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来时一般,贺凉水猝然被一道白光推了出去。
再睁眼,已是天光大亮。仍在枫林中,众仙门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贺凉水身体下面温温热热,爬起来一看,楚孤逸给他做了肉垫,看来在睡过去之前,楚孤逸就抱住了他。
“楚孤逸?弟弟?”贺凉水拍拍楚孤逸的俊脸。
楚孤逸眉峰微蹙,眼睫轻颤,俄而醒过来,坐起来扶着头问:“贺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贺凉水看向周围,“这是‘横尸遍野’啊。”
陆续有人醒来,其中就有林松烟,他皱着眉,脸色阴沉,仿佛有事情超出了他的预料。他看过来,打量挨得极近的楚贺二人,问:“楚师弟,你看到什么了?”
楚孤逸反问:“林师兄怎知我看到了什么?”
“……进入情天幻海,不都会看到什么。”
“我没有进入情天幻海。”
林松烟没再多问。
贺凉水福至心灵,一般这种剧情中,能跟男主一起看到卓南晴记忆的,必须是跟男主十分亲近的人,也就是俗称的“沾光”。
这个光,让贺凉水沾了,林松烟没沾到。
话说林松烟又怎知楚孤逸会看到卓南晴的记忆?难不成他的金手指是未卜先知?
“……言淏?”小夙的声音引开贺凉水的注意力。
言淏没中情天幻海,小夙看样子也一直清醒,只是言淏的状态实在古怪,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唇色发白。
“无妨。”言淏强撑着仿佛将他脑海撕裂的痛楚走到玉石床边,“师父……”
死生法阵已经完成它的作用,卓南晴却未醒来。
“我师父为什么没有醒?”言淏质问琴若欢。
琴若欢抿紧唇,眉眼阴沉望着阴奴,“当真修补好了?”
阴奴整个人变得半透明,她的力量全都用在了这次修补之中,摇摇欲坠退后半步,嗓音细若蚊呐:“好了……”
她看起来像是要消失了。
贺凉水不由得问:“小天女,你怎么了?”
阴奴脸上呈现一种放松的平静,她看向贺凉水,说:“你真好,那么善良、耀眼。”
“……”
“而我只是阴魂聚集的非人之物,本不该存在于世。”
贺凉水对着她,说不出存在即合理这句话,如果她是合理的,那些死去的少女难道也是合理的?但眼前的这个少女,却又实实在在的,可怜。
她拥有自己的感情,却连人都不是。
“小天女……”
“我终于可以走了。”阴奴的身体越发透明,她的视线挪到琴若欢身上,“主人……”
琴若欢却看也不看她,只专注地探查卓南晴的身体状况。
阴奴面上泛起苦涩笑意,“主人,我走了。”
琴若欢听到了,但他没有回头。
“我……做的好吗?”光穿透阴奴的身体,让她体内的万千幽魂得以如烟消散,她的声音如同云絮飘远。
直到阴奴消失在光下,琴若欢也没给出回答。
从一开始,阴奴就是他手里的工具,谁会对一把剪刀产生感情?纵然曾经精心打磨,用不到的那一日说丢就丢。
贺凉水捏紧了手,想扑过去揍琴若欢一拳,在他行动之前,楚孤逸先行出剑刺去。
琴若欢终于有了表情波动,旋身闪开,怕伤到卓南晴。
楚孤逸出剑极快,琴若欢本就因死生发生耗费了相当大的灵力,此时自是左支右绌,冷笑道:“楚孤逸,原来你也会趁虚而入。”
贺凉水:“这不叫趁虚而入,叫惩奸除恶。”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琴若欢还有后手,“如果你想让他们陪葬的话,尽管阻挠我吧。”
楚孤逸剑势一顿,“他们身中情天幻海,作为交换条件,你无法伤害他们。”
琴若欢:“谁告诉你,所有人都中了情天幻海?”
随着他话音落下,身中情天幻海的人相继醒来,约莫还有一小半人仍在沉睡。林松烟探查他们的脸色与脉象,道:“是中毒。”
楚孤逸剑指琴若欢,“解药。”
“师父?”言淏忽然出声,“师父!”
琴若欢身形如电奔到玉石床前,“南晴?”
北冥弟子纷纷围上前去,交错成一声声的呼唤。
千呼万唤中,卓南晴久违地睁开了眼帘,枫叶的红与天的蓝,透进她眼底。刺目、灼烫,让她眼前发黑。
她闭上眼睛,适应光线的照耀。
众人惊疑不定,徐平宽子车良观望之余忍不住上前,“卓掌门?”
“南晴?”
“师父,师父。”
“她真的醒了?”
杂乱的声音汇成洪流,将卓南晴脑中的淤塞陡然冲刷干净,她再次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面色煞白的言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然而七年沉眠,无论是想要动弹还是发出声音,都需要时间。
琴若欢立即道:“水!”
风铃送上水来,和着入口即化的灵药,喂卓南晴吃下。
卓南晴干涩的嗓子总算能发出声音:“言淏……”
“师父。”言淏紧张地望着卓南晴,男女大防,他忍住了像小时候那样扑进师父怀里,“你怎么样?”
卓南晴很不舒服,交错纵横的灵力在她体内乱窜,她勉强压住那灵力,反问:“怎么回事?”
离盼欲言又止,“师父……”
“离盼……”卓南晴伸手触碰大弟子,离盼身旁就是琴若欢,陡然面色微变。
琴若欢的笑可以称得上轻松惬意:“你醒来就好。”
卓南晴张嘴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瞥见周围一大群人,其中就有小夙,她无比惊骇,“北雨?”
小夙笑笑,没有应这个名字,道:“为了让你醒来,他们可捅了大篓子了。”
“大篓子?”
“是啊卓掌门,”徐平宽站出来,“你一定要为沿海的黎民百姓做主啊!”
贺凉水凑楚孤逸耳边,“你师父好像难民路遇青天大老爷。”
楚孤逸:“……”
这形容,无比贴切。
七嘴八舌的,卓南晴厘清了事情的原委,本就缺少血色的脸更是苍白如纸,她一把扣住言淏手腕,“言淏。”
言淏单膝跪地,头痛难忍,“师父,我……没事。”
卓南晴强行为他输送灵力,被琴若欢打断:“你现在需要调养。”
徐平宽拔剑:“琴若欢,还我女儿命来!”
林松烟道:“师父且等等,琴若欢给一些弟子下了毒。”
子车良悚然失色,因为他发现,中毒的弟子当中就有安俊,“琴若欢,你下了什么毒?”
徐平宽道:“这等卑鄙无耻的魔修,先活捉了他,再逼问不迟!”
场面一时混乱无比,卓南晴忍无可忍喝道:“事有轻重缓急,还请诸位冷静!”
语罢祭出捆仙绳,一把捆住琴若欢,又用灵力画了两道符咒封住琴若欢的经脉,道:“先把他押进刑宫,严加看守。”
风铃领命道:“是。”
楚孤逸上前两步,“还请卓仙师让他交出解药。”
卓南晴一醒来就被吵得头昏脑涨,一心系在徒弟身上,别说跟琴若欢叙旧,就是各位掌门,她都来不及去管了。
但在看到楚孤逸的面貌时,她恍然失神,“……楚恒?”
子车良的表情当场就变了。
楚孤逸道:“晚辈楚孤逸,见过卓仙师。”
卓南晴上次见楚孤逸,还是十年前。她记忆中的楚恒,就是楚孤逸十年后的模样,太像了,之前竟然没有怀疑过楚孤逸就是楚恒的孩子。
贺凉水感同身受卓南晴的这种震惊,在私人感情里,他们同样神经大条,只有事实真相到了眼前,才会看到。
正如,卓南晴一直不知道琴若欢喜欢她,对她是特别的,而她只把琴若欢当做故友。
“……解药。”卓南晴对琴若欢说。
琴若欢的袖内掉出一只黑色的药瓶,道:“一人一颗就好,吃多了毒上加毒。”
徐平宽立马把手缩回来,“这是毒药?”
“以毒攻毒。”
“我们要的是解药!”
“我从来不配解药。”
“……”
很有琴若欢的风格。
卓南晴沉了脸,问:“当真没有解药?”
琴若欢:“我从不骗你。”
对比之下,曾经惨遭欺骗的楚孤逸越发让贺凉水心疼,他道:“琴若欢罪行滔天,待我一条一条写来,给卓仙师过目。”
琴若欢冷冷一瞥贺凉水。
卓南晴道:“带他下去。”
风铃与众弟子押送琴若欢前往刑宫。
卓南晴投去一眼,旋即收回视线,问伏在石床边的言淏:“你怎么样?”
言淏一手撑地,一口按在石床上,坚硬的石头竟给他抠出五指印来,他想说自己没事,牙根泛起血腥味,好像一张嘴就能吐出来。
卓南晴抬起手,凝聚灵力,敲在言淏后颈。
言淏瞳孔一缩,晕倒在地。
离盼:“师父?!”
卓南晴叹息:“让他先睡会儿。”
众人不解,却未多问,此时只有一件大事迫在眉睫,就是鲲神复活。
卓南晴道:“还请诸位移步九云殿,共同商议。”
贺凉水是佩服的,这就是一代宗师的风范,昏迷七年醒来,丝毫不逊当年。
言淏本是由风芳扶着,小夙上前主动将人接到了肩上。
贺凉水跟着楚孤逸成功混进九云殿,他听了一耳朵茧子,简而言之两个问题:如何阻止鲲神复活?如果阻止不了,如何杀了鲲神?
卓南晴刚醒,体力不支,在听到要杀鲲神时,她勃然而起,一字一字道:“鲲神,绝对不能杀。”
“为何不能杀?”
卓南晴又如何能向他们解释,鲲神就是她徒弟的一部分。
杀了鲲神,就是杀了言淏。
她绝对不允许。
作者有话要说:
楚孤逸:随时随地做好贺先生的肉垫。
贺凉水:嗯,结实,柔韧,不错!
楚孤逸:请坐。
贺凉水骑坐上去:……好像哪里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