儿,竟然还把你给打哭了。”
李云端,“……”
这说的是幼儿园时期的故事吧?就高成墨现在这性格,谁敢打他,他能暗地里把人家祖坟给刨了。
高成墨笑了起来,“谁能想到他细胳膊细腿的,还那么大劲儿。这说起来也十多年没见过他了。”
霍冬桥也点头,“我听我姐说过,菲菲姐的弟弟是医生。嗳,这职业跟你们家还有点儿关系。”
高成墨连忙摇头,“你可算了吧,我们家那小庙,可供不起他这样的大神。”
李云端再次无语。这两位原本是虚情假意的周旋,结果因为一个共同的敌人,竟然有了把酒言欢的架势。
陈一叶也对这局面有些愕然。他听了一会儿他们的闲聊,又问霍冬桥,“你跟晏白少爷没有联系吗?”
霍冬桥诧异的反问他,“我怎么会跟他有联系?”
这问题问的好奇怪。
不过就是大人们之间有来往,所以几家的孩子相互都认识罢了。恰巧他们几个还做过同学,仅此而已。又不是什么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怎么会有联系?
李云端却因为陈一叶的这个问题心头警铃大作。
陈一叶在这几次的见面当中,一直在用各种问题试探他们,比如上次说起有富豪要给医科大捐实验楼。这一次,这个晏白,应该就是要试探霍冬桥了。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试探?这个晏白,前世的时候,对霍冬桥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李云端的视线扫过桌面,停留在了一道虾蟹煲上,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忽然炸开。
他想起自己是从哪儿听到晏白这个名字的了。
前世,在他和钟御离婚之前,他们俩曾经陪通钟先生夫妇参加过一场订婚宴。当时宴席上就有这道菜——因为宴席上不大常见这样的菜品,李云端还特意多看了两眼。后来才知道,这是当天订婚的夫夫爱吃的一道菜。
……是霍冬桥爱吃的菜。
李云端忽然觉得头疼。
就像他前世参加霍冬桥的订婚宴一样,莫名其妙就头疼了起来。
他想起他和钟御在订婚宴开席之前就吵了起来。至于为什么吵架,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们吵得很厉害,钟御更是气得险些掀了桌。
他一气之下不管不顾地丢下钟家人,独自离开了宴会厅。
就是在那一天,在离开霍冬桥的订婚宴的路上,他做出了离婚的决定。
命运可真是一个叵测的小妖精。
李云端这样想着,忍不住低头笑了起来。
他就说陈一叶绝对不会无的放矢的提起什么不相干的人,原来在这里等着他。不,不,陈一叶并不知道他和霍冬桥两个人当中哪一个才是被命运扭转了轨迹的人,他只是想要试探出一个真相。
先是用富豪捐赠实验楼的传言来试探他,然后又用晏白这个人来试探霍冬桥。
李云端对陈一叶的厌憎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
但他不能让陈一叶有所察觉。
绝不能。
他根本不知道陈一叶重来一次,又会对他抱有什么样的看法,会对他做些什么,会不会还像前世一般非要置他于死地。
而他重来一次的记忆,就是他最后的底牌。他绝不能让它提前暴露在陈一叶的眼前。
霍冬桥看到他笑,也挑起了嘴角,“有这么好笑吗?谁小时候没打过架呀。”
李云端笑得眼泪都快要溢出眼眶了,“可是真的好笑啊,看你们现在,一个个多体面,谁能想到小时候那么淘气呢?”
霍冬桥凶巴巴的吓唬他,“再笑等下就不带你了,我自己回厂里!”
李云端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轻轻的蹭了蹭,“好,我不笑了。”
他说的是不笑了。
可霍冬桥却注意到从他脸颊相触的地方传来的,是一点温热的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