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之还不清楚自己那段堪称青春疼痛文学的感情经历已经被家里最小的弟弟知道的事。

  他只是觉得李珩偶尔投过来的目光有点奇怪, 好像自己遭遇了什么不幸一样,凄惨到让人同情。

  不过也可能是错觉。

  考虑到今天去农场, 谢思之特地换了身类似西部牛仔的打扮, 脖子上还特地配了条极为醒目的红色短围巾。

  他自认为今天帅气程度是至少是平时的一点五倍,从这个角度出发,被弟弟频频注意也不奇怪。

  “乖啊,你不太适合二哥这种风格, 太矮了。”他稍加思索, 语重心长地告诫, “气场也不够。”

  李珩有点莫名其妙,但仍是下意识回答他:“我明明长高了好几厘米。”

  “那也还是很矮。”谢思之笑眯眯地摁住少年的脑袋, 使劲把他朝自己的胸口位置埋的同时, 伸出手不停比划,“我比你高这么多。”

  “......”

  李珩拒绝这种不公平的比试。并使劲用额头撞了他一下,从桎梏里脱离出来。

  “你自己不是也没有大哥和三哥高。”他往谢笃之旁边凑了凑,眼带戒备, “妈妈说你每次和大家一起出门都要穿里面有增高的鞋。”

  谢笃之顺手把他被揉的乱糟糟的头发压下去, 点头表明立场。

  “那又怎么样。”谢思之直哼哼, 不死心地偷袭,“反正比你高就行。”

  “个子高还不是胆小鬼。”李珩手握把柄,根本不怕他, “我才不会二哥你那样喜欢......”

  “谁喜欢谁?”特地穿了条大红裙, 更显年轻的谢奶奶相当敏锐地扭过头。

  “我喜欢家里农场旁边果树上的果子。”谢思之抢答, 声音大且洪亮,“奶奶不觉得它虽然结果比较少, 但比市场上卖的要甜吗?”

  少年被他眼疾手快地捂住嘴, 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呜”声, 抗议和挣扎一起被盖了过去。

  “谁和你乱说的?”把长辈敷衍过去后,谢思之压低声音问道,“从实招来,不然我就要挠你痒痒了!”

  “谢小珩,别以为老三能护住你。”

  他光明正大地威胁,甚至带上了少年的大名,“有本事你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否则——”

  李珩确实怕痒。

  少年飞快地瞥了一眼仿佛置身事外的谢笃之,发现他并没有任何阻止自己的意图之后,非常怂地选择了坦白。

  “是......”

  他张张嘴,还没有来得及把对方供出来,又重新被谢思之捂了嘴。

  “我发消息给你。”说话的时候,青年颇为忌惮地往驾驶座看瞄了好几眼,“不准已读不回。”

  “明明你自己才是已读不回的那个。”李珩忍不住嘟囔,还是诚实地掏出手机。

  不论是什么样的信息,他总是会争取当对话框里最后回复的那个,哪怕只是一张“ok”或者单纯用来卖萌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表情包——要是不这样做,他总觉得会有点明明看到了却不回,让对方等待的尴尬。

  谢思之已经发了好几条消息过来了,手指在屏幕上点个不停,对话框也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假如他面前的是键盘,李珩觉得从自家二哥身上的气势来看,恐怕键盘发出的声响会相当剧烈,像射击游戏里突突个不停的加特林一样。

  他甚至还发了“三天之内做掉你”和“内伊组特”的表情包,反应就和被踩了尾巴的小吱似的,打字的空隙还时不时瞪他几眼。

  李珩差不多等他把那些混合着打量感叹号和问号的消息发完,才打字回复他:

  【是三哥】

  然后,少年看见谢思之迅速发过来一长串,由句号组成的不标准省略。

  昨天睡觉前他忘记了充电,现在只剩下差不多三分之一电量,还要给家里视频,拍照——秉持着节约用电的原则,他准备把手机继续调成低耗模式,关掉移动数据,却发现自己被拉近了一个新的群。

  群没有名字,左边的群头像分别被小吱的照片、纯色封面、还有谢思之带着墨镜的自拍占据。

  谢思之在群里疯狂@谢笃之。

  “老三,看下消息。”他一边艾特一边催促谢笃之回复自己,面容看上去居然还有几分诡异的平和。

  ——万一下车之后他们打起来,我应该多帮三哥一点。

  怀着某种奇异的担忧,李珩如是想道。

  毕竟是他把谢笃之供出去的。

  谢笃之的回答同样简洁。

  “大哥也知道。”算上标点符号一共六个字。

  接着,谢慎之也被拉入了群聊。

  很忙,但同样关注消息的谢慎之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在完全茫然的情况下,遭受了双胞胎弟弟如狂风暴雨般的质问。

  要不是奶奶在前面开车,有长辈光环压制,李珩甚至觉得青年会在痛心疾首地呵斥他们的同时,直接拨通谢慎之的电话。

  谢笃之看都未看一眼后面的消息,直接退出了这个临时建立的小群。

  “比起我们是怎么知道的,你更应该关心我们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爸爸和妈妈。”他看上去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谢思之却从里面听出了赤/裸/裸的威胁。

  说实话,他有点不太敢想象自己那段极为失败的暗恋经历被父母——尤其是母亲知道的场景。

  感觉这辈子都不太可能抬起头了。

  远在国内的谢慎之目前不太需要担心,他要是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早就说了,不会等到现在。谢思之认为自己现在应该担忧的是不显山不露水、宛如不定时炸弹一样的谢笃之。

  ——还有虽然好哄,很容易就能让他答应保密,但同样格外好被套话的幼弟。

  在破罐子破摔的前提下,本着知道的人越少,自己丢的脸也就越少的原则,谢思之果断选择卖惨。

  “我都已经这么可怜,这么不如意了。”他装模作样地发出一声长叹,“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你准备安慰我就算了,居然还想告诉爸妈。”

  “我做人好失败,活得好没意思。”

  为了避免被老人家猜到,或者看出什么端倪,他还特地打了个而是而非的补丁,“眼光不好也就算了,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的投资还赔到一塌糊涂。”

  当然,这么说只是为了免得长辈起疑,往感情方面联想,实际上,纵使不愿过多提及、甚至是回忆自己那段相当失败的暗恋经历,他也不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有任何问题。

  因为他喜欢上的是个很温柔,也利落清楚的人。

  在被迫得知那件事之后,对方其实给他发了消息,首先表达了对于他关心及喜爱的感谢,接着又歉意地表示自己恐怕不能有所回应。

  她向他表明了自己的对于男友的爱意确实因为种种原因被正被消磨,确实产生过分手的念头,决定再多考察一段时间,但不论最后分手与否,短期内也不会再贸然投入新的一段感情,并衷心祝他能有更好的选择。

  谢思之一直都也没有删她的联系方式,聊天记录也是开通的无限期漫游。

  哪怕换过很多手机,点进去那个名字,就能看到停留在几年前,足足占了一个屏幕还多的那段话。

  他突然真心实意地难过起来,又叹息了一声。

  “我真感觉自己有点失败。”他强调。

  “不就是投资......?”谢奶奶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亏了多少奶奶给你补上就是了,省得到时候你爸看见又要说你。”

  二孙子平时咋呼惯了,加上对他有一定的自信,老人家反而没有往深处想,“眼光不好就慢慢练,也没有多少人一开始就眼光很好,投什么赚什么的。”

  她本来想说“没有人”的,这样激励效果更好一点,但车里确实有个投什么转什么,宛如未卜先知的孙子,只好委婉地改了口。

  “不是钱的问题。”谢思之被安慰得更难受了,“奶奶你不懂,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挫败,还有对自我的怀疑。”

  要是钱能买来他的爱情,他恐怕早就迫不及待当爸爸了。

  谢奶奶顿时不太想理他。

  “哦,那你自己想办法吧。”她冷漠地说,转过头,又和颜悦色地看向李珩,“乖孙零花钱还够不够啊?”

  “够的,够的。”李珩慌不迭强调了两遍,生怕自己的账户余额后面又多出几个零。

  考完试之后,他已经在很努力地花钱了——包括不限于捐款,给家人买东西,网购各种耗材还有必需品给院长阿姨,在小顾参加那个选秀的预告视频链接下面使劲买票给他刷人气。

  但余额非但没少,还因为前几天的升学宴和各种各样的礼金又小小涨了一波。

  “那不够你给奶奶讲。”谢奶奶有点失落地扭过头,“你爸爸以前都不给零花钱的给你们的,非要弄男孩子穷养的那一套,弄得你二哥每次暑假过来,都要和我哭自己多穷多穷。”

  “是他自己花销太大。”

  少年听见谢笃之用小到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爸爸并不小气。”

  “那都是老早的事情了,奶奶。”谢思之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生怕她在自己失恋阴影还没有完全退去的时候再朝心上补一刀,“我经济独立都好几年了。”

  谢奶奶很久没有说话。

  车在山脚农场停下来的时候,她突然发出一句很轻的感慨:“时间过得好快啊。”

  快到仿佛她儿子儿媳恋爱还是昨天,几个孙子尚在襁褓也是在昨天。

  “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谢思之顺着她的话,开口唱了句老一辈熟悉的年代金曲,完全看不出来刚刚还失落过。

  “你再皮就自己回家陪老头子。”谢奶奶瞪他。

  但刚刚那种忽如其来的伤感气氛确实被冲淡了,站在山脚下,连绵山脊上的那些白雪被看得更加清晰,李珩下意识掏出手机,一连拍了好几张,又从里面挑了自己认为最好看的发给谢夫人。

  他告诉谢夫人他们已经到家里的农场了。

  空气也很清新,略微潮湿,带着一点青草的香味,明明已经是夏天了,草地还是那种很浅的绿色,给人的感觉更接近生机勃勃,而不是葱茏繁盛。

  “我们不想请多少工人,就没有养多少东西。”谢奶奶带着他们清点农场的财产。

  谢思之很久前就来过了,还直播亲手给奶牛挤过奶,她主要是介绍给另外两个从未踏足过这里的孙子听,“以前主要是养奶牛,还有羊。”

  “马是去年我和你们爷爷出去旅游,看到别的农场也有,才从赛马场挑的。”

  羊圈在农场比较靠外面的地方,今天好像没有雇佣的工人过来剪毛,十几只羊被两条威风凛凛的牧羊犬看着,不时发出“咩咩”的叫声。

  这还是李珩第一次见到活的绵羊。

  以前他在菜市场里看到的都是那种看着很瘦,留有小胡,头上角直着长的山羊,有点想走近一点去拍它们,甚至是录个小视频。

  少年微微落后了其他人一小段距离,沉默地和两条并不吠叫的牧羊犬对视,处于想迈步又有点不太敢的状态。

  那两条牧羊狗就在羊圈里,只带了项环,没有拴绳。

  “不过我们家里奶是从其他农场订的......主要是送起来麻烦,我们一般会用它们产的奶做奶酪。”已经走出一截,准备带他们去牛棚看看的谢奶奶突然意识到身后跟着的脑袋少了一个。

  “阿呜和阿汪性格很好,很亲人!”她这样说,飞快朝两条牧羊犬招了招手,喊它们的名字。

  回应她的是欢快的叫声。

  两条牧羊犬并不是同时回应她,而体型稍大的那条先开口然后体型小才跟着开口,像是和声,又给人一种此起彼伏的感觉。

  “不过这群羊脾气很差。”她这样说,又重新折回来,搂了搂少年的胳膊,“走,我们进去看看。”

  “记得不要去摸羊,招惹他们就行了——之前有工人被它们撞到过,我们还赔了对方的精神损失费用。”

  仅仅犹豫片刻,李珩就动摇了。

  他点点头,跟在谢奶奶后面,调整手机摄像头的角度去拍那些绵羊,试图把背景的青草还有隐约可见的山脚也装进去,完全忘了刚刚还担心遭受牧羊犬袭击的事。

  “阿呜,阿汪,过来!”谢奶奶拍了拍手掌,“它们是你爷爷抱回来的,从小就在农场里面长大,很聪明。”

  两条大狗摇着尾巴朝他们冲过来,一个稳稳的急刹,在他们面前停下,伸出舌头,蹲住了。

  威风又可爱。

  李珩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谢笃之,这才重新和微歪着脑袋,仿佛在近距离观察自己的大狗对视。

  “......汪汪?”他眨眨眼,也学着叫了一声,不自觉用上了之前对待小吱的方法。

  他和小吱最开始的沟通,就是从互相喵喵叫开始的,尽管互相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这一举动确实减少了他们之前的距离感,在他们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信任。

  牧羊犬也回以汪汪的叫声,两条尾巴在地上摆得很欢。

  少年于是觉得他们已经算彼此认识了,彻底放下了心。

  就在他准备再牧羊犬也拍上几张的时候,两条大狗突然扑了上来。他猝不及防,没有站稳,就这么被扑倒在草地上,手机也飞出去了一段距离。

  两条湿热的舌头一左一右舔着他的脸,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大狗高高翘起,简直快摇成小扇的尾巴。

  李珩试图爬起来,半坐到地上,又被爪子无情地按回去,牧羊犬漉漉的鼻子一个劲在他衣服上嗅,时不时发出听起来像“嗷呜”的叫。

  他只好选择向其他人求助,发现距离自己最近的谢思之正在笑,边笑边掏出手机拍他现在的样子,啧啧有声。

  就冲这几张照片,李珩决定暂时收回心里那点多余的同情和关爱。

  而且他不但自己笑,还拦住了想过来帮忙的谢笃之。

  老人家倒是乐呵呵的,“阿呜和阿汪喜欢你,他们在和你认识,过一会儿,等和你熟了,就不会扑你了。”

  “是吧?”

  回答她的是牧羊犬短促兴奋的叫声,听起来有点像“是”的意思。

  那边谢思之自己拍照还不够,甚至发起了群视频通话。

  “妈,你看看地上是谁!”他把手机又举高了点,确保上半身入镜的同时,谢夫人也能从镜头中看到他身后的完整画面。

  谢夫人正在敷面膜,看到视频请求,几乎是下意识点的接通,生怕他们遇到了什么突发状况。

  她没想到一进来就看到对着镜头比“耶”,笑容格外没心没肺的二儿子,以及他身后姿势介于坐和躺之间,被两条牧羊犬殷勤围住,面露窘色的小儿子。

  谢夫人背过手机屏幕,再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面膜已经被撕掉了。

  她用撕面膜的时间偷偷笑了一会儿,所以,在面对的谢思之的时候,至少在语气和表情上做到了相对凛然。

  “你就这样看着你弟弟出糗,不帮他?”

  “不止,我还拦住了老三。”谢思之仗着天高皇帝远,冲她得意地挑眉,“妈,你不觉得很好玩吗?”

  “......问题不是好不好玩,是你不帮忙就算了,还笑他。”谢夫人催促他赶紧去帮忙。

  “小孩子顽皮一点,互相闹腾也很正常嘛。”谢奶奶主动过来当和事佬,“小思就是告诉你,他们都很有活力,让你在国内放心。”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问题在于谢夫人担心他有点把握不好玩笑的尺度,反而给小儿子的这趟暑假旅行留下不愉快的印象。

  “他就是坏心眼多。”谢夫人忍不住批评道,“妈,你别总是向着他。”

  趁着长辈争执的时候,李珩已经悄悄从草地上爬起来了。他还带着点泄愤的意思,使劲地揉了大狗的耳朵。

  牧羊犬完全没有反抗,甚至主动把脑袋伸过来,让他再多揉几下,弄得少年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再气他们。

  他本来也没有怪这两条大狗,错愕更多,与其说是生它们的气,倒不如说是生谢思之的气。

  阿呜——当然,也可能是阿汪,已经用爪子把他的手机推回来了。

  因为是掉在草上,土地也是半湿润的,除了沾了点泥,屏幕保护膜被狗爪子弄出了轻微的划痕外,新换不久的手机没有受到任何实际损伤。

  “你们能去扑他吗?”他小声询问牧羊犬,悄悄伸手指了指正背对自己的谢思之,又做了个扑倒的手势,重新指了一遍。

  哪怕听不懂他说的话,阿呜和阿汪还是不可思议地理解了他的意思,摇着尾巴,飞快跑到谢思之身后,站起来,往前一压。

  李珩也没想到以牙还牙会这么容易。

  谢思之甚至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倒地的瞬间,他脑子里闪过的想法是“还好我这张脸纯天然”。换成他某个特地做了高鼻梁的兄弟,假体可能已经歪了也说不定。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很好笑。

  李珩趁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迅速跑上前,把他飞出去的手机捡起来,调整好角度。

  “妈妈下午好。”他脑子里大概换算好时差,开口,“我们现在在奶奶的农场里,后面是二哥——”

  这样说,他学着谢思之的样子,试图把手举得高一点,让谢夫人能看得更加全面。

  谢笃之一言不发的接过手机,调整好角度,临时充当任性极为。

  青年脸上看不出多少表情,眸光却是含笑的。

  也有谢思之的过于丢人的原因,更多还是因为少年现在的样子。

  他头上还沾着草屑,衬衫上映着好几排爪印,狼狈的同时,还有一种可爱的迷糊感。

  看到二儿子鼻子上蹭的泥土,谢夫人毫不客气,痛痛快快笑出声,“该,叫你幸灾乐祸。”

  谢奶奶也乐不可支,甚至给他比了个大拇指,“以后放假再过来玩,可以让它们带你去放羊。”

  谢夫人笑完,才收起脸上的笑容,抿了抿嘴唇,“对了宝贝,妈妈突然想起来昨天有事忘记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有人能忍住对着狗狗汪汪,对着猫猫喵喵吗?就,这是一种虽然没有意义,但是会让人发自内心感到快乐的行为x

  今天晚上0:00可能还有一更,也可能没有,目前还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