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穿越重生>问道之远[重生]>第31章 绕指柔|十三

  怔了怔, 衣轻飏反而极为镇定,以心念问道:“你确定?”

  “本尊说了, 一剑之仇不共戴天!”赤混见他不信, 气极嚷嚷,“无论他玄微变成什么模样,变了何种身份, 本尊只要一接近他元神, 拿鼻子闻也闻得出来!”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反倒有种果然如此的平静。衣轻飏听见自己又重复了一遍:“你确定?”

  “还确定什么?本尊劝你赶紧收拾收拾跑路咯!本尊不知道你是什么何方神圣, 但玄微必早将你看得透透的!”

  赤混深深呼出一口气:“玄微是谁?天尊座下的一条狗!他能与你虚以委蛇至如今, 必然别有目的,保不齐明天玄门百家便将你围剿了, 臭小鬼你不跑到时可别连累本尊啊!”

  赤混还待换口气接着说,云倏转回了身,衣轻飏及时将赤混的长篇大论关回了芥指内。

  “吃好了?”云倏略略扬起一条眉。

  “唔,马上!”衣轻飏忙拾回筷子,低头刨饭。

  “慢点吃。”云倏将一杯茶倒到他手边, “没人与你抢。”

  若是虚以委蛇,那这也演得太细致了。

  半夜, 衣轻飏躺在自己床上, 睁着眼, 静静看从窗棂投在墙面上的月影。赤混大概仍在芥指里大嚷大叫,他想, 这位小祖宗必定是在不落渊底这么些年憋坏了, 以至于出来后话这么多。

  话太多, 就惹人烦了。

  衣轻飏睁着眼睡不着, 闭了眼仍睡不着, 大约丑时三刻,终于从床榻上坐起,披上一层衣服,趿着布鞋,在月下推门而出。

  他决定去找罪魁祸首。

  出乎意料,大师兄的房门并未设禁制,想敲也没敲下门,衣轻飏轻轻推了推,便发现门很轻易地就开了。摸着黑进去,摸到榻边险些吓一跳,黑暗里榻边的蒲团上打坐着一个人。

  衣轻飏只停了一停,便坚决地爬上床榻。

  爬到一半,蒲团上的人仿佛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自己的床呢?睡一半——塌了?”

  他以前倒没察觉,大师兄竟还有这种幽默感。自顾自摸进那个无人的冰凉被窝,给自己乖乖掖好被子,衣轻飏眨眨眼看向黑暗里那道人影:“若大师兄喜欢,明早那张床便能如您所愿塌了。”

  静了片刻,云倏阖眸轻轻叹息一声:“为何睡不着,阿一?”

  “做噩梦。”衣轻飏扯谎眼皮子不眨一下,“大师兄,你不问我今日一整天去何处厮混了吗?”

  “你想与我说实话?”不等他回答,云倏便平静地接下去,“不想,便不必绞尽脑汁地说。”

  “大师兄,你这话多没意思啊,有时候谎话也是很有必要的,不是吗?”衣轻飏打了个哈欠,懒懒的语调拖着浓浓的鼻腔,反倒有些黏乎乎撒娇的意味,“有人就爱听人撒谎,也有人为了对方而撒谎呢。”

  奇怪,明明这被窝这么凉,居然真的叫他发困了。

  云倏不应声,只是站了起来走近,衣轻飏撑着乏困的眼皮,凝视那张被如水的月光打磨过似的无俦侧脸靠近,又感受到那张带有薄茧的手掌覆在他额头,低沉的嗓音淌过他耳朵。

  “既然困了,便睡吧。”

  “不会再有噩梦了,阿一。”

  ——

  翌日照旧是卯时六刻起床。

  衣轻飏被强行掀开被子,洗漱,套上干净的弟子服,被小鸡仔似的赶到院里练剑。

  鼻尖迎了寒风,又是一酸,眼眶红红的正要落下生理性眼泪出来,云倏妥妥地捏住他鼻尖,止住他眼泪后,又往他嘴里塞进一个大馒头。

  “今天要练的剑招我与你演示一遍,阿一。”云倏拔出守一剑出鞘,淡淡地垂下眼眸,注视少年的脸。

  “今天也是剑法基础的最后一课,我说过,三日后试炼若你能接下我三招,便能结课,继续修习其他法器。”

  “无论是剑法,还是棍法?”衣轻飏将馒头嚼了几下吞完,偏了一点头问。

  “自然。”云倏道。

  但显然,衣轻飏今日很不在状态。云倏演示完剑法后,轮到他自己练时便心不在焉。这些剑法路数他上辈子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象征性地错了几遍后便一次演示完成。

  大师兄在廊下静静观看,却并不满意他的表现。

  “你在想什么?”云倏冷冷的语调蓦地响起,让心不在焉的衣轻飏浑身一个激灵。

  他眼看大师兄提剑站至他对面,衣轻飏有点懵:“大、大师兄……结课试炼不是在三天后吗?”

  “今日是,帮你醒醒脑子。”云倏云淡风轻地叙说。但衣轻飏再迟钝也感觉得到,大师兄有点生气了,他一向最看不得人敷衍练剑,敷衍打坐,敷衍修行……敷衍做一切该专心做的事。

  衣轻飏不得不提起自己的剑。这柄铁剑只是一把练习剑,并无名字,云倏也换了一把和他同样的剑。

  比剑……最麻烦的是,还不能暴露他对于这些刚学过的剑法早已烂熟于心。这好比让一个本会走路的人,装作刚刚蹒跚学步的小孩,衣轻飏不保证会不会让大师兄察觉异样。

  话虽如此,就算暴露了又如何?

  衣轻飏心中不由讽笑,大师兄又隐瞒了他多少事?又或许,大师兄对他竭力隐瞒的这些事实早就洞若观火,知道得一清二楚?

  再深入些讲,大师兄又何必让他知道这些?他对大师兄来说,又哪里算得上关系好到这地步的人?

  锵!

  手中的剑蓦地被云倏打落,呈弧线抛向空中,在衣轻飏睁大眼睛时,撩过他脸侧的发丝,堪堪擦过,哐的一声落地。

  与此同时,云倏的剑行云流水般接上,毫不留情地贴近衣轻飏脖颈。要害被遏住,衣轻飏不敢动弹,喉结轻微地咽了咽。

  “我比不过你,大师兄。”他索性撇嘴,“您这是欺负人。”

  云倏撤剑,淡声说:“若你专心些,结果不会这么快。”

  衣轻飏垂下眼帘,语调可怜:“我知错了,大师兄。”

  他总是这般,认错认得比谁都快,至于是否出自真心实意,只有他本人知晓。

  “方才你若用今日学的剑法,轻易便能接下。但,你犹豫了。”云倏平静地分析。如果能捂脸,衣轻飏现在一定无比懊恼地捂脸了。他就知道瞒不过,硬着头皮上必定会被发现。

  现在,他也只能小媳妇儿似的「嗯嗯嗯」点头。

  云倏顿了顿,不皂色的雾眸敛下,像在沉思:“大概……是不熟练引起的。不必自责,阿一,我只是在提醒你做一件事时便应专心,不做时才可将它全部置之脑后。”

  “将今日这招剑法练熟,晚饭前我会来检查。”

  这意思就是,若没过关,晚饭便不必想了。衣轻飏已然辟谷,吃饭也顶多是满足口腹之欲,但大师兄显然比他更懂得如何拿捏他的口腹之欲。

  衣轻飏不敢再懈怠——至少不再明面上懈怠,他一面专心练剑,一面琢磨如何更巧妙地隐瞒。

  ——

  午后不用上山砍柴采药,而是轮到上十七的道法基础课。

  十七这人上课向来是自己在台上讲书,讲得自在且专注,并不管底下弟子们如何。

  按他自己的话说,便是一切随缘就好——爱听者自会专心听,不爱听者硬摁着脖子让他听,也不会见什么成效。

  衣轻飏自然是属于后一类的。剑法课上不能发的呆,他全部留在了下午十七的课堂上。

  “众所周知,凡人修道有三境界。”徐暮枕在台上悠悠讲书,“第三洞神为小乘境,第二洞玄为中乘境,第一洞真方为大乘之境。大乘者,若时机成熟……”讲到这儿,他明显顿了一顿,垂眉略黯然,“即可渡劫飞升。”

  衣轻飏面上了无生趣,他隔壁桌的步九八举手,满脸写着「抽我抽我」:“十七师兄,若是飞升成功做了神仙,天界也是跟我们凡间一样分门派的吗?”

  徐暮枕振作精神,笑了笑:“天界不分门派,不过也有地位区分。凡间飞升的神仙一般分为两流——一是成为一方神君的弟子,二是成为某位神君座下的神将。”

  “若是弟子,便为上一流,居三清境。若是神将,便为较次一流,居四梵天。二者中最上乘的,自然是成为天尊座下弟子或神将,再次便是归玄微神君座下了。”

  衣轻飏的耳朵动了动,敏感地捕捉到了「玄微」两个字。他尚不能确信赤混是否在诓骗他,可赤混也无理由撒这个谎。而且除了赤混,现今世上再无第二个曾与玄微接触过的人了。

  如今唯一疑问的,是大师兄若真为玄微,那下凡的目的何在?转世历练,亦或是——赤混所说「天尊座下的一条狗」?衣轻飏有些烦躁地蹙了蹙眉。他不喜欢这个说法。

  可无法反驳的是,玄微必定站的是天道这边。既如此,上辈子大师兄为何在最后一场比试中故意输给他?因为是转世,所以失去失忆了?

  可能由于他隔壁步九八和叶九七的衬托,致使衣轻飏的发呆显得如此明显,十七终于点了他的名:“阿一,你来说说——对于飞升成仙,你有何看法?”

  衣轻飏一怔,站了起来。原来叶聆风也正站着,回答十七的问题:“弟子认为,仙道贵生,无量度人。长生不老,乃至求仙问道,乃是我辈修道的最终所求,渡劫飞升即使败了,也算为道而死,死得其所。”

  徐暮枕将温和的目光投向衣轻飏。

  衣轻飏顿了顿,道:“弟子……并不如此认为。在世为人,已有诸多不易,为生活奔波而戴上诸多面具尚可以理解。”

  他眸光转而冷淡,“但做了神仙,躲在泥像背后悲天悯人,俯瞰世间,其虚伪之态倒令弟子更为费解。”

  叶聆风睁大了眼睛,在场有几个听得打瞌睡的弟子都醒了脑袋。

  “这话若叫你其他师兄师姐听见了,必定要骂。”徐暮枕微微眯了眼,派出笑意,“但师兄我,对你这番见解倒颇为认同。”

  “有人成仙仍未得道,有人终生身陷凡尘,却胸有大道。终究,成仙是否等于得道,还需你们今后一生去探寻。”

  他轻轻叹息,眸光悲凉:“只是切记,问道之路……远矣。”

  相比于衣轻飏因体质阴阳不调,久久停留在第三洞神初境炼形,流时展现出了极高的修行天赋。入门大半年,流时便从一个什么也不懂得凡人少年一路突破,由炼形至炼气,已然临近突破金丹的境界。

  这等速度,近百年来道门各门派之中,也只有徐暮枕一人比得上了。两个天才凑在一堆,怪不得人家是师徒呢。

  ——步九八酸溜溜地嘀咕。

  叶聆风一记敲在他脑门:“修你的炼去吧,九九都没抱怨,你个修炼天赋还不错的就别在这儿瞎抱怨了!”

  步九八捂住脑袋,怒目:“衣九九这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不用修炼!”

  “嗯,知我者九八也。”衣轻飏深以为然地点头,将一张马吊牌扔到桌上,“八万急先锋,吃——下一个到谁?快出牌,麻溜点儿,我赶时间回去练剑呢。”

  嚷嚷着要滚去修炼的步九八将一张牌扔上去:“嘿,尊九万贯插翅虎,九九你完了!”

  “淦他大爷的,一张好牌也没有,打个鸟的马吊!”三师兄随逐躺在树下,树叶子盖着脸,长叹口气将牌扔出去。

  栾小六纠结了很长一会儿,谨慎地落下一张牌,挠挠头:“我下对了没?九九,你快帮我看看——啊,下完这轮我就该回去煮饭了,晚斋又快开始了。”

  “饭饭饭!烦烦烦!”随逐毛躁地把树叶子薅下,“成天做饭做给谁吃?一点胃口也没有,这山上也忒枯燥,菜素得人都要憋坏了!”

  “三师兄,您哪是嫌菜素啊?”衣轻飏闲闲地丢下一张牌,“我看哪,玉游镇勾栏馆里的饭菜最合您老胃口。”

  叶聆风不打马吊,只坐在一边帮傻头傻脑的步九八看牌,抬头纳罕道:“说起来,三师兄这回可有大半年没下山了,真是稀奇。”

  “还不是你们大师兄,严辞勒令。”随逐长叹,“现在我都把守山门的弟子轮值顺序给背牢了,还是出不去。等我哪天憋死了,你们叫大师兄来给我收尸就行。”

  “嗯?”随逐突然眼前一亮,挺尸般坐起来跟衣轻飏勾肩搭背,“九九,你去替我求求大师兄呗?”

  “九九,九九大爷——您老人家面子多大啊,上回休假不归大师兄都没拿您怎样,您就替我说道说道呗。打今天起,你一年的伙食费我都包了。”

  “烦着呢。”衣轻飏毫不客气地拂掉他的手,“谢谢好意,但咱俩不熟。”

  晚钟第一声敲响,栾小六不管手中这局下没下完,蹭的站起身,“我得做饭去了!”

  “诶!”步九八道,“这局我赢定了啊,你们谁也不准走!”

  衣轻飏也扔下牌起身,懒懒伸了个懒腰,“六儿啊,我给你打下手,剩的边角料就留给我当报酬呗?”

  “可真出息。”随逐摇头。

  衣轻飏冲他三师兄愉悦地笑了笑,蹦跶着跟上急匆匆回去做饭的栾小六。

  栾小六先跑,力气却比不上衣九九这位少年人。他不得不停下来喘口粗气,向前摆手:“不行啦不行啦,九九你跑得快,先回去到院里把新下的鸡蛋都摸出来,今晚师兄给你多煎个蛋。”

  “好嘞!”

  衣轻飏应声,为了一枚多出来的煎蛋一溜烟跑了。

  刚摸到厨房后院,却听里面那群战斗力不凡的老母鸡咯咯咯叫唤,衣轻飏讶异——居然还能有贼敢摸到他们门派后厨来?

  他显然忘了自己以前摸进厨房做的事,属于「贼」喊捉贼了。

  “呔!”衣轻飏推开房门,举起门栓直指对方,“放下鸡蛋!母鸡随你拿……”

  衣轻飏哽了哽,“走。”

  云倏正站在一堆老母鸡中间,无措地提着两只野山鸡,不知道往哪下脚。他顺着门口动静看过来,二人于是目光对视。

  空气一度十分凝固。

  作者有话说:

  衣轻飏:老天爷,再给我三分钟,我一定不会推开这扇门!

  云倏:手足无措+无言以对+内心狂跳=闭嘴装死;

  注:“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出自《度人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