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长老还未告知,这天水宗究竟在何处?”楚孤逸一本正经问。

  朱长老笑道:“我天水宗,一直就在人间与炼魔境交界处的天山上。自然,在炼魔境与大陆各处,其实都有分坛,只是随着宗门没落,这分坛已经不剩几个了。”

  “天山?”楚孤逸讶异。

  这天山乃是人魔两界的必经之处,四季冰寒,常有修士前去历练采药,天水宗藏在那处,竟然这么多年无人发现?

  朱长老得意道:“除非把天山炸了,否则别想找到我天水宗。”

  贺凉水:“原来如此。”

  楚孤逸:“原来如此。”

  朱长老:“……别真炸啊。”

  左右如今的局面已经不能更糟糕,楚孤逸只能赌一把,他朝朱长老一拱手,道:“方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长老见谅。”

  朱长老笑道:“我知道,在整个青霄,属你最看重师兄弟情谊。”

  “那就拜托长老了。”

  商议已定,只待行动。

  朱长老先去找徐平宽,随便寻了一个理由先回青霄。徐平宽眼下正烦着几个徒弟的事,没空管别人,摆摆手,让他走了。

  接下来,楚孤逸与贺凉水等着戏开场便好。

  “贺先生,你说朱长老可信吗?”楚孤逸仍有疑虑。

  “你觉得可信那就可信。”贺凉水摇着扇子若有所思,语气敷衍。

  楚孤逸拿过他扇子,“贺先生,我在认真问你。”

  贺凉水盯着楚孤逸,眼睛一眨不眨。

  楚孤逸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弟弟,你有没有想过有一种可能,你跟天水宗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楚孤逸道:“没想过。”事实上,天水宗这三个字他都不熟悉,遑论有什么关系。

  “不然朱长老为什么帮你?二十年来对你都很不错。”

  楚孤逸思忖良久,叹道:“我不知道。”

  他的身世至今是个谜团,在南斗找到的那封信,子车良对他的态度,徐平宽对他的态度,现在又来一个朱长老,好像所有人都有事瞒着他。

  贺凉水见他这般模样,顺着取回扇子,挠了挠楚孤逸的手,“好了,不想了,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一切。”

  时间在沙漏中溜走,子时至丑时正是适合人睡熟之时,客栈大堂的弟子哈欠连天。白天耗费太多的力气,他们不想犯困都不行。

  只能用一杯接着一杯的茶吊着精神。外面风有些大,客栈的门被吹得吱呀作响,就跟催眠曲似的。

  忽然,几名的弟子的佩剑齐刷刷振动嗡鸣,不由得吃一惊。他们的佩剑虽不如楚孤逸的将暝有灵,但好歹是正规仙门配剑,在遇到极其浓郁的魔气,会自动发出警告。

  什么样的魔修,能让他们集体剑鸣?

  众弟子骇然握剑起身,瞥向地上被捆仙绳牢牢缚在一起的秦枫与叶青飞,他们并无异常……那就是,门外?!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两扇门往内倒下。一道魔气缠绕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看不清样貌,披着黑色披风,但从他周身的气息来看,绝对是个大魔!

  弟子们的剑差点拿不稳,唰唰拔剑,“你是何人?!”

  这黑披风自然就是朱长老,他并不吭声,只迅若闪电地掠向秦叶二人,携了便跑——这是早就与楚孤逸商议好的,不能伤害任何弟子。

  弟子们大惊失色,急忙喊人,组队追了出去。

  徐平宽听到动静出来,已是人去楼空,子车良派出南斗弟子:“看好金刚大结界出入口!”

  “魔修?是琴若欢吗?!”徐平宽厉声问。

  弟子回答:“没看清,应该是个大魔。”

  “那必是琴若欢!”徐平宽恨不能将人生吞活剥,“这里除了他是大魔,就只有……”

  “可是看那人身形,好像有点胖。”弟子又道。

  “胖?”

  “许是三年过去,这琴若欢发福了?”子车良沉吟道。

  “……”徐平宽没心思去猜琴若欢有无发福,“楚孤逸呢?”

  两人相交多年,徐平宽肚子里那点弯弯绕绕,子车良早就摸得一清二楚,皱眉道:“你怀疑小楚?”

  话音刚落,楚孤逸与贺凉水身影先后出现,楚孤逸装模作样问:“发生何事?”

  徐平宽道:“有个大魔劫走了秦枫与叶青飞。”

  楚孤逸立时带着贺凉水御剑而出,徐平宽想多问一句都不能。这是贺凉水教的,要想演出着急的样子,就得多做事,少说话。

  徐平宽那样还能呆得住客栈的,嘴上说着多么在乎徒弟,都是放屁。

  楚孤逸带着贺凉水往落霞镇西边飞去,偶尔看到几个御剑的青霄弟子或南斗弟子。邓阳是第一批出去的,眼尖往楚孤逸这边赶来。

  “楚师兄!不好了!”

  贺凉水掏掏耳朵:“邓阳你能不能换句台词?”

  邓阳自责:“怪我不好,就算憋死也不该去上茅房,是我没看好秦师兄与叶师兄。”

  楚孤逸道:“你憋死了更没用。”

  “……”

  贺凉水安慰道:“也算是你运气好,要是遇到大魔,你冲上去死得更惨。”

  邓阳讪讪:“不如不安慰我呢。”

  到了镇西金刚大结界的出入口,南斗弟子已经做过交接,纷纷说没看到有人出入。楚贺二人对视一眼,贺凉水联想上次南斗的金刚大结界被破了一个缺口,而南斗弟子直到半个时辰后才发现,看来朱长老如法炮制,已经在某个犄角旮旯处逃之夭夭。

  贺凉水向楚孤逸眨了眨眼睛。

  楚孤逸会意,指派邓阳:“你去那边找找。”

  邓阳点头说好,飞出一段距离忽然觉得不对劲,楚师兄好像不是特别着急的样子。

  楚孤逸当然不急了,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却见腰间传音玉符亮起,他以为是青霄弟子,道:“找到那魔修了吗?”

  对面干咳一声,竟是朱长老的声音:“小楚,不好意思,你能来一下吗?就在镇子南面的盐水巷里。”

  “发生何事了?”

  “那啥,我被林松烟逮住了。”

  “……”

  林松烟不愧是个大bug,楚孤逸都找不到的人,给他逮住了。

  “这个朱长老不会是个假的大魔吧?”贺凉水怀疑。

  楚孤逸沉默着飞到盐水巷。朱长老完全可以打伤林松烟,但因为与楚孤逸的约定,他就那么老老实实等着,约莫是念及楚孤逸与林松烟的交情。

  殊不知,这对师兄弟早已不复从前。

  盐水巷在落霞镇是个相当富庶的区域,朱长老大有大隐隐于市的姿态,脚边躺着两个人,身前拦着一个人,就跟演员走位似的,等着楚孤逸这个主角登场正式开演。

  “师弟。”林松烟仍是那一身松绿的衣衫,被夜色染成墨绿。

  反正在贺凉水眼中就是绿油油的,比绿茶还要绿。而在林松烟眼里,他恐怕比白莲花还要白吧。天生不对头。

  林松烟仿若看不见贺凉水,道:“我都听朱长老说了。”

  贺凉水看向朱长老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大嘴巴,林绿茶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居然都说了?

  朱长老:“……”

  楚孤逸问:“林师兄待要如何?”

  林松烟叹道:“如果我告诉师父,早就……”

  “早就被朱长老一掌拍死了。”贺凉水笑眯眯,“对吧朱长老?”

  朱长老下意识摸了摸头,讪笑:“贺公子真会说笑。”

  林松烟冷冷道:“贺公子,这是我们青霄派的事,能请你闭嘴吗?”

  贺凉水:“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林松烟大约只觉得被破坏了气氛,重新找回场子,“师弟,并非我不想救二师兄与三师兄,只是师父之命,我当时不得不从。我知道邓阳会去找你,你一定会来。”



  楚孤逸眉头微蹙:“林师兄现在说这个有何意?”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师兄弟从小到大的情谊,我都记着,没有忘记。”林松烟望着楚孤逸,嗓音轻轻的,像春风拂过,“师弟,可否原谅我?”

  这一番话,贺凉水都要听感动了,如果不是见识过林松烟真实秉性的话。

  楚孤逸果然动容,沉默良久,道:“既如此,还望师兄念及往昔情谊,今夜只当做没看到朱长老。”

  林松烟淡笑:“我若有心为难,不会在这里等你来。”

  贺凉水算是听明白了,敢情林松烟又来卖人情了,前脚刚失去楚孤逸的信任,后脚就能用这种办法疯狂弥补,蜘蛛结网都没有他快。

  还专门通过朱长老把楚孤逸叫过来,让楚孤逸看看他是多么善良。

  贺凉水要被这股扑面而来的茶味熏死了。

  朱长老问:“那我可以走了?”

  贺凉水挥挥扇子,“慢走不送,一路顺风。”

  朱长老充当完楚林师兄弟之间的缝合剂,扛起地上的两具傀儡,潇洒离开。

  楚孤逸道:“多谢林师兄。”

  林松烟道:“若你天亮之前回去,恐怕会惹师父怀疑。”

  还用你说。贺凉水心想,他跟楚孤逸本来就没打算在天亮前回客栈。

  三人就这么杵着。

  贺凉水也不说话,看谁尴尬过谁。

  林松烟道:“师弟,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坐下说话。”

  “还是不了。”楚孤逸思忖道,“青霄南斗弟子若是长时间看不见我,恐怕也会生疑。”

  说罢便带着贺凉水御剑腾空,“林师兄告辞。”

  贺凉水乐了,难得楚孤逸这么有眼色,知道他不想跟林松烟待一块儿,笑道:“再去飞一圈,兜兜风。”

  楚孤逸问:“贺先生不冷?”

  “还行。”

  “像平时那样抱紧我就好。”

  贺凉水也不客气,抱着楚孤逸的腰,在漫天星辰下御剑兜风。

  不时有三两弟子御剑而过,看到他们,纷纷酸掉大牙,楚孤逸真是色迷心窍,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跟贺公子你侬我侬。

  其中就有安俊,他看得呆了,差点一跟头栽下去,“他、他们……”

  南斗弟子安慰:“安师兄想开点,不是你的强求不来。”

  安俊面红耳赤反驳:“我只是敬仰贺公子!我对他没有非分之想!”

  露个脸,秀一把恩爱,楚孤逸飘飘然地带着贺凉水继续飞,也许是夜太黑,也许是听到了什么召唤,总而言之他们来到了海边。

  楚孤逸立即就要掉头回去。

  贺凉水道:“来都来了,就看看吧。”

  “看什么?”

  “海。”

  “贺先生你晕水。”

  “这么黑,看不到什么,我去听听声音。”

  就在金刚大结界内,这让贺凉水充满别样的安全感,那海水是冲不过来的。朦朦胧胧的能看见一点海岸线的轮廓,黑色的潮水如同野兽嘶吼翻腾,奇妙的是,因为结界的阻挡,他感受到的海风并不大。

  楚孤逸迟疑地问:“贺先生,你可以吗?”

  贺凉水眯起眼睛,“我都抓瞎了,可以什么啊可以啊——”脚下一绊,抓住楚孤逸及时伸出的手臂。

  楚孤逸扶着如同瞎子的他,坐在一块大石上。

  贺凉水一坐下就跳了起来,“冻屁股。”

  楚孤逸自己先坐了,说:“贺先生你坐我腿上。”

  “……”贺凉水坐楚孤逸旁边,拍了拍楚孤逸大腿,“挺结实,留着以后给你媳妇坐。”

  楚孤逸把手覆在贺凉水手上,握住了,任凭他如何挣动也不撒手,美其名曰:“贺先生手冷,我给你捂捂。”

  冷风吹在脸上,奇妙的是,贺凉水一点也不觉得冷了,反而烫得慌,转移话题:“看过海上日出吗?”

  “没看过。”

  “那今天我们看看。”

  “你确定你能看?”

  “能看。看过多少回了,只有日出的时候,我是不晕海的。”

  “为什么?”

  贺凉水笑道:“大概因为,小时候父母经常带我去看海上日出,那是很美好的回忆。”

  楚孤逸问:“那贺先生晕水的时候,会想起什么?”

  “……他们从海里被打捞上来的尸体。”

  楚孤逸握紧贺凉水的手,认真道:“每当我看到水,无论什么水,我都会想起贺先生,你的名字里就有一个‘水’。”

  “……”

  “你说过,你父母喜欢大海,其实我觉得,死在自己喜欢的大海里,也许他们并不后悔。他们给你取名带一个‘水’字,必然希望你也喜欢水。水,是万物之源,是很好的东西。”

  海风咸咸的,潮水一浪叠着一浪扑打在岸边,贺凉水怔怔地望着楚孤逸,问:“是吗?”

  “是。”楚孤逸肯定道,“就像,如果有一天我死在贺先生手里,我一定不会后悔。”

  “不许胡说!”

  贺凉水倏然反应过来,楚孤逸的话简直就是在说,他就是他最喜欢的人。

  所以,不会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青霄弟子:楚师兄色迷心窍。

  南斗弟子:楚孤逸色迷心窍。

  贺凉水:胡说!弟弟那么正直。

  楚孤逸:贺先生,今晚可以吃你的小樱桃吗?

  贺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