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嘀。”
安静的重症监护室内, 只有输液声还在不断响起。
病床上的人手指一动，一旁的护士立马激动的出门大喊：“医生！病人醒了！”
林喻的脑袋昏昏沉沉，一醒来便闻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睁开眼时, 眼前围了一群人，可他却一个也不认识。
“你终于醒了！”其中一个小护士抱着记事板迫不及待的凑上前来, “你可真厉害！那么严重的空难，整个机舱就你一个人活下来了，而且身体居然没出什么大问题！”
林喻还有些耳鸣，对方的话过了一阵才传到他耳朵里。
空难？
机舱？
难道……他穿回到现实世界了吗？
可是他明明任务失败了啊……
不过片刻, 一个穿着白衣大褂的中年男人便快步走了进来。
走到床前，用手指扒开病人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
口中连连惊叹：“我从医这么多年第一次遇见在空难中存活下来的人, 真是医学奇迹啊！”
林喻望着身边笑容夸张、仿佛在演木偶戏的医生和护士，刚要坐直起身，突然一阵头晕, 又重重的跌了回去。
这时, 门外走进来另一位医生，对原本在屋内的人使了个眼色，大家立马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
那人走上前来, 问他：“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当林喻看清来人的面庞时, 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张、张医生？”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难道他还在小说的世界？
否则怎么会见到林家的家庭医生？
张文毅低头看了眼自己衣服上别着的名牌：“看来视力也没问题, 过两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
说着, 又拿起旁边的林喻身体检查报告看了一阵，过了很久，才准备转身离开。
这时, 林喻却突然起身拉住了他：“等一下！”动作有点大, 把手上的针管都扯掉了, 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张文毅转过身来：“还有什么事吗？”
林喻抬头望着他：“张医生，你不认识我了吗？”
张文毅盯着他的脸，上下仔细打量了一圈：“你认错人了，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他话里有话，可惜林喻完全没听出来，只是慢慢垂下手臂，对于自己已经回到现实世界的事情，至今仍有点不敢相信。
应该只是长得相似的两个人吧，否则张医生不会认不出自己。
林喻这么想。
医生走后，又重新躺回到床上。
他还有着穿书时的记忆，甚至还能清楚回忆起发生的一切。
那个人怎么样了？
剧情进展的还顺利吗？
既然他成功存活了下来，那么就说明任务是完成了吧。
而那个人，应该也会像书中写的那样，不仅拥有了自己的一番事业，还有了林家在背后撑腰，今后再也不用忍受他人的残忍虐待和冷言冷语了吧……
林喻为他感到高兴。
可为什么，此时却这么想哭？
他转过头，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窗外。
不知不觉，脑袋下的枕头已经被泪水沾湿了一片。
如果能再见那人一面该有多好……
他好想念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庞，和那人说话时低沉又分外迷人嗓音。
可惜，他们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吧……
林喻躺在病床上无声落泪，经过一个白天，眼睛已经肿的不能看。
所以听到有人进屋时，连忙擦干净眼泪，将身子转了过去。
进来的不是护士，而是白天的那位“张医生”。
他关门进来后，看到林喻因哭泣而不断抽搐着的样子，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立马检查他的身体，而是径直走到病床旁边坐下。
感觉到有人靠近，林喻身体一僵。
转过身时，满是泪痕的脸让对面的人微微一惊。
“很难受吗？”医生问他。
林喻缓缓的点了点头，见有人关心自己，莫名又想要流泪。
“为什么？你身上可没有伤口。”张文毅一再的暗示，林喻却因为心中繁冗复杂的思绪，根本没有心情去细细体会。
“就是心里疼。”
半晌，林喻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也有些沙哑。
张文毅从桌子上抽了几张纸巾给他擦了擦眼泪：“你认识我吗？”
眼前终于清晰一些的林喻望着他，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林喻犹豫半晌，才回道：“梦里。”
闻言，张文毅没忍住轻笑出声。
见林喻又露出一副要哭的样子，决定不再逗他。
张文毅转头望了眼病房门外，确定没有人窃听之后，才将目光转回到林喻身上：“穿书之旅还愉快吗？”
闻言，林喻倏地睁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没关系，你可以对我说实话，虽然这里依然是穿书局的地盘，但并没有时刻监视着我们的系统。”
林喻的眼神愈发困惑：“张医生，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张文毅佯装严肃起来：“还装傻，你还想不想见贺东隅那小子了？”
听到这个名字，林喻激动的立马就要坐起来，却被张文毅强行按下。
“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
张文毅望着他肿的核桃似的眼睛，无奈的摇了摇头：“这里虽然没有系统，但每个任务者都有个监视人，穿书局为你指派的监视人，就是我。”
知道刚清醒林喻可能无法消化太多信息，他简洁明了道：“你现在并没有回到现实世界，这里只是穿书局为任务者们打造的‘乌托邦’，简单地说，你们是在睡梦中被穿书局绑架了意识，成了自愿为他们卖命的机器人，等下个轮回时间一到，你便会被洗去记忆，再次穿进小说中帮他们做事。”
尽管他已经说的很清楚，林喻对此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乌托邦？
绑架？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小说里那些伟光正的角色大家都抢着去做，但那些恶毒配角呢？大家又不傻，自然避之如蛇蝎。所以穿书局就动了歪心思，因为找不到冤大头，就用这种绑架意识的方式找人来为他们做事。”张文毅继续耐心的为他解释道。
“不过，穿书局也算有点良心，至少在没有任务的期间还为任务者量身定制了一个专属空间，他们就是这个空间里众星捧月的神，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说完，张文毅无比认真的望着他：“我告诉你这些的目的，是要你做一个选择，你是想将继续留在这个乌托邦里当你的上帝，还是要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于现实中的小说人物，再次回到书中世界里去？”
为了能再见到那人一面，林喻用尽了所有力气去理解对方的话。
“他……现在还好吗？”
张文毅当然知道林喻想问的“他”是谁，直截了当道：“不好，非常不好。”
他长叹口气：“你消失之后，因为任务失败，东隅又经历了下一个轮回。虽然穿书局现在还不知道他是‘不稳定因素’这件事，但他现在的态度十分消沉，行为也极度不配合，恐怕瞒不了多久。”
“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我虽然替穿书局做事，但毕竟是人生肉长的人，之前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眼看他就要捅出大篓子，我也没办法再坐视不管。”
林喻闻言失神的喃喃道：“如果被系统发现……他会怎么样？”
“像那些废弃的机器人一样，销毁意识后彻底丢弃，只不过他们只是一串代码，不用那么费事，只要用新的代码覆盖掉就好了。”
覆盖？
为何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那被覆盖之后，他的记忆还会存在吗？”
“想什么呢？当然不会。”张文毅彻底否定了他的假设，“被赋予新代码之后，他可以说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跟之前唯一有联系的，可能就是一具和他外表一样的空壳了吧。”
林喻听后，止不住哭着问：“那我要怎样才能帮到他？”
张文毅沉默了一阵，对他道：“有一个办法，就是成为游戏里面真正的NPC，引导他按照原书剧情走完结局。但是因为不能改变小说的固有走向，你最终的结局会跟假少爷一样，下场凄惨。”
说完，态度谨慎的对他道：“你现在的生活虽算不上自由，但也远比穿回去要好的多，还是慎重考虑一下吧。”
林喻却毫不犹豫的摇头：“不用考虑，我愿意回去！”
“别答应的那么果断，我会给你时间……”
“可是他没有时间了！”
林喻哭着打断他的话：“……张医生，你也说了，他随时都有可能被系统发现不是吗？”
他不希望贺东隅被新代码覆盖，失去所有记忆，忘记他们曾经拥有过的一切。
对他来说，贺东隅也不是什么虚拟人物，而是和他一样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所以，他决不允许穿书局将他的人生随意处置。
哪怕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也要用尽全力试一试。
即使要他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一定非回去不可。
话音一落，病房内陷入了沉寂。
半晌，张文毅忽然纵声笑了起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林喻表情困惑的望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知道我为什么找到你吗？因为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扮演恶毒角色还对原小说世界有所留恋的，也是难得没有因为自己是穿越者就对书中的人物为所欲为的人。”
对于眼前这个经过他最后考验的人，张文毅对他十分满意：“刚才的方法是骗你的，若真要让你付出生命的代价，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去做这件事的。”
“书中的世界虽然是个虚拟世界，但现在的技术已经完全可以实现将数据真人化呈现。虽然为了拯救贺东隅，你还是需要穿回去没错，但并不需要在那里待太长的时间，在虚拟世界中有个和现实连接的奇异点，只要传过它，就能去往现实世界。”
林喻听得似懂非懂，却还是感激道：“张医生，谢谢您。”
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但是我们消失的话，穿书局不会追究您的责任吗？”
“他们不会知道是我做的，因为如果你是凭着自主意识醒来，他们也没办法强迫你留在这里。你不是我帮助的第一个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虽然我个人的力量还不足以扳倒整个穿书局，但我相信，他们迟早会有自食其果的那一天。”
张文毅拍拍他的肩膀：“孩子，送你回去之前，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所谓的仇恨值并不是对任务者的，而是对原小说中人物的，所以你不用担心东隅那孩子不是真心喜欢你，我敢保证，就算是拿他自己的命和你作比较，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说完，张文毅从白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份地图递给他。
“上面标出了奇异点的位置，只有东隅能看懂。要注意，因为你不是走正规程序进入的小说世界，穿越的时间点是随机的，而且最多只能待24小时的时间，否则你的意识将会被永远困在虚拟世界。”
林喻慎重的点了点头。
张文毅起身走到一边，将病床旁的仪器按下几个按钮之后，原本显示着心电图的屏幕突然变换成了满屏的代码。
“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确定不会后悔？”
“不会，永远不会。”
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张文毅不再犹豫，将仪器与林喻的身体联通之后，立马按下了操作按钮。
林喻躺在床上，只觉得身体像过电一般酥麻不已。
眼前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出一幕幕曾经经历过的画面。
不久，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
“林喻，林喻？”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
林喻的身体被轻晃了几下，手中的鸡尾酒不禁洒落了一地。
当他睁开眼时，眼前是一顶硕大的钻石吊灯，面前的台阶下满是穿着各式礼服的人群。
“你是不是酒喝多了，要不要我扶你去休息？”
听着耳边熟悉的声音，林喻转过头，猝不及防撞见一张分外熟悉的脸庞。
林喻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穿越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居然会是他。
叶星哲伸手在他面前晃了几下：“真醉了？你以前酒量可没这么差，今天是怎么了？”
林喻望着眼前的人恍如隔世。
虽然自己想见的人不是他，但是对方的出现，让他清楚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了书中世界的事实。
“我没事。”林喻敷衍他道。
低头望了眼身上穿着的白色燕尾服，又抬头望向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
原来今天是假少爷的生日宴。
为何偏偏是在这个时间点？
林喻迫不及待的望向林家大门口。
想要快些见到心里的那个人，然而想到这个宴会上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又似乎并不希望他出现在这里。
贺东隅和之前的“林喻”，关系已经恶化到什么地步了？
他会一眼认出自己吗？
半小时后，当林喻终于在门前看到那抹心心念念的身影时，心跳陡然加快。
立马把手中的鸡尾酒往叶星哲手里一塞，第一时间便从楼梯上冲了下去。
却在快要跑到那人面前，看到他头顶已经高达99的黑化值时，倏地停下了脚步。
看来，如果他不出现，这次又注定会是失败的一个轮回。
“林喻，可算找到你人了，你还记得我吗？”
李家少爷像剧本设定好的那般出现，在半路拦住了他。
林喻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满心满眼都是此时离自己仅有几步之遥的那个人。
李家少爷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站在门口处的贺东隅。
轻蔑了扫了眼他身上廉价的西装，转头问林喻：“他是谁？你的朋友？”
闻言，林喻想到自己之前的回答，心脏突然猛地一抽。
对面的人正一步步向他走来，林喻的心也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当他看清楚对方的表情时，从对方眼中看到的并不是憎恨，而是除了震惊以外，更多的是一种想要立马奔过来拥抱他的感情。
在与贺东隅对视的那一瞬间，林喻便知道对方认出了自己。
不知不觉，眼眶中已经噙满了泪。
他望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那个人，一下推开面前的李家少爷，脚下情不自禁迈出一步，主动迎了上去。
李少爷被他推了一下刚要发怒，却在转身见到林喻泪流满面的脸时，打住了要说的话。
然而回过神后，又再次跑到两人面前，穷追不舍的问：“林喻，你怎么不说话，我问你他是谁？”
宴会主人公的出现，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林喻站在宴会厅中央，对李少爷的话充耳不闻。
片刻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了一个与当初截然的选择。
林喻主动踮起脚勾下贺东隅的脖子，毫不犹豫的抬头吻上了他。
两唇分开之际，当着所有人的面，深情注视着对方，大声宣布道——
“他是我林喻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