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 传来阵阵热浪,明明是冬季,却仿佛身处夏日炎热之中。
热度急剧升高, 炼炉之中,天问去了剑柄,两截剑身插入铁水, 赵思露能感觉到此刻铁水的热量足以沸腾, 可因为包裹着天问, 依旧平静无波。
天外玄铁质地冰寒, 想要重铸,需要吸收大量的热, 慢慢熔解。
不过剑形好铸,剑心难成, 需得用夷山族的铸心之术,结合千锤百炼千万重锻打, 才能产生剑脉,将剑气聚于剑心, 抓住搏动的瞬间, 封铸于剑身之中, 一次成型。
这一点,其实就算赵思露成为宗师都勉强, 好在有乌铎。
“舅公。”她唤了一声。
“怎么来了?”
“我已经征得父皇同意,三日后离京去迎回哥哥。”赵思露笑眯眯地说。
乌铎点点头,“这是好事。”
“那我是不是能见到嫂嫂了?”
此言一出, 乌铎表情一滞, 拿手摸了摸天问露在外头的那一截, 装模作样地感受温度。
赵思露一见他这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 就不太高兴道:“您真的不知道我嫂嫂是谁?”
乌铎扯了扯嘴角,反问:“他就没告诉你……嫂子的来历?”
嫂子两个字,差点让乌铎咬了舌头。
赵思露摇头,“就短短的一张纸,除了从头夸到尾,说我要是见了一定会喜欢之外,啥都没有。舅公,我就从未见过哥哥这么喜欢一个人,夸得天上地下有无,所以那姑娘一定很好很好吧?”
乌铎:“……”那就不是个姑娘!
“难道是十九姐姐?”
乌铎脱口否认,“不是。”
此言一出,赵思露立刻眯起眼睛,“所以您果然知道是谁!”
乌铎:“……”两小狐狸,专门欺负他老人家是不是?
赵思露立刻缠了上去,搂住乌铎的胳膊,撒娇道:“说嘛,说嘛,我都好奇死了,马上要见到人了,我紧张的不行!您说我这样的妹妹,她会喜欢吗?我是不是该给她准备一个礼物,留下好印象?”
乌铎嘴角一扯,“倒也不必如此费心……”
然而赵思露却坚持道:“那不行,以后就是一家人,我对她好,我哥也高兴嘛。对了,她性子怎么样,是温柔可人的,还是泼辣爽朗的?我哥心眼那么多,想要吃住他可不容易,还是泼辣点好。”
乌铎摸了摸鼻子,“既不可人,也不泼辣。”
“那啥样的?”
乌铎回忆叶霄的模样,回答:“神仙似的冰冷冷,看谁都爱答不理的那种。”
赵思露闻言惊讶道:“我哥竟喜欢这种?”
“可不是,那位受了点伤,紧张的跟什么似的,逼着老夫替他运功疗伤。”乌铎回忆起来还有那么点心酸,再看看面前的天问,也是为了叶霄那小子,连自身安危都不顾。
赵思露咋了咋舌,果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那她长啥样,好看吗?高,还是矮,胖,还是瘦?跟我哥站一块,会不会被比下去?”
乌铎回忆道:“挺俊俏的,身高腿长,比你哥还高一个头,比……这年头还有比你哥更好看的吗?”
赵思露眼睛都瞪大了,“比我哥还高一个头!”
赵思洵本就不矮,那姑娘得高成啥样了?
乌铎心说当他知道叶霄这个人时,估摸着也跟赵思露一样的难以置信,忍笑道:“对,长得高,武功也高,老夫都打不过他。”
赵思露瞬间倒抽一口凉气,“您都打不过……”
那得厉害成什么样?
这样的嫂嫂,万一看丈夫不顺眼,赵思洵怕是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赵思露想到这里,有些担忧,心中更是纳闷她哥怎么就确定她一定会喜欢?孔武有力的嫂嫂,这怎么喜欢的起来?
“那她对我哥好吗?”
“好,指东不打西,让杀谁杀谁,你哥仗着他都无法无天了。”
赵思露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姑娘厉害啊,简直是我辈之楷模,拿她哥当小丈夫宠,倒,倒也不是不可以。
赵思洵周围全是虎狼,又走在钢刀上,身边的姑娘若不厉害,反而是拖累。
“还有要问的吗?”乌铎道。
赵思露弱弱地问:“那我见过她吗?”
“应该是见过的,你之前也跟我提到过。”乌铎肯定道。
赵思露的眉头瞬间打成结,她见过……
大宗师她只见过三个,段平沙,乌铎,还有叶霄,没一个女的。
而且比赵思洵还要高一个头,这块头岂不是跟男人一样!
等等,男人?
天边传来一朵乌云,轰隆一声劈下一道雷,赵思露将视线缓缓地移到天问上,眼睛发直。
话说回来,天下大宗师,出名的都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唯一一个年轻的就只有叶霄。
神仙……俊俏……高了一个头……武功天下无敌……冷冰冰的……纵容……
除了不是女人,简直完美符合。
她结巴地小声问:“叶,叶霄?”
乌铎一拍大腿,夸赞,“丫头聪明!脑袋瓜子灵!”
赵思露:“……”她哥竟然搞断袖,这俩人!
“可江湖传言叶宫主不是有夫人了吗……”话未说完,赵思露又顿住了,“那是我哥假扮的?”
要不怎么说兄妹呢,简直心有灵犀一点通。
乌铎给了她一个大拇指。
赵思露张了张嘴,在原地踏了一步,这惊喜未免也太大了!
果然是她一定会喜欢的,毕竟她曾经也将这位夸出一朵花儿来。
但怎么就成了她嫂嫂呢?
她看着浸润在赤红铁水中的天问,内心一阵纠结,最终挠着额头讪笑道:“其实,那也挺好的,叶宫主嘛,跟我哥站一块儿还挺般配的……怪不得我哥一入江湖谁都不怕,谁都敢杀……”背后有这样一位撑腰,能不上天吗?
是她,她也上天!
乌铎怜悯地望着她,“你能理解就好。”
赵思露微笑以对。
“那舅公,我先回宫了,您对天问上心一些,这可关系到我嫂子,咳,姐夫,咳,哥,哥夫!”
赵思露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立刻脚底抹油溜了。
回到宫中,贴身侍女正在为她整理行军行囊,除了必须的衣裳用具之外,她还开了库房,整理出了一个小箱,给赵思露过目,“公主,您看带这些送给那位姑娘可以吗?都是皇上和后宫娘娘赏赐的好东西。”
赵思露看着满目华翠,那价值连城的首饰,脸皮一抖,抬手扶额。
“不必了,他用不上。”
第二日,清虚山掌教段平沙就接到了旨意。
三花见着人回来,笑道:“看来段掌教这护国仙师也不得皇帝信任。”
“自古侠以武犯禁,武林和宫门本就是两个世界。”段平沙将圣旨交给弟子,示意安排祈福之事。
“段掌教好涵养。”三花端茶轻轻一抿。
段平沙轻轻一叹,“和尚,你在贫道这里呆得也够久了,不回大盛吗?叶霄拒了女帝,你照旧还是独一无二的国师。”
三花眉目未动,轻轻吹了吹茶,看着袅袅水雾蒸腾,说:“阿弥陀佛,独一无二不敢当,这世上只有一个武林至尊,一个叶雪山,一个云霄宫,以及……一个叶霄罢了。”
“作为出家人,你还在乎这个?”段平沙失笑道。
三花跟着一笑,“那段掌教在乎吗?”
段平沙沉默下来,重重一叹。
“南望立国,最为弱小,若非清虚派支持,又如何立足至今?正武王和善平王入山祈福,正好南望迎回夷山王,迎回太子,这夷山族岂不是第二个清虚派?段掌教可甘心?”
段平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可不是一个和尚该说的话。”
“罪过罪过。”三花抬手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微笑道,“老衲在红尘人世间修炼百年,终究还是逃离不了七情六欲,惭愧。”
段平沙看着窗外的山林树木,未语。
这时,玉书真人从外头走进来,“师尊,上陵学宫和巫神教来消息了。”
段平沙接过两份信函,看完之后,摆手道:“下去吧。”
“是。”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三花不曾看那两份信一眼,只是喝茶品茗,仿若闲聊道:“老衲来见段掌教之前与叶宫主切磋一场。”
“你说过了,未分出胜负。”
三花摇了摇头,“不,他受伤了。”
“伤得可重?”
“不重。”
段平沙道:“以他的境界,运功几日,便能恢复如初,与你交手也只会让他更强一分。”
三花颔首,“不过,老衲要说的并非此事。”
段平沙端起茶盏。
“他手里拿的不是天问。”
段平沙喝茶的手一顿,接着失笑道:“年轻人,未免也太自负了。”
“怕不尽然,段掌教就没有猜测?”
此言一出,段平沙垂眸望着杯中茶叶,忽然道:“天问……很有可能断了。”
三花顿时笑起来。
“贫道曾问过玉书,也询问过从姚家回来的弟子,叶霄手里的剑不像是天问,虽说一剑杀九个宗师,但未曾发挥出过千山的气势。”
“遥想呼延默与他天山一决,亦不曾出现那一剑。”三花道。
段平沙纠结思索,“可最后雪崩那一剑……”
“所以,他下了天山。”
段平沙眉目舒展,点了点头,这可比千里见所谓的夫人让人信服的多。
“而且,夷山族的大宗师回来了。”
若是之前存疑,可乌铎当众杀了骨魔女和文书行者,以千锤百炼引雷击电闪的具化象却是无人争议的事实。
“天问这莫大的人情,云霄宫一定会还。”三花肯定道。
而赵思洵身边就聚集了两位大宗师,地位就更加牢不可破,南望有没有段平沙,有没有清虚派显然早已不重要。
终于,段平沙道:“山鬼曾复刻走无极功下部。”
“如何?”
“三人逆转爆体,四人走火入魔。”
三花皱眉,“怎如此严重?”
“魔门行事,难道有循序渐进一说?”段平沙问。
三花闭眸,“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那孟宫主呢?”
“上陵学宫亦有门下习无极功,虽进阶迅速,却如危卵叠基,他担忧弟子安危,急需叶霄手里的那份。”
这是那两份信函之中的内容,而所谓无极功便是从秀儿手中得到的那充满缺陷的下半部。
三花听了,再一次阿弥陀佛,看向段平沙,“段掌教门下亦有练习之人吧?”
段平沙没有回答,这份诱惑,他虽未中,但清虚派有人偷偷练,他也知道。这般放任,也是想知道无极功究竟有多强的威力能让人上升到什么高度。
三花一叹,“看来,消弭这些隐患只能在云霄宫中找了。”
“和尚,此事若达成一致,共谋之,便只能胜不能败,否则……”段平沙眸光沉沉,“天下武林,便无我四大门派的立足之地!”
“大浪淘沙,兴盛荣衰,世事无常,段掌教,世上从无万全之策,但有稍纵即逝的时机。”
叶霄手里没有天问,他的年岁尚浅,不足以称霸武林为至尊。
三花见段平沙已然心动,又道:“若段掌教不放心,不如……再请呼延默上一次天山。”
段平沙蓦地看向他,“到头来,没想到是一个和尚执念最深。”
三花没有否认,脸上露出无悲无喜的神色,“中原也好,蛮夷也罢,皆是芸芸大众,所谓众生平等,何必分个你我?”
“众生平等,禅师倒有佛祖俯瞰世人皆蝼蚁的姿态,冷漠至极。”
三花回了一声阿弥陀佛,彼此彼此。
段平沙一口仰尽杯中之茶,“罢了,叶霄杀我门下三位长老,此仇本就不共戴天,何须其他缘由。来人。”
“掌教。”
“请诸位长老出关。”
“是。”
作者有话要说:
赵思露:这实属我没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