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问道之远[重生]>第69章 西问道|三

  阿窈名声一显, 登门求亲的人家险些将衣府门槛踏破。

  衣老爷却不舍得将能干的女儿早早嫁出去,也瞧不上那些来提亲的人家世。无论王夫人怎么劝, 衣老爷都不松口, 逼急了,王夫人拂袖一句:“再不嫁,你闺女可就嫁不出去了!”

  衣老爷艴然:“我女儿如此聪慧, 怎会无人可嫁?真嫁不出去, 大不了我养着她!”

  王夫人愤愤不平,以前也没见他多关心这女儿, 如今倒好, 翻脸比翻书快。

  但衣老爷也是一时气话,在他心底, 女儿到底不抵儿子,总归还是得出嫁的。令他欣慰的是,王氏虽溺爱儿子,到底没把他养废。

  卿云这孩子虽对经商索然无味,却嗜书如命, 出口成章。不久前参加州府乡试,更是高中第二, 如今成了他们衣家几代来第一个举人。

  为商虽享富贵, 却比不上为官更耀门楣。衣老爷甚至在家中办了大宴, 给儿子接风洗尘。

  宴席当日,四方宾客恭贺讨好, 王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这宴席由阿窈一手操办, 自然她也不得不出席。

  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 正躲懒时却忽听外面一阵吵闹。

  一个小丫鬟办事毛手毛脚, 端茶时不慎摔了杯子, 洒了客人一身,叫小丫鬟吓得直哆嗦。

  管家见了正欲训斥,阿窈叫丫鬟清干净摔碎的瓷片,替她向客人致歉道:“这位公子,不如我带你去后面换件衣裳?”

  那客人是个年轻俊朗的锦衣公子,见阿窈一眼,眼底便掠过一丝惊艳。

  阿窈再问他一遍,那公子回过神,揖了一礼,“要的,烦请姑娘带路了。”

  路上,公子时不时向她投来一瞥,似是想与她搭话又不敢唐突佳人。

  衣轻飏在识海里盘腿而坐,捂住一边牙。

  牙疼。有点话本子那味道了。

  阿窈兴致缺缺,待那公子换好衣服出来,又秉公领他回去。

  在那公子愈感挫败之际,又一年轻公子自远处奔来。

  “致远兄,你跑去哪了?可叫我好找!”那年轻公子怨道。

  阿窈看着来人,眼底淡淡浮过一丝意外。

  这人她见过,可不就王氏那宝贝儿子,她弟弟吗?

  衣卿云也注意到一旁的她,怔了怔:“六姐?”

  那公子眼前一亮:“这是你姐姐?”

  衣卿云介绍:“这是我六姐。六姐,这位是我挚友傅泊明,表字致远。致远兄是与我同科的举人,州府人士,受我邀约特来我们家中做客几日。”

  阿窈随意地点点头:“很高兴认识傅公子。后面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她走了很远,傅泊明目光还投在她身上。

  本以为不再会有交集,没曾想,当夜家宴便再遇了那位傅公子。

  自几个姐姐先后出嫁,家宴拢共没几个人,作为衣卿云挚友,傅泊明自然被请上筵席。

  王夫人对这位州府来的傅公子出奇热情,直劝他多吃点菜。傅泊明温文知礼,做客旁人家中亦不卑不亢。

  阿窈冷眼旁观,心道这傅公子定是家世不凡。

  但这又与她无关,满桌的烦闷客套让她巴不得插翅飞回去,和姑姑自在闲聊,自在吃菜。

  衣卿云道:“娘你快别劝了,致远兄的碗都满了!”

  “娘这不是高兴嘛。”王夫人笑眯眯,“你出门在外,好不容易交到个能带回家的朋友。”

  却不知衣卿云想到什么,吃着吃着,也没饮酒,两颊倒先绯红了。一直冷眼觑他的阿窈注意这点,有些纳闷。

  那傅泊明忽然问:“六姑娘,吃这么少,是没胃口吗?”

  被点名的阿窈一怔,低头装老实:“我向来没什么胃口,劳公子挂心。”

  王夫人冷声:“傅公子,你莫管她。她病怏怏的,胃口向来那样。”

  傅泊明温声道:“我祖母也久病榻上,胃口不大好。但大夫说,该吃的还得吃,六姑娘万不可任性行事。”

  这话便有些太过关心了,连一直埋头吃饭的衣老爷、衣卿云都不由抬头,怪异地看了眼傅泊明。

  衣老爷的目光,闪过些意味深长。

  衣轻飏在识海中哂笑。人小姑娘当然会吃,回家吃。

  但这话,阿窈不会傻到明言。

  她只笑了笑,客气道:“谢谢公子关心。”

  随后仍我行我素,象征性戳几筷子。

  家宴结束后,阿窈便将傅泊明这人忘了个一干二净。若不是王夫人突然办鸿门宴请她,她险些忘了这号人物。

  当时二人正饮着茶,王夫人没头没脑来一句:“昨日傅公子回州府了。”

  阿窈默默啜口茶,心底却纳闷傅公子回家,关她何事?

  王夫人随即语出惊人:“昨夜他向老爷提了亲,今日便回去请示父母了。”

  阿窈勉强收好表情,斟酌词句:“他好像只见过我两面?”连这两面,她都有些不确定。

  王夫人意味深长:“不是有那句话吗?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嘛,况六姑娘你又生得这般姝丽。”

  从对头这儿听到这番话,鸡皮疙瘩简直掉一地,她不动声色,笑笑:“父亲他同意了?”

  王夫人打什么主意,她门儿清,不过以前都有她爹挡着。

  果然王夫人神色微凝,她心下便有了断定。

  王夫人冷下声:“一旦傅公子请示了他父母,到时也容不得老爷同不同意。”

  这话?傅公子来头不小哇?

  王夫人下一句便揭了底:“六丫头,劝你不要再打什么鬼主意。你知那傅公子是何人吗?他父亲可是淮扬知府,母亲乃当朝郡主,嫁他为妾,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嘶……

  这下可算明白她爹为何不同意了。这老头定是不满妾的名分,否则上赶着就把她嫁了。

  她爹也是贪心不足,任谁看来,一个商贾出身的女儿家妄图做傅家正妻,与痴人说梦无异。

  这么想,唯一满意的倒是阿窈,妾很好,他爹不答应更好。她从未有过嫁人的念头,更不敢设想余生屈居他人之下,依附他人而生。

  可,若是那位道长……

  那位救命恩人……

  在衣轻飏歪头打哈欠时,那股少女的悸动猝不及防涌进心头,叫他心跳也跟着加速。

  他摁住心脏的位置,在这股莫名的粉色悸动中,好像与前世的自己重逢。

  若是道长……

  小姑娘想,她是愿意的,上赶着嫁出去的愿意。

  只是……

  如二姐所说,世上哪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否则这世上怎会有那么多的求不得,那么多的意难平?

  阿窈不再多想,每日仍默默去店铺打理生意。

  一月后,傅泊明迟迟归来,却不料他去府上提亲,许的是正妻之位。

  衣老爷、王夫人第一反应不信。可登门提亲的还有傅泊明的母亲,那位高傲贵气的郡主。

  这便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衣老爷大喜过望,果然不负他女儿所望,上赶着同意这门亲事。

  这时希望反倒落在王夫人这边。这位继母念不得她好,自然百般阻挠,但奈何郡主亲临,衣老爷又极力促成,王氏不得不跟着应了。

  一时衣府上下喜气洋洋,竟也无人过问阿窈愿不愿意。

  只有姑姑尤为担忧,劝诫六姑娘勿要大悲大喜。

  “其实我瞧着,那傅公子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对待姑娘也是极真心的……”姑姑劝着。

  除远嫁的长姐外,四个姐姐也回了门,相继来劝:“阿窈你想想,他那样的家世门楣,如何肯娶我们这种商贾人家的女儿为正室?这背后傅公子定担了不小压力。”

  “别的不说,光他那份心意,已属难得了。”二姑娘道。

  三姑娘也劝:“况且亲事也已定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窈你只能往好的地方想啊。”

  四姑娘道:“对我们这种人家而言,这已是想也不敢想的亲事了。阿窈,我知道你一向心比天高,但女儿家总归要嫁人的啊。”

  “早嫁晚嫁都要嫁,不如挑个最好的!”五姑娘道。

  沉默须臾,阿窈轻叹:“正是如此,我更不该嫁给他。”

  几位姐姐奇道:“这是何意?傅公子还不够好吗?他身世极好,品性模样极好,对你的心意更是极诚……”

  阿窈一味摇头:“正是如此,我更对不起他,对不起他这份心意,这对他也不公平。”

  几个姐姐都沉默了。

  二姐试着劝道:“既如此,你不妨试着去喜欢他?”

  阿窈一滞,愣愣道:“不,我不可能喜欢上他的。”

  “为何?”姐姐们追问。

  阿窈喉咙一哽,答不上来。

  识海中,衣轻飏轻轻叹气。小姑娘的心早已装满了另一人,又如何能匀出地方,留给他人?

  劝解到了死局,无论几位姐姐如何追问,阿窈皆摇头不肯答。

  她仍每日按时去店铺打理生意。

  一日,却见衣卿云在店外踌躇几圈,犹犹豫豫,想进又不敢进。

  他找自己有事?

  阿窈想不出理由,他找自己,能有何事?

  衣卿云不经意往店内一望,恰与阿窈对视上。这一对视,让他如惊弓之鸟,连招呼都来不及打,转身便逃了。

  阿窈望着他惊慌逃走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

  她对衣卿云,说不嫉恨是假的。他生下来便享有父母的宠爱,他的父亲望他光耀门楣,他的母亲视他如珍宝,为他筹谋良多,殚精竭虑。

  他生下来健健康康,不必每日喝极苦的药,不必为病痛折磨,可以去书院读书,可以正大光明出门远游,参加科考,高中举人光耀门楣。

  他占尽她所有想象,怎能不引她嫉恨?

  可这样一个在宠溺中长大的人,却单纯善良,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她怎能心安理得去嫉恨他,埋怨他?

  就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年幼时因多病未曾见过这位弟弟几面,当长大后真正见到他,这些年所有的不满嫉妒都没了着落。

  晃晃头,抛开脑中胡思乱想。

  阿窈垂首,待继续算账,一只手却在柜上敲了敲。

  抬起视线,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只手上放的纸包。

  再是那只手的主人。

  傅泊明献宝般地把东西递上,笑道:“山楂糖。”

  阿窈蹙眉:“为何给我这个?”

  傅泊明笑了笑:“每日一颗,胃口常开。”

  阿窈一怔。

  片刻,低头道:“傅公子,你不必如此。”

  傅泊明见她不收,语气难掩失落:“我知道你不愿嫁给我,也连带着不想见到我,但六姑娘,我是真心的。”

  他干咳着缓解尴尬,无奈,“你若真不愿,我也……无法强求。”

  闻言,阿窈抬头:“你愿意退回亲事?”

  见她如此,傅泊明心中更为苦涩。

  “我们家已经提了亲。以我母亲的性子,就算我愿意,她也不愿别人看我家的笑话。”

  “况且,我也不愿退亲。”傅泊明神色专注,“若六姑娘以后嫁与他人,在下定不会甘心。与其抱憾终生,我更愿你永远属于我。”

  阿窈眉头蹙得更深,“我不属于任何人,我属于我自己。”

  傅泊明却笑了:“正因为六姑娘是这样的人,所以我才心悦你啊。”

  他确定这是心悦么?

  阿窈不确信。

  傅泊明是否心悦她,也与她无关。但这位傅公子要娶她,就不得不在意了。

  然则,世上哪是想不做什么,便能不做什么。

  幼时,遇到她不解的事,姑姑和姐姐们常说,等她长大就会明白。等她长大了,她也终于明白所谓无可奈何。

  她曾是姐姐们的枷锁,眼看她们为她牺牲了太多。如今,她们也成了她的枷锁。

  没人能随心所欲做成一件事。人们以一重重关系建构了互相约束的网,大家都处在枷锁之中,带着镣铐,不得不做不愿的事。

  人说尘世有八苦,此便为怨憎会吧?虽无可奈何,仍不得不做。

  阿窈收到了远去终南山的商队回信。

  信中谈及,那里并没有什么紫虚观。

  识海中,衣轻飏眼皮一跳。可不没有吗?大师兄,你个骗子精,这下伤小姑娘心了吧?

  小姑娘攥紧那张信纸,半晌,才慢慢松开。

  她垂下眼睫,烛火跃在眼睑下,投射她人生拂不去的阴影。

  阿窈缓缓阖上眼,阴影锁住她双眼。

  如梦似幻的那个冬日,终究是她年少一场梦。

  给长姐回了信,表示不日将成婚。也给另外几位姐姐回信,表示之前的任性是她的错。姐姐们并未将之前的事放在心上,真心为她找到一个好归宿高兴。

  大婚当日,除了长姐,几位姐姐都到了场,含泪看小六着嫁衣,点红妆,上花轿。

  送嫁队伍从衣府出发,将跨越几个县镇到达州府,路途漫长,持续五六天的路程。

  郡主早已回了州府,准备那边的拜堂礼。傅泊明本欲随送嫁队伍同行,却被郡主以不合礼制为由,先赶回了州府。

  阿窈的长姐衣卿岚也将在州府傅家等她,几位姐姐也随后赶路。

  十里红妆的送嫁队伍,一路行来,蔚为壮观。

  旁观百姓不由感慨,谁家结亲能有这么大的阵仗。

  阿窈看着车外的敲锣打鼓,眼前的热闹总抵达不了寂寞的内心。

  她的心上人,甚至可能连她是谁都记不得,从此她便要放弃喜欢他了。

  今生注定,曾有缘却难有分。

  赶了三四天的路,送嫁队伍途经一片荒郊野岭。众人连续赶路已有些疲惫,便就地休整。

  这时,后方忽然尖叫声四起。

  “山贼!不好了!山贼来了——”

  家丁们慌忙应敌,护住新娘花轿,来的山贼却不少,从山上四面八方杀来。

  听见外面动静,阿窈警然惊醒,抽出藏于袖中的匕首。

  这伙山贼来得诡异,不知何时知道了他们送嫁的消息,有准备地杀来。

  阿窈隐隐有一个猜测。

  若真是继母王氏所为,山贼必不会全为了财物而来。

  极有可能,冲着她来!

  果然,外面围杀花轿的山贼聚得越来越多,他们目的明显冲她。

  阿窈握紧匕首,双手沁出冷汗。

  她手无缚鸡之力,若真是冲她而来……

  忽地,她闭上眼。

  再睁眼时,已是衣轻飏从识海中醒来,重新操纵了这具身体。

  虽说也是他,还是已发生过的事,但怎么能让小姑娘的「他」和这伙山贼硬碰硬?

  衣轻飏娴熟地试了试匕首手感。

  谁要来?就叫他尝尝,什么叫欺负小姑娘的下场。

  他侧耳听,自己人的声音渐渐听不清了,外面突然一阵死一般的静默,只听得见小姑娘胸膛急剧加快的心跳声。

  若山贼真的冲进来,他便……

  还没想完,轿帘蓦地被掀开。

  衣轻飏眼底泛过冷光,提匕首刺去。

  没料到对面力道不小,匕首被轻松抓住,不察间落入那人怀中,他还待挣扎,鼻尖却嗅到了熟悉的冷冽气味。

  衣轻飏微怔。

  一道低沉却温和的声线,擦着发顶撩进他耳朵。

  “没事,没事了。”

  “是我。”

  衣轻飏略显僵硬地仰起脸,大骗子的脸便出现在他眼前。

  眉目沉冷,面容俊美,脸廓深邃。

  一双深灰的眼,眸光专注,倒映衣轻飏仰着的脸。

  小白花兄爱的那句诗,真的魔怔。

  只缘感君一回顾,从此念君朝与暮。

  大师兄是个大骗子?骗就骗了。

  他好念他。

  作者有话说:

  下章一定写完,副本越来越长了真的qaq;

  私奔吧二位,谢谢了。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悠儿 49瓶;梵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