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问道之远[重生]>第97章 通天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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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雨细如丝, 轻如毛。烟雨朦胧中,从这座岭南小镇望去, 远处横亘东西的山脉如一抹远黛青痕, 只余残影。

  伞面被雨水拍出噗哒噗哒的声响,衣轻飏收下伞,往一座废弃祠堂屋檐下一站。

  一面甩着伞上雨珠, 他一面回身望向雨中。

  “这鬼天气!”步九八抱怨着, 和叶聆风同几个师兄师侄一起躲进檐下,“为什么咱们一来就下雨?”

  大师兄缀在最后头, 单手撑伞, 单手背在身后,和二师姐同处一把伞下。伞面不偏不倚, 但云倏半边肩湿漉漉的,司青岚全身却未沾上一滴雨。

  步九八他们已进去,和祠堂内躲雨的其他门派修士打招呼去了。

  衣轻飏却杵在原地,虽装作一副漫不经心整理着伞的样子,但等人的意图实在过于明显。

  二师姐进去之前, 别有深意地瞥了衣轻飏一眼。

  衣轻飏退身给她让道,司青岚回身说了一句话, 却不是向他说的:“大师兄便送到这儿吧, 接下来由我带他们去秘境开启之地。您放心, 我一定将这些小崽子们全须全尾地送到。”

  衣轻飏即刻看向大师兄:“大师兄这便要走?”

  云倏果然撑伞停在阶下,并不上来。

  他今日一身玄衣道服, 几乎和岭南的阴暝天气融为一体。头上黑发束髻, 木簪穿过, 几缕碎发不安心约束, 偏要作对似的散落在额头两侧。

  大师兄不皂色的眸子也像笼了层雨雾般, 手落在衣轻飏肩上,轻轻掸了掸,像在掸走他肩头不小心沾上的雨。

  “我这便走了。”云倏低声嘱托。

  衣轻飏感受到肩上原本淋湿的地方已经干了,想是大师兄的术法。

  他垂下眸,遮掩眼里浓浓的失落:“哦。”

  “照顾好自己。”

  “哦。”

  “凡事不要逞强。”

  “哦……大师兄你也是。”

  云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认真看了他好一会儿,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等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衣轻飏后知后觉转身。

  二师姐还没进去,正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衣轻飏一阵纳闷,司青岚又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就知道,一个便已是呆子,俩呆子待一块儿,能有什么值得期待的好事?”

  衣轻飏先是不解,而后心中微然触动。

  “二师姐你已经——”

  司青岚笑笑,往里面去了。

  衣轻飏再回头,望了一眼雨幕深处,这才跟上二师姐脚步。

  刚开始他还没细看这是哪家的祠堂,此刻猝不及防见到正殿那尊四不像神像,隐隐觉得哪里有点眼熟。

  以他被坑害过无数次的经验来讲,眼熟意味着——不一定是坏事,但一定没好事。

  衣轻飏还沉浸在大师兄离去的自我感伤中,暂放下这点疑虑,等心情好了再琢磨。

  步九八朝他招手:“九九!这边!”

  这座祠堂荒僻许久,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眼下却因最接近秘境,被这些慕名而来的修士们搞得热闹起来。

  清都山的人自发围成一团,蒲团有限,其他门派都是让给长辈,其余弟子擦擦灰就可以席地而坐。

  讲究点的,就从各自芥指中取出小板凳、小马扎,或者一件不要的衣服铺在地上,可以坐下好几个弟子。

  清都山来得晚了些,蒲团早被里面的修士给洗劫一空了。还是玉妙宫的人也在,领头的是她们掌门纳兰泱,见到苌弗君来了,便匀了一个蒲团给他们。

  这宝贵的唯一一个蒲团,自然让给二师姐。幸好不知道是步九八他们几个中的谁,出门还带小板凳,刚刚够他们几个人坐。

  衣轻飏绕过或坐或站的修士们,来到清都山独占的角落这边,往小板凳上一坐,抱起臂,冷着脸,浑身开始散发低气压。

  叶聆风一唱:“大师兄先走了?”

  步九八一喝:“废话,看他这张脸就知道了。”

  步九八都懒得搭理兀自长蘑菇的衣九九,围着几个师兄师侄在空地上打马吊,喊道:“大师兄肯定不来啦!衣九九的脸——错不了的大师兄行踪表!快快快,走起!该谁坐庄了?”

  对打马吊这种事,只要不赌钱,二师姐向来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两眼全闭。

  司青岚纵着他们找点乐子,自己则和隔壁门派的领头人就魔尊和不渡界之事聊得不亦乐乎。

  据说,这类同于饭桌效应——长辈在饭桌上总会自觉或不自觉地侃天侃地,大谈天下局势。

  衣轻飏则独自待在一边长蘑菇,怨气几乎化为实质。

  无聊得很了,他就从兜里掏出几枚铜钱,往地上一抛,数着正反开始算卦。

  纳兰泱正巧过来,半蹲下身:“嘶……好凶的蹇卦。衣道友,你这算的什么?”

  衣轻飏突然抬头一笑:“姻缘。”

  纳兰泱被他笑出鸡皮疙瘩:“你还给自己算这种东西?不是,兄弟——凶卦你还笑得出来?”

  衣轻飏悠哉哉:“又不是给自己算的,当然笑得出来。”

  纳兰泱愈发迷惑:“那你给谁算的?”

  衣轻飏笑得愈发惊艳。

  纳兰泱:你别笑了兄弟我发慌……

  “给一个人——”衣轻飏神叨叨,“算他和除我以外其他人的姻缘。”

  这话说得拗口,纳兰泱自己闷了会儿意思,乍然悟道:“你这不是、不盼人好?难不成,你喜欢这个人?”

  衣轻飏将铜钱一枚一枚拣起:“对呀。怎么了你有意见?”

  纳兰泱佩服:“你好恶毒。”

  衣轻飏谢过:“无毒不丈夫。”

  他就是故意的怎么了?就是知道自己算的每一卦都必是凶卦,才故意这么算。

  怎么了?这年头这点乐子都不让人寻了?

  究于自己也懂点卜筮,纳兰泱做出了专业人士的判断:“人的命数往往相连相牵,因果相由,此人与他人的姻缘命数如此凶恶,证明她(他)本人姻缘便注定有所劫难。即使是把你算在内,想来这个结果也会是……”

  衣轻飏深深看她一眼:“纳兰道友,你很懂哦?”

  纳兰泱默默把话噎回去。

  “一般般,呃,也不是很懂。”

  衣轻飏还待问她要不要也来一卦,猛然一声霹雳,响雷震彻天际,这座破破烂烂的祠堂感觉都抖上了一抖,那边打马吊的更是吓得牌都掉了。

  “怪哉,怪哉,”门口几个道友说,“这雨越下越大,居然连天都黑了!”

  明明还是午后,刚刚那一阵响雷后室内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散修和各门派修士都有人燃起照明符,一簇又一簇的火焰在各角落升起。

  有擅卜筮的道友说:“白日天黑,此乃大凶之兆啊各位!”

  “我忒!出门我才算过卦,”又有同样精通卜吉凶的道友啐道,“今天明明运势极好,万事通达!”

  话音刚落,一阵阴风夹着雨丝穿堂而过,众人齐齐抱着胳膊打个寒颤。

  “别,不会真有大凶之事吧?”

  这时,清都山最怕鬼的那位忽然大吼一声:“那个神像!在对我笑!啊啊啊——”

  众人都吓得一抖,向堂上的神龛看去。

  一个胆大的道友扯掉破旧的帘布,抹掉神像脸上的蜘蛛网:“是风和蜘蛛网啊道友!别这么一惊一乍的行么?再说了,咱们可是捉鬼的道士,应该鬼见了咱们这一屋子道士害怕才对吧?”

  叶聆风神色嫌弃,把那位一惊一乍的捉鬼道士步九八从他身上撕下。

  步九八却还是心慌慌,往这边衣九九身后躲,紧拽他一只胳膊,怂兔子似的缩成一团。

  “呜呜呜九九,你知道我的,我不怕魔修我怕鬼啊……”

  衣轻飏拍拍他背,哄儿子似的。

  “没鬼没鬼,放心,咱一屋子道士呢。”

  倏然又一阵阴风起,帘幕忽上忽下,那位四不像神像的脸隐隐绰绰,竟然真给人一种似笑非笑的感觉。

  众人皆被瘆到,一个散修摸着胳膊说:“大家不觉得不对劲吗?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怎么偏偏在这建了个祠堂,供了位从没见过的野神?”

  “我之前好像听说过……”另一个像是某个本地门派的修士说,“这曾是个生祠,供奉的是两百年前的一个本地父母官。”

  “据说他曾年少高中探花,惊才风逸,却因触怒皇帝被连连贬官至岭南。在本地做官时这位探花爱民如子,调任他地时,岭南百姓依依不舍,沿途相送,后来便在岭北建了这座生祠,纪念其功德。”

  民间是有这种风俗。一般来说,应该人死后才立祠堂,但对于功德极大又极受爱戴之人,老百姓往往在其还活着的时候,便立生祠供奉。

  之所以说曾是生祠,想想就知道,两百年过去,这位好官和当年建生祠的百姓们早已尽皆化作历史的烟尘了。

  大家松了口气。

  “既是好官,又是百姓怀着感恩之心供奉出的地方神,想来不会对咱们怎么着。”

  众人继续各忙各的事。这雨还得下好一会儿,反正秘境明早才开启,急也急不了一时。

  只有老学究叶聆风对这种名人事迹来了兴趣,拿着照明符来到神像前蹲下,摩挲着石壁上的字迹读得认真。

  “咦?这人叫……”刚读一行叶聆风就察觉出惊奇之处,转身招手唤,“九九!你过来!”

  衣轻飏上前,一只胳膊还黏着害怕得紧的步九八,纳兰泱无事便也跟了过来。

  “怎么了?”

  叶聆风压低声音,指着石壁上一行字:“怎么这人……和你的字一模一样?”

  衣轻飏也道:“怪哉,这人的字怎么和我一模一样?”

  此人姓云,名不详,字舟遥。

  纳兰泱和叶九七一起幽幽盯着他。

  “看我做甚?我也不知道啊。”衣轻飏甚是无辜道,“大概师父给我取的字太路人了?”

  叶聆风不稀得搭理他,继而往下看:“这位云大人倒真是位为民请命的好官,嗯,他生于丁卯年己亥月癸未日卯时……嘶,这日子……”

  叶聆风与纳兰泱默契对视:“年月日时皆属阴,乃至阴之人的命格。”

  步九八则别有一番见解:“怪哉,好端端地介绍人生平,怎么连几时几刻出生都写出来了,至于吗?”

  叶聆风驳道:“人家还连几时几刻死的都写出来了呢,这叫严谨。”

  纳兰泱也看到末尾:“这人死于十月初十酉时一刻?”

  她蹙起眉:“前面还好,可这里真是古怪了——这人不是离开南岭去了别处做官了吗?就算后来补上,怎么就能这么准确,好像亲眼看见他在那时死的一样?”

  衣轻飏觉得这日子耳熟:“咦?今天不就是十月初十?”

  这话让叶聆风三个一悚,身后攀上冷气。

  纳兰泱不由分说,揪住旁边一个正和同伴闲聊的修士:“道友,现下是几时几刻?”

  “好像……过酉时了吧?”那修士不确定。

  他同伴掐指一算:“过酉时了,马上就酉时一刻了。”

  衣轻飏四人对视一眼,同时陷入沉默。

  明明四周还很喧杂,步九八却只听见自己心脏咚咚、咚咚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就像一个倒计时。

  咚咚——  咚咚——

  “咚咚——”

  步九八呼吸一窒,好像心脏跳出了体内,那声音出现在了自己身体以外。

  不,不对!

  是真的出现在了现实中!

  “咚咚——”

  四人齐齐看向祠堂门口。

  “有人在敲门?”门口打瞌睡的一个散修醒过来,迷迷糊糊,“下这么大的雨,怎么还有人敲门?”

  之前因为吹阴风,吹得大家毛骨悚然,便有人提议把门关了。

  这祠堂挺大的,关上也不闷,反倒更暖和。而且今晚八成要在这过夜了,有修士干脆便将门从里拿木栓给栓上。

  那睡得迷迷瞪瞪的修士正要顺手开门,便听里边一声吼:

  “别开——小心有邪祟!”

  纳兰泱这一嗓子,全屋人都被吼得后背拔凉。

  “什么邪祟?!”

  “哪有邪祟?!”

  “各位,我就说白日天黑是大凶之兆吧!”

  “这祠堂不是供的正经地方神吗?还招邪祟?”

  “就是个普通过路人要躲雨吧?我也没感受到邪气妖气啊?”

  叶聆风清清嗓子站出来:“诸位想一想,这儿荒郊野岭,天都黑了,还下着这么大的雷雨,哪个普通人这时候了还往山上跑?”

  纳兰泱补道:“而且我们方才读这上边的碑文,发现今日酉时一刻,正是这位地方神的祭日忌辰!”

  此言一出,这群深谙阴阳谶纬学的神棍们皆意识到不对。

  巧合得太不像话!

  万物因果循环,因缘聚会,不存在绝对的必然,也不存在完全的偶然。

  就连他们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也可能是冥冥之中某种命数指引。

  祠堂内寂然无声,满屋子道士都冷着张脸,专业劲十足地铺开架势。

  掐指速算的,摆开罗盘阵法的,丹笔画鬼符的,以及对这些奇技淫巧不屑一顾、而专心拔剑以待的(譬如清都山众剑修)……应有尽有。

  只有那持续不断的咚咚敲门声,突兀回响。

  还没等神棍们搞出些名堂,敲门声蓦地消失。

  满屋子道士屏息盯着那扇门。

  倒不是他们害怕。若外面是不渡界那群魔修妖修,他们早冲出去一决高下了。

  但面对未知,是个人都保有畏惧。

  “嗯?”耳朵紧贴着门板的散修道,“脚步声?好多好多脚步声?”

  后来声音越来越响,大家都听清了,这些步子大多都很轻快,朝祠堂方向而来,间或参杂些欢声笑语,在庆祝什么节日一般。

  那散修透过窄细门缝,只看见一团团幽蓝模糊的光晕。

  散修还待细看,倏然一双眼瞳隔着门板与他对望。

  “啊啊啊——鬼啊!”

  散修吓得屁滚尿流往后爬。

  看来怕鬼是刻在人骨子里的恐惧了,捉鬼道士都不例外。

  “闪开,我来。”司青岚撇开这些不中用的修士,来到门前,正要弯腰去看。

  咚咚——

  那催命的敲门声又响起来了。

  咚咚——

  同时传来一道甜甜的女孩声。

  “里面的姐姐,你能放我进去么?外面雨下得太大了,我都要被淋湿啦……”

  神像下的衣轻飏眼皮子一跳。

  这声音……

  可太耳熟了。

  她怎么知道我是姐姐?司青岚心中奇怪,一面警惕地按住剑,一面反问道:“你又是谁?一个小女孩为何天黑了不回家,还往山上来?”

  那女孩咦了一声,隔着门板也能叫人想象出一个小女孩疑惑歪头的画面。

  “姐姐和里面的哥哥姐姐们,不是因为今天是爹爹的忌日,所以才来祭拜的嘛?”

  单单一句信息太多,道士们悚得鸡皮疙瘩起来。

  “这个两百多年前的好官是她爹?那她不是野鬼是什么?”

  “她还知道里面有多少人!”

  司青岚沉吟:“奇怪,我怎么没感受到鬼气?”

  “反倒有一股若隐若无的……”纳兰泱走来,与司青岚互相看了一眼,肯定道,“是妖气!”

  不知这祠堂是否有何禁制,削弱了他们对外界的感知能力,直到那女妖贴在门板后说话,才开始察觉出外面是个妖。

  不对,是一群妖!

  数量多到惊人!

  那一团幽蓝光晕便是一只妖,这些妖修为虽浅,但漫山遍野的数目也足以让屋内修士们够呛。

  最好,还是别和他们起冲突。

  司青岚继续问:“你真是这位地方神的女儿?”语气半带威胁,“若你不说实话,我们便不会放你入内。若想祭拜,还请明年赶早吧。”

  众人还以为这女妖多厉害呢,结果,司青岚这半真半假的一句便叫她哇的大声哭起来。

  “呜呜呜不要!求求姐姐,不要让我和爹爹分开!”

  “呜呜呜爹爹,你怎么死了还那么惨!我连见您一面都做不到,呜呜呜,我太没用啦……”

  其声哀戚,其哭悲恸,堪称闻者落泪,见者伤心。

  衣轻飏手撑着神像坐台,靠进石壁面无表情,无话可说。

  “太感人了,”有修士抹眼泪,“这年头,妖怪都比人讲孝心,她爹死了这么久居然每年还来祭拜。”

  衣轻飏:谢谢,但她爹还没死透呢。

  “我们也太狠心了,”有修士红着眼圈,“她还是个孩子呀!她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衣轻飏:哈哈,两百多岁的孩子么?

  司青岚心底还有些疑虑,但也被哭得心软。

  “呃……我们可以放你进来,但屋里人实在太多了,让你的同伴在外面等着,我们只放你一人进来,好吗?”

  这小姑娘也真乃神人,说收便收。司青岚话音一落,她半点哭腔都没了。

  “好啊好啊,姐姐你真是个好人!我和爹爹都会感谢你哒!”

  司青岚:“呃不了……你一个人感谢我就够了……”

  说实话,她也怕鬼。

  门就这么稀里糊涂开了条小口,小姑娘灵活地钻进来,先不由分说给了司青岚一个感谢的抱抱,而后咬着手指头,打量了一圈满屋子怪叔叔。

  小女孩没发出半点「你们是谁」的疑问,而是眉眼天真地问:“你们都是来祭拜爹爹的吗?我真是太开心啦,居然还有人记得爹爹,谢谢你们来陪爹爹!”

  “呃……”

  大家不忍心对一个小女妖说真话。

  但……来陪爹爹?

  这是什么意味深长的潜台词?怎么让人瘆得慌呢?

  小女孩哒哒哒奔到神像前,眼睛一直没离开那尊神像,极认真地拜了三下。

  “虽然长得完全不像,但也勉强凑合啦。”她嘀嘀咕咕的,自言自语。

  “上香上香!”小姑娘先掏出一篮子野山果,踮着脚尖,旁若无人地在香案上仔细摆成两排。每一个山果都洗得干干净净,泛着光。

  又掏出三根香一根烛。

  小姑娘似乎才发现自己不会点火的术法,往常都是手下帮忙,只好求助旁边杵着的一个道士:“道士哥哥能借我点火吗?”

  那白青道袍的道士手中没有符纸,只是弯腰,把手掌递至她面前,小姑娘盯着他空空的掌心,正疑惑着,忽地,一小簇幽火神奇地自其中升起。

  无物起火!

  “好厉害的法术!”小姑娘眼里闪着光。

  如果我也会这种法术,是不是就能让这些打扰爹爹休息的人,去陪爹爹了?

  她不由仰头,看向这道士的脸。

  白青道袍的道士见她望来,极温柔地笑起来。

  他昳丽眉目间,跃过幽火的光影,似有千般诉说万种情绪化为惊澜,自他眼中涌起,又无声无息归于那双眼的深处。

  狭长眼尾弯起,道士带着温柔的笑意。再看时,只余那层略略的光焰浮于表面,衬他鼻目深邃、丹痣灼眼。

  小女孩怔在原地。

  渐渐,目光由不可思议、难以确信,转为涣散出神。

  “好像又做梦了……”小姑娘捂住胸口摇摇头。即使如此,她眼睛仍像长在那道士身上似的,不舍得挪开。

  道士却继续弯腰问她:“我叫衣轻飏,你叫什么?”

  小女孩眨眨眼。

  小脸被这双手揪住:“问你话呢小姑娘,你叫什么?犯迷糊呢?还是做梦呢?”

  他毫不留情,用力一揪——“现在呢?醒没醒?”

  其他修士只觉得衣道友下手太狠。

  瞧瞧,都把人小姑娘揪哭了!

  却不是方才那种夸张至极的哇一下。

  泪珠无声无息往下坠,小女妖却好似没有察觉,只红着眼盯着眼前人:“我……我叫……吹盏……”

  她眼神定定。

  “爹爹给我取的名字,不是坟头草,是吹盏草。”

  ——

  约两百年前。

  某位取字舟遥的探花金榜题名后,便因屡屡触怒皇帝,一路贬至梧州,越过岭南,深入不毛,堪称该朝仕途史上之最。

  一路却还乐呵呵,号称乐得自在。

  某日,这位「史上之最」上山自力更生,柴没砍多少,筐里还多背回个小妖精。

  院子里,某布衣道士和某舟遥探花蹲在竹筐两边,对视着,久久不言。

  后来他们产生了如下对话——

  “柴呢?”

  “山上种着。”

  “柴刀呢?”

  “沟里躺着。”

  “这又是什么?”道士提起筐里的小妖怪。

  “这是加餐。”某舟遥极肯定地点头。

  “……”道士面无表情建议他,“扔了吧,是根成精的吹盏草,没肉。”

  某舟遥一脸被欺骗的表情:“没肉?是坟头草成精?我说怪不得搁草丛里发光,还以为鬼火呢。”

  吹盏草,一种岭南深山老林才有的神奇野草,草茎在光线极黑时会发出淡淡的幽蓝之光,随风一吹,便如晃动的灯盏一般,故得此名。

  因为极像传说中的鬼火,又被当地人叫做坟头草。

  小女妖呜呜呜地从满是枯叶的筐里探出头,笨手笨脚,翻腾了一下,筐往前栽了。

  某舟遥即刻撒开手,揽着道士腰往后站:“别讹人啊,小姑娘,我们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小女妖从筐里爬出,说讹人就讹人,抱住某舟遥大腿便不放。

  “你是我爹爹吗?爹爹!”

  “小姑娘,”某舟遥颇为唾弃,“你们现在讹人都换这种法子了?见人就喊爹?”

  小女妖却很肯定:“我娘亲说,我爹爹虽是凡人,却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男子,总有一天他会来接我的!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我爹爹!”

  某舟遥:“……”

  他悟了。

  学那小姑娘,也抱住道士不撒手,眼角带泪。

  “我不想被她讹的——”

  “可是哥哥,她夸我长得好看诶!”

  作者有话说:

  云倏:欸对对对,她说的都对……

  思来想去,还是直接跪键盘比较真诚;

  感谢还在看的那些小可爱们呜呜呜,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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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