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析张嘴就想说, 他元婴出关的时候,分明还跟谢臻传讯过。

  可猛然之间回想起来,那次传讯也是在几个月前了。

  谢臻将摘下的换容符搁在桌面, 露出真容, 上挑的漆黑长眉配合着那双桃花眼, 愈发显得张扬。

  任析想了想, 也摘掉自己的换容符,黑瘦猴子似的人顿时变成了唇红齿白的青年。

  他抿着唇角,任劳任怨的启动阵法, 用符箓将边边角角贴上, 还另外添了一个防止魔气外泄被人察觉的阵法。

  谢臻大爷似的靠在椅子中,两手撑开搭在扶手上, 望着任析忙碌的背影道:“我是渡劫期, 你什么时候连渡劫期的防护都不信了?”

  分明之前化神的时候,还不会如此小心翼翼。

  是因为空山如今升入渡劫期,任析便觉得他护不住他?

  不等谢臻想出个所以然来, 任析背对着他, 弯腰在门柱下小心刻画阵法的启动符文,闷声回道:“你有本事现下站起来,不要靠在椅子上。”

  谢臻:“……”这么久不见,还会堵人嘴了。

  任析摆阵法的动作很快, 不等谢臻想到个合适的理由, 他便拍拍手起身, 走回谢臻对面, 拉过房内剩下的另一把椅子, 坐在谢臻对面,端端正正的, 与谢臻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完全不同。

  谢臻瞧着任析漆黑清亮的凤眸,直直盯着自己,搭在椅子上的手臂慢慢放下去,咳了声:“这还不是因为你?你好好想想当初是如何答应我的?你不是说你聪明,说空山打你的时候你会跑,你就是这么跑的?”

  这叫先声制人。

  老实说,任析方才上楼的时候,也准备用这一招来着。

  趁着谢臻还没来得及开口质问他,先叭叭一通将他的话头堵住。

  可惜,在瞧见谢臻汹涌外溢,无法压制的魔气时,任析歇了这个心思。他真想问问谢臻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任析闻言,摆出认错的表情来,抿着唇瓣软声说:“抱歉,这事是我莽撞,我承认小瞧了空山,以至于着了他的道。在去浮云峰之前,我的确有好好思量过,把许多可能都考虑到了,只是没有想到空山会在这个关头忽然突破到渡劫期。”

  青年的面容还没能完全摆脱稚嫩,白白净净眼神清澈的模样,软着嗓音认错的时候十分让人心软。

  换了过去,谢臻心软归心软,不说几句是过不去的。眼下却不行,因为他太清楚,任析摆出这副老实认错的态度,估计为的,就是等会儿更加硬气的对着他兴师问罪。

  任析态度非常端正,摆出了一副做工作报告的认真态度,对着谢臻事无巨细的汇报了自己行动计划哪里不足,报告到最后,甚至还给出了改进计划,表示自己再有下次机会一定比这次更加严谨小心。

  谢臻:“……”

  他的薄唇慢慢压紧,唇角绷成一条线。

  片刻后,任析的诚恳认错结束了。

  他望着谢臻,露出一点笑容:“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谢臻:“……嗯,没有下次最好。”

  任析微微笑着:“好的,那现在可以说你的事了吗?”

  任析的视线落在了谢臻的脖颈。

  从衣襟露出的小块皮肤上有着暗红色的纹路,瞧着不知道是谁画上去的符文。

  不止这一处,还有谢臻的手腕。

  他在楼下,拦住那一截飞向任析的凳子腿时,任析瞧见了他手腕上的符文。

  彼时没有多想,直到谢臻跟着他回到客房内,动作匆忙的展开屏障的时候,任析从认出来是什么符文。

  封禁用的符文,是为了压制身上的魔气,将其强制收入体内经脉中。

  到了这里的时候,那些符文效力在消失的边缘。或许再慢半步,谢臻便会压不住一身的魔气,在大堂让魔气外溢。

  任析安静的望着谢臻,脑海中想着当初系统那句夸大的言词。

  谢臻应该不会因为他失踪走上老路,可兴许会因为他的间接原因走上老路。

  如果在修真界让他体内的本源魔气外溢,无疑会造成不少人伤亡,更要命的是,谢臻如果连自己体内的魔气都开始控制不住,那距离走火入魔也不远了。

  他走火入魔后会做什么?

  会在魔界安稳待着,还是会丧失理智直接冲进苍生宗大开杀戒呢?

  谢臻半晌后才说:“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好像他做错了什么似的。

  任析抿着唇,问他:“那用什么眼神看你?还是你想继续维持刚才的样子,将魔气放出来,不要让我们看见彼此的样子比较好?”

  谢臻:“……”很好,阴阳怪气的功力见长。

  谢臻罕见的吃瘪,嘴角却翘起来,桃花眼中浮现出一层明晃晃的笑意:“救命恩草,我这可是因为着急来找你才变成这样的,你就如此干瞧着,不帮帮我?”

  任析又看了谢臻好几眼,才起身,从锦囊中掏出两个瓶子递给他:“丹药跟汁液,吃掉后将你身上的符文洗掉吧,这些符文是强制禁锢,堵不如疏,我来想办法。”

  他原本还以为是谢臻身上有什么暗伤,这一会儿的功夫,他打消了自己好几个猜测,最终确认,谢臻身上的魔气更像是被强行吸收进体内,才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换而言之,不是什么旧伤导致,八成是因为谢臻自己急功近利。

  任析瞧着谢臻将要吞下,起身要出去,谢臻叫住他:“你干什么去?”

  任析道:“我去托店小二帮我卖点东西回来。”

  任析说着,一手将换容符重新贴上,再度变成了个黑瘦猴子,打开房门后,身形被阵法消弭。

  谢臻感受到体内不服管教的魔气渐渐变得温驯。

  他垂下眼眸,把玩手中的玉瓶,想起自己在梁丘穆的宫殿中看过的典籍。

  他把玩了小片刻,听见门外有响动的时候,将瓶子收回自己的储物法器内,仰头瞧任析。

  任析抱着胳膊在他对面坐下,脑子里想的东西太多,一时半会儿的没有说话。

  谢臻指尖搭着桌面,敲了两下后没话找话:“你的东西呢?”

  任析道:“店小二帮我买回来还要一段时间呀。我要高阶妖兽血,还要一些灵植,得等两天。”

  谢臻很是利落的掏出几瓶兽血来:“低阶高级妖兽的兽血,还要妖丹,诺。你还要什么?直接告诉我不就行?”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梢又有了点得意,大概是在向任析表示自己家底的丰厚。

  任析望着玉瓶,谢臻手里的东西的确是好东西,可惜打开瓶盖后闻了一下,他将盖子重新盖上:“都是魔界的妖兽,不能用。”

  话虽如此,东西还是收下了。

  任析将几瓶高阶兽血跟妖丹收进自己的锦囊,这次不能用,下次留着画符箓的时候用也行。低阶高级,他现在的修为都不好捉呢。

  谢臻瞧着任析将东西往自己怀里揽的动作,桃花眼的笑意更加浓郁,扬眉再度掏出一样东西扔给任析:“瞧瞧,当初说要赔给你的。”

  任析诧异的接过谢臻抛来的东西,握在手中后发现是一根缩小成软环的鞭子,样式看着眼熟的要命。

  “攻防合一紫金鞭?”任析抿着的唇角小小上翘,打量几眼发现这鞭子是用上好的材料锻造成,不仅鞭子的等级高了无数倍,连手柄的空间都扩大了无数倍,是一件高阶的空间法器,比起他现在用的锦囊还要大不少。

  鞭子鞣造的时候为了增加攻击性,融进了一些天赤金,让暗紫色的鞭子掺杂着些许辉光。

  谢臻体内的痛苦在丹药跟汁液的作用下退却,力气恢复了不少,一手支着下巴:“这鞭子可以烙印神识,你试试,看看合不合手。”

  谢臻瞧着任析纤长的手指把玩软环的场景,低着嗓音笑道:“说起来,你的本体也有藤须,比起用剑,你用鞭子更合适吧?”

  虽说任析那纤细透明的细细藤须,根本抽不了人就是。

  他想到任析本体的模样,笑意浓郁,带这些戏谑。

  任析倒是没生气。

  拿人手软,他自己那个紫金鞭,本就是几个贡献点随手买回来的小玩意儿,当初这没指望谢臻能赔。

  想不到他回去后真让人弄了个一模一样的回来。

  任析眉眼弯弯,将神识烙印其中后,软环搭在他的手腕上,缩成与他手腕合适的大小。

  谢臻伸手抓过任析戴软环的手腕,动手准备将紫金鞭解开,口中道:“戴在另一只手更好,这鞭子里都是魔气,你……”

  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自己为什么过来。

  因为任析对外放出自己是魔修的风声。

  而且任析现在的修为,的确是魔修元婴期。

  在他体内感受不到灵气。

  好端端的,怎么会暴露自己魔修的身份呢?

  除非是只能如此,必须要用自己魔修的修为……

  任析瞧着谢臻的神情,叹口气道:“这下当真只能做魔修了。”神情并不见多难过惋惜。

  好似没了一身灵力修为,对他不是大事,无须太在意。

  从渡劫期手中逃出来就不错,不付出代价是不可能的。

  谢臻收回手,眼底情绪深沉,如冰川下的幽深黑暗,让人难以揣度。

  表面上还是笑容:“那正好,随着我回魔界去。”

  他原以为任析还要跟他掰扯,不想任析点点头:“好,等忙完这次,我去魔界瞧瞧。”

  但很快,他转了调子:“不过前提是忙完这里的事。”

  谢臻:“?”

  任析微微一笑。

  ……

  任析原本打算今晚出去打探消息,而后去看看桐月州里其他据说死在食灵水下的修士尸体。

  不过有谢臻在,他耽误了自己的计划,等谢臻恢复后,才动身。

  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

  任析贴上换容符,光明正大的在主城内御剑飞行。

  身上的符箓在渡劫期的催动下,效用达到了极限。

  即便是同为渡劫期的苏家老祖,这会儿也不可能发现他们的气息。

  谢臻一手按住任析的肩头,二人站在一把剑上,耳畔风声猎猎。

  任析瞧着到了传言中死人的地方,御剑落下,谢臻从他背后先一步落入地面。

  任析紧随其后,收剑入鞘。

  他小声道:“挺那些人说,这人随没有亲友,可当初救过姚家家主一命,出事后尸体被姚家收敛。”

  一个州境内不会只有一个家族。

  姚家便是桐月州内有些势力的大家族,与苏家关系还不错,听说出事后,姚家家主还求到了苏家去,希望苏家能够有人帮他出面。

  可惜,苏家那头什么反应,无人知晓。

  谢臻颔首。

  他脸上挂着笑容,显得漫不经心,跟随在任析背后,瞧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按住他的肩头小声说:“你这样要找到什么时候去?我抓个人来,一问便知。”

  任析:“?”

  不等反驳,任析已经被谢臻一把搂住,眼前掠过无数的光影,脚下再碰到实地的时候,便听见有人惊叫:“你们是什么人!”

  不等他大声呼救,谢臻拔剑顶住了他的喉咙。

  剑尖喉头的皮肤上划出一道浅浅痕迹,血线顺着脖颈蜿蜒向下。

  呼救声戛然而止。

  任析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的的确确,很符合谢臻的行事风格。

  被谢臻用剑顶住喉咙的是姚家的家主。

  他有元婴修为,也是姚家这块地方里唯一一个修为达到元婴的,很好辨认。

  他不敢动弹,也不敢发出声音,尤其是在察觉房间被强大的屏障笼罩,传不出丁点声音后,只能用求饶的眼神望向谢臻与任析。

  任析按住谢臻握剑的手,往下压了压道:“我问话,你回答,我们便不会杀你。”

  他没有拆谢臻的台。

  反正已经威逼了,还是尽快问出那具尸体的下落,看看情况为好。

  那剑尖离开了姚家家主要命的地方,可并未原地,抵在他的喉咙下方一点儿距离,总算是让他敢说话。

  他顾不上求饶,连忙道:“道友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生怕慢上一点,就会被这把剑削掉脑袋。

  他恐惧的望着任析背后的人,这人眼下是掌控他生死的。

  谢臻看了姚家主一眼,便淡淡收回视线,听任析说话。

  任析问:“听闻先前几日,姚家主的救命恩人死在苍生宗人手中?苍生宗人的本命法器浸泡过食灵水,是以伤口十分好辨认。我等还未见过,想见一见,姚家主可否带我们去救命恩人尸首所在地?”

  谢臻望着任析的眼尾,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握剑的手上。

  任析的手没有收回去,兴许是怕他动手,真将人杀了,所以按着他的手背。

  他翘着嘴角,心想这小破草还挺谨慎,明摆着是苍生宗的人来问,他还要迂回一下,说什么感兴趣。

  这样想着,谢臻还是举着手中的剑,由任析压着。

  任析问完,这位姚家主几乎是迫不及待就要起身为任析带路。

  被剑尖顶了一下,而后用眼神看了任析一眼。

  他瞧出来了,前头这个稍稍矮一些的才是好说话的,后面站着的那个,除了用剑指着他,但现在也不曾正眼看过他。

  任析将谢臻的剑压的更低,偏头低声道:“先收起来罢,他反正也跑不掉。”

  姚家主闻言一抖。

  这、这莫不是威胁?

  谢臻笑了声,将剑收入鞘中,挂在腰边,随任析一路跟在姚家主后方。

  姚家主在前头领路,慢慢到了暗道,下去后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姚家主低声解释道:“此乃,在下为了保存尸首布下的寒冰阵法,二位道友稍等……”

  不等他说完,任析先一步走入其中,脚尖轻抬,便踢走了墙角处的阵脚之一。

  而后走入阵法中,无事发生。

  姚家主愈发噤声,不敢多言。

  谢臻亦步亦趋,有些新奇。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瞧见任析暗中是什么行事。

  先前小秘境不算,那时他有一堆同宗,藏在那群人背后,实际上并未做过什么决策。

  谢臻漫不经心的看任析埋头查看尸体上的伤口,一张脸被换容符变得同他自己原本的样貌没有半分关系。

  但瞧着任析的眼神,还是觉得有意思。

  他眼神认真,一会儿流露出思索的神色,再过一会儿又冒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最终瞥了姚家主一眼,眼尾向下一拉,眉毛尖尖也跟着眼尾下拉,弯成两道弧度,瞧起来温和无比。

  说话的声音也是温和的,带着股子循循善诱的味道:“姚家主说这是那位救命恩人的尸体?还是不要再骗我等,否则等到他发脾气,我再可劝不住。”

  威胁人的话都说的跟为人着想似的。

  任析这样的也是独一份。

  谢臻心中的眉梢不知道挑的多高,面上却更加冷沉,让姚家主看一眼便两股战战,只差对着任析痛哭流涕:“这确确实实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在下对道友绝无欺瞒啊!”

  任析道:“可是这伤口,分明不是食灵水留下的。”

  姚家主真是有苦难言!

  先前说想见识食灵水伤口的是他,这会儿说伤口不对的也是他!什么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

  任析用剑柄指了指阵法中心的尸体:“食灵水留下的伤口,应该会血流不止,直至体内血液流尽为止,又怎么会凝固这样厚一层血痂?”

  姚家主举起手发誓:“在下从前并未见过食灵水留下的伤口,见他体内灵力所剩无几,这才误会,还望道友饶过在下!”

  任析颔首,沉吟片刻:“我们不会要姚家主的性命,不知姚家主,可否告知何处还有苍生宗所害的修士?苏家可有?”

  作者有话要说:

  7号8号的

  9号跟10号的等明天下班后!

  睡了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