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小夙出现的瞬间,言淏的脸肉眼可见的冷至冰点。

  小夙漫步而来,脚上锁链断成两截,但镣铐仍在,将他脚腕磨出一圈红痕,看上去有些疼,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让人心痒。

  “你来做什么?”言淏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来送爱心啊。”小夙笑眯眯。

  “……”

  “不就心头血嘛,我给你就是。”

  言淏冷声道:“这里不需要你。”

  小夙看向琴若欢,“可是他的表情不是这么说的,好像恨不得现在就把我绑起来,用刀子戳进我心窝子取血。”

  琴若欢道:“虽然不知你们在搞什么名堂,但你能识趣,那是最好。”

  小夙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琴宗主,你说这话就太见外了,我跟卓南晴的关系,比你亲密多了。”

  “……”

  有人认出小夙:“你就是血魔宗右使,玉面阎罗小夙?”

  小夙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隆重地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小夙,也是卓南晴失散多年的弟弟,原名卓北雨。”

  众人哗然,任谁也想不到,卓南晴失散多年的弟弟,竟然是个响当当的魔修。

  “所以这至亲的心头血,只有我能给。”小夙望着言淏,“你将我幽禁,不就是为了死生法阵,怎能半途而废?”

  言淏面色白了几分,“小夙……”

  “况且,她是我姐姐。就算你不说,我也该救她。”小夙走到玉石床前,打量卓南晴,“我们姐弟俩眉眼果真有几分相似。”

  言淏表情更是复杂至极,“小夙,不是你想的那样……”

  “没关系。”小夙淡然一笑,“怎样都没关系。”

  语罢,他掌心化出最常用的那把无柄之刃,在他修长五指间翻飞如蝶,旋即一把握住,刺入自己心口——

  “小夙!”言淏上前一步。

  “别碰我。”小夙道。

  无论修士还是魔修妖修,除了丹田,就属心脏凝聚着最精纯的修为灵力,因为心脏极其脆弱,且直接关乎性命。

  取心头血,无异于从鬼门关走一遭。强行取之,更是耗损修为。

  周遭寂然,无声地望着这一幕。

  贺凉水捏紧扇子,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俄而,小夙抿起唇,吞下涌上来的腥甜,刀刃嗖地从心口取出,带着一滴血。

  这滴血浓稠而鲜红,不带半丝煞气,浮于半空,在琉璃灯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琴若欢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掠夺了这滴血,像是生怕被小夙回收。小夙却看也没看他一眼,唇角弯起轻松的微笑:“这血缘至亲,如此,便算是还了。”

  他踉跄一步,言淏忙扶住他,却被轻轻推开,“言掌门,救你师父要紧。”

  言淏面部笼在夜色枫影中,唯有眼底灼如火盯着小夙,嗓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哑:“你还好吗?”

  “好得很。”小夙咳嗽一声,“这点小伤养个两三天就好了。”

  言淏握紧手指,想抬手碰他,又生生压住这种冲动。小夙朝他笑笑,晃了晃脚上锁链:“这镣铐你不能给我打开?我弄不开。”

  “钥匙在床头,你没看到?”

  “你怎么不放我裤子里呢?”

  “……”

  言淏道:“风铃。”

  风铃立即送上备用钥匙,言淏接过钥匙,竟当着众人的面半跪在小夙面前,为他打开脚上的镣铐。

  看到他脚腕上一路走来磨出的红痕,伸出指尖触碰。

  小夙退后一步,活动四肢:“松快多了,还是自由好啊。”

  贺凉水悄声感叹:“日久生情,诚不欺我。”

  柳画鸢:“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日久生情?到底哪个日?”

  事情到现在发展很顺利,出人意料,又好像合情合理。唯有林松烟眉心紧蹙,显然对言淏与小夙的关系无法理解,像是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本土搞基,如果不是贺凉水亲眼所见,他也不敢相信。

  小夙环顾周围,径直朝贺凉水走去,徐平宽也在这边,见状立时警惕:“你做甚?”

  小夙指着自己还沾着血的心口,“我都这样了,你不会还怕我吧?”

  徐平宽的脸青了红、红了青。

  小夙大摇大摆走到楚贺二人面前,“借双鞋子。”

  贺凉水从乾坤袋拿了一双鞋子给他。

  小夙惊奇:“你的脚居然跟我一样小!”

  “……”贺凉水纠正,“是一样大。”说着,他整了整下摆,不让人看到他的脚。

  柳画鸢偏要猫着腰看,“真的欸,你的脚居然跟我差不多大?”

  贺凉水就跟撵小狗似的,“去。”

  柳画鸢吃吃发笑:“小脚好啊,男人就喜欢小脚。

  贺凉水心想那可不一定,楚孤逸最喜欢他的小樱桃……

  斗转星移,东方渐渐泛起微白,死生法阵终于摆好。众仙门有意想看这法阵究竟如何运作,一时都未察觉天色将明。

  琴若欢鬓角渗出细密的汗,眉心死死拧紧,每个动作都极尽小心。

  徐平宽问林松烟,“你可看出名堂?”言下之意是,有没有偷师学到?

  林松烟淡淡道:“死生法阵的布置并不难,范围也不用太广,只有阵眼所需之物难得罢了。”

  徐平宽又问:“那可否用这法阵,将你凤师叔复活?”

  林松烟凉凉地睨了自己师父一眼,“凤师叔已经没有至亲之人了。”

  徐平宽如被当头泼了冷水,脸垮下来,“是啊……素素也走了。”

  “这死生法阵,传说能将人复活,也只是传说罢了。师父不必挂念心上。卓仙师只是陷入沉睡,所以救回来的几率很大。”

  徐平宽只是沉沉叹息。

  林松烟又道:“说白了,这死生法阵,是将曾经被掠夺的气运还回来。”

  “还回来?”子车良问,“是何意思?”

  “卓仙师的灵力乃至魂魄,曾被镇压鲲神的法阵吸取,这镇压法阵破了,那股灵力与魂魄无处归依,有了这死生法阵,自然可以引回来。”

  “灵力也能回来?”徐平宽惊愕。

  要知道,发出去的灵力就像泼出去的水,基本就没有收回来的,只能从丹田再造。还从未听说能循环使用的。

  灵力永远不嫌多,用到的时候只会恨不够。

  林松烟道:“不光卓仙师的灵力,历代掌门的灵力,恐怕也会一并回到她身体里。”

  “……”徐平宽要羡慕死了。

  天光熹微之时,死生法阵启动。

  黑象石花瓣分裂成无数朵,在卓南晴周身有序漂浮,金光撕裂地表,汇聚向那滴心头血。琴若欢掌心托着那滴血,衣摆无风自动,灰色眸子在法阵中绽出精亮的光,他抿紧唇,气势沉着。

  阴奴则在一旁维护法阵。

  风起云涌,惊涛拍岸,北冥岛为之颤动。

  贺凉水捉住楚孤逸手臂,生怕脚下忽然裂开一个缝掉下去。

  琴若欢缓缓将那滴血推入卓南晴的心口,她仰起脖颈,眼睫微动。言淏立即唤道:“师父?”

  卓南晴此时并未醒来。在那金光中,融着一缕缕的灵力,随着黑象石花瓣在她周身缠绕起舞,宛如轻盈的纱,笼罩着她。

  法阵还在继续,琴若欢喝道:“阴奴。”

  阴奴上前,从那些金光中捕捉到魂魄碎片,她那双瘦弱纤细的小手,却像技术最精湛的纺织女子,为躺在玉石床上的人修补魂魄。

  卓南晴的脸转为枯槁灰白。

  言淏仿佛也很痛苦似的,问:“怎么回事?!”

  琴若欢表情阴鸷而疯狂:“别说话,会打扰阴奴。”

  言淏捂住头,风铃等人纷纷喊道:“掌门!你怎么了?”

  “没事……”言淏脑中嗡嗡,周遭的声音远去,像是听到遥遥的海啸声,与一座庞然大物的嘶吼声。

  是鲲神吗?

  为何只有他能听到,别人都听不到?

  他四顾望去,众人视线所聚集之处,无不在他师父身上。

  只有小夙,看的一直都是他。

  言淏不由自主地走过去,仿佛只有小夙,才能抚慰他脑中锥刺般的疼痛。

  小夙一如既往接纳了他,在他耳边说:“没事的,我陪着你。”

  正当此时,徐平宽忽然怒喝一声:“天已亮,琴若欢你这魔头拿命来!”拔剑就冲过去,竟是要生生打断死生法阵。

  众人注意力全在卓南晴身上,哪里会想到徐平宽居然偷袭,北冥弟子骇然失色。

  贺凉水也被徐平宽这波操作惊呆了,什么叫无耻,这就是。

  好歹你等卓南晴醒来再算账,人家还在生死线上徘徊,你这不是纯心不把人家的命放在眼里吗?嘴上大慈大悲、高风亮节,结果干的全是不入流的事。

  琴若欢霍然抬眼,那一眼像是要杀人,紧接着冷笑:“什么正道,果然都是假仁假义之辈。”

  语罢一挥袖,法阵之外,又起法阵!

  众人只觉眼前白光一闪,似坠入了梦中。

  贺凉水昏迷之前还想着,不会又是情天幻海吧?那他岂不是又要跟楚孤逸七天七夜?

  ……倒也不是不可以。

  然而当他再次醒来,却是在泥地上,没有一望无际的平原,也没有温软的大床。

  贺凉水莫名其妙坐起来,发现身边有个小女孩在挖泥巴,头上扎着两根羊角辫,圆嘟嘟的白净小脸,看上去约莫只有四五岁。

  贺凉水惊了:“这次的剧情是,我跟楚孤逸连女儿都有了?我看看,弟弟脑补的女儿还挺可爱……可是为什么长得不像我?”

  “小仙女,你爹呢?”贺凉水立马就想好了乳名。

  小女孩专心挖着泥巴,不理他。

  “小仙女?小宝宝?小可爱?”

  一个相貌秀美的妇人走来,笑道:“南晴,别玩了,吃饭了。”

  小女孩扭过脸,“哦!”

  贺凉水:“…………”

  作者有话要说:

  头好痛好痛,神经痛又发作了,吃了两片布洛芬都不管用,今晚没有加更呜呜呜QAQ

  楚孤逸:想象中的女儿……跟贺先生一样戴着小面具。

  贺凉水:……

  楚孤逸:七天七夜,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