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落了一片在贺凉水纤长眼睫上,楚孤逸以指肚轻轻拂过,贺凉水眼尾的小痣越发显得淡薄,脸颊冷透,雪白,唇色微微发青。

  楚孤逸知道,他怀里的人已经没了呼吸。

  他再次失去了他的贺先生。

  每次都是这样,他总是无法保护贺凉水,反而是贺凉水一次又一次为他死而无悔。为什么会这样?

  他的命运好像一直被愚弄,连他最爱的人都守不住。

  “是谁……”楚孤逸抬起眼睛,眼中的光彩趋于暗淡,眼尾的火焰却蓝得醉人,“杀了贺先生?”

  朱长老见状狂喜不已:“少主,是他们杀了贺公子,把他们都杀了!”

  楚孤逸听而不闻,目光梭巡,一一掠过诸位掌门,周身透出的低气压几乎让人无法喘息——黑暗、冰冷、绝望,像一头洪水猛兽,吞噬着周围。

  徐平宽不由得后退两三步,惊惧难言,他从未被楚孤逸用如此骇人的眼神看过。

  太极掌门睁圆了浑浊的眼珠,胡须发颤:“他这般模样,简直与当年的楚恒一模一样!快,布阵!”

  弟子们却都惊软了四肢,哪里能反应过来。

  子车良还欲劝说:“小楚,贺冽已死,你现在过来,一切就都过去了。”

  楚孤逸只是重复问:“是谁杀了贺先生?”

  其实他心里清楚,不是单单哪个人杀了贺凉水,而是一群人,就在他眼前,这群顶着仙门正道头衔的人。

  “你们想杀我,我无话可说,因为我是楚恒之子。”楚孤逸一字一字,近乎冷酷,“父债子偿,理所应当。可是贺先生,他做过什么?你们说他是大魔,说他是贺冽,又有谁真的见过,哪怕他伤害他人一丝一毫?”

  太极掌门道:“但凡大魔,都是踩着多少人的命修炼而成的!”

  “大魔……”楚孤逸垂眸望着贺凉水的脸,“他身为大魔,却连御剑都不会,唯一一次使用大魔力量,就是用血引出我体内的蛊王。”

  像贺凉水这么弱的大魔,楚孤逸头一回见,他不是没有过怀疑,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贺凉水是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成为大魔,而非自己修炼。

  “说到蛊王。”朱长老叹道,“说来惭愧,当时少主身陷险境,我原本想舍身救你,被贺公子抢先了一步。”

  “朱长老!”徐平宽不可置信道,“你也是大魔?”

  朱长老冷笑:“老夫潜伏青霄多年,你这蠢货到今天才知道。”

  徐平宽面色青红交错,指着他悲怒不已:“你、你……无耻之徒!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众弟子拔剑,朱长老丝毫不惧,不紧不慢揭发他们的罪状:“徐平宽,子车良,当年楚恒的事,你们就没有一点愧疚吗?”

  徐平宽子车良尽皆变了脸,徐平宽尤为心虚:“你莫要胡言,楚恒自甘堕落入魔,仙门百家一同围剿,他杀伤了千名弟子,死有余辜!”

  “好一个自甘堕落。”朱长老诘问子车良,“子车掌门,当真如此吗?”

  子车良嘴唇翕动,答不出半个字。

  朱长老潜伏青霄这么些年,南斗与青霄交好,况且徐平宽是个酒后无品的人,关于当年的事,早就被朱长老套了个干净。

  “天魔血魔岂是一般情况下能够觉醒的,若非旁人‘辅助’,心神不稳,又怎会入魔?”朱长老道,“子车良,你在得知亥既真人要将掌门之位传给你楚师兄,很嫉妒,很着急吧?”

  子车良握紧拳头怒斥:“休得胡言!”

  朱长老笑起来,阴阳怪气道:“别藏着掖着了,你是亥既真人的私生子,亥既真人却偏爱楚恒,你心里定然很不平衡吧?所以你才会对你师兄下了毒手!”

  子车良面色惨白,“我没有,我没有!”

  安俊道:“你这狂徒,休要诬陷我师父!”

  朱长老看向徐平宽,“青霄灵药至宝,化虚丹,食之可使人延年益寿,修复全身经脉。但这化虚丹若是与南斗的无心丹相结合,便能让人气血逆行,灵脉错乱。”

  徐平宽身形微晃。

  “楚恒天资聪颖,鲜少用药,当年百妖境一行,楚恒为救元瑶,意外受伤。元瑶救人心切,你向张真人讨了化虚丹,借花献佛,其实早就与子车良合谋。”

  徐平宽:“你、你胡说!”

  朱长老自顾讲自己的,“子车良便也给楚恒用了无心丹,致使楚恒伤重之时走火入魔,虽然堪堪稳住了,然而天魔血脉,又岂是那么好压制的。所以,我派了我的两个徒儿前去相助……”

  说到这里,朱长老没了半点笑意,脸颊肌肉微微抽动,如狼似虎打量这一圈人,“我的两个徒儿,名为齐烨与华秀,他们是魔修,也是一对道侣。多年来他们潜心修炼,从未杀过一个修士,天水宗的弟子,奉行的是人不害我我不害人。”

  “我恨哪,如果不是我把他们教得那么好,又怎会惨遭毒手。不过话说回来,若非如此,他们也不会与楚恒相交,成为朋友。”

  “我派他们去,本是为了接楚恒回天水宗,楚恒执意拒绝,他是正道弟子,有自己的坚持,我可以理解。我给他时间。于是我的两个徒儿想方设法为楚恒稳住天魔血脉,什么诱他入魔,都是你们这些鸡鸣狗盗的仙门正道编出来的谎话!”

  “眼看楚恒的天魔血脉即将稳定,子车良你又着急了是吧?”

  子车良连连倒退,身形晃动,苍白地辩解:“不是的……不是的……”

  朱长老苍凉悲笑一声:“可笑楚恒直到死,都不知道是他平日最要好的师弟算计了他。他爱人的师兄,也千方百计地想让他死。”

  楚孤逸听得失神,望着徐平宽,望着子车良,“是这样吗?”

  徐平宽汗如雨下,憋出一腔怒吼:“我没有!我没有!我拿化虚丹有错吗?我怎么知道子车良对楚恒做了什么,与我无关!”

  朱长老冷笑:“好一个与你无关?难道楚恒与两个魔修交往密切不是你散播不出去的?楚恒有天魔血脉不是你通知其他仙门的?围剿楚恒不是你组织的?”

  “……”

  “桩桩件件,你比子车良可上心多了,就怕楚恒不死,你得不到你的元师妹是吧?”朱长老拆穿徐平宽最隐秘的心思,“可惜,你元师妹这一生认定了楚恒,肚里已有了他的骨肉。”

  徐平宽怒极,恨极,羞极,诸般滋味杂陈,混成一口沙子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真相太令人匪夷所思,安俊已然痴了,不可置信地问:“师父,这是……真的吗?”

  面对爱徒的眼神,子车良张了张嘴巴,无法再为自己辩解。

  朱长老振袖指着他们,“少主,你看清楚,他们不仅害你道侣,更害了你父母啊!”

  楚孤逸本是垂着眼睛,此时缓缓抬起脸来,眼尾幽蓝火焰已彻底显现,瞳孔紧缩,隐隐透着血色,“师父,子车叔叔,是这样吗?”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这样叫他们。

  徐平宽摇摇欲坠,竟宛如疯子狂吼乱叫:“不是!不是!楚恒入魔,难道不该死吗?当年我看你可怜才收你入青霄,你就是这样怀疑你师父的吗?”

  子车良嗓音嘶哑:“小楚,你要相信,我从未,想让你父亲死。”

  “相信?”楚孤逸字字泣血,“你告诉我,要我如何相信?你们又何尝相信我了?”

  他抱着贺凉水站起来,风雪猎猎,他挺立如修竹,而周身布满棘刺,黑沉沉的气压自脚下平地而起,席卷四周。

  “我说我不会入魔,你们不相信;我说贺先生不是贺冽,你们也不相信。我与贺先生不会伤害任何人,你们还是不相信。”

  “那么,就如你们所愿好了。”

  眼尾火焰烧得炽盛,楚孤逸敛去眼中最后一丝泪光,“把你们,都杀了。”

  周遭哗然,惊惧蔓延,众弟子回想万象石上看到的画面,这一幕与之何其相似。

  同样是被逼到绝境,楚孤逸还是步上了楚恒的后尘。

  “他、他入魔了!”太极掌门在听到真相时已有所动摇,此时面对楚孤逸,平白多了几丝慌张,竟不知该当如何。

  朱长老大笑,笑着笑着老泪纵横:“少主,他们都该死!当年,你父亲与我两个徒儿被逼到这天山,他们围剿而来,设下埋伏,我那徒儿华秀死的时候,肚里也有了四月胎儿。若是活下来,如今当是与你一般大。一尸两命,他们竟下得去手!”

  黑白颠倒,善恶不明,造化何其弄人。

  天上,血皇天双瞳透亮,浑身都透着兴奋的劲儿:“啊,果然是天魔君的血脉,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啊……”

  声调宛如即将高.潮。

  贺泠听惯了他这变态腔,无情无欲地注视着这一幕,他终究没能帮上贺凉水的忙。

  楚孤逸周身的魔气越发浓郁,混着漫天白雪,岑寂、孤绝、悲漠,像是已经走到了人生尽头,没有什么再值得他留恋。

  他的父母,他的贺先生,他都留不住。

  还留这些害他父母,害他贺先生的人做什么?

  都杀了,杀了。一了百了。

  邓阳颤着嗓门叫道:“楚师兄!楚师兄!”

  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这么叫着,他也害怕,拔腿就想跑,可他不能就这么丢下楚孤逸。

  林松烟上前两步,道:“楚师弟,你冷静一点!”

  插在贺凉水身上的长剑倏地拔.出,一点弯都没绕,径直飞去——

  林松烟定住了,不可思议地低下头,那把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楚孤逸道:“你的剑,还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蓝男不分

  贺凉水:赌输了,我的小钱钱飞走了呜呜呜。

  入魔版楚孤逸:我来圈养贺先生。

  贺凉水:圈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