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很沉，在某一刻，陈见楚感觉他得到了解脱，整个人变得轻飘飘。
黑暗席卷着他，他的身下好像是海水，永不止休的波浪一直托着他，黑色的浪涛将他埋入深海，似乎有无数双手拉着他下沉。
“楚。”
意识很混沌，有个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有点熟悉。
世界好安静。
陈见楚沉沦在其中。
他的呼吸渐渐慢了下来，心跳早已停止。
可是，那个声音一直都在。
他到底在叫谁……
为什么他死去的心脏在收紧，好难受。
他是谁……
……
“太不可思议了，能救回来真是个奇迹。”
“是啊，这孩子送进来的时候，我们都清楚是活不了的，后面抢救果然没成功，本来是要去确认死亡了的，谁知道他的心脏自己又跳了起来，还挺过了脑出血，活了下来。”
“摔成那样都能活下来，之前这样摔的，基本都当场死亡了，不得不说这小孩命硬，正常人都难挺过来，他却挺下来了。”她感慨，“唉，人体真的是太奥秘了。”
“都还没研究透呢。”
给陈见楚检查，换药物的两位护士做完了工作，就推着车离开了。
“见楚，爸爸来看你了。”
陈博实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
病床上的陈见楚浑身上下多处缠了纱布，他的骨头摔断了好几处，都扎进了身体里，动手术的时候自然要全部取出来，回归正位。
舒雯倩站在旁边，有些不耐烦。
陈见楚已经昏迷两个月了，这两个月以来，陈博实只要一有空就会来看他，她只要说些什么，对方就会生气，跟她吵架，因此她再不悦，也只能先忍着。
舒雯倩并不觉得陈见楚会醒过来，毕竟医生都说了，他很大概率会成为植物人。
“博实别难过了，见楚他一定会醒过来的。”
陈博实：“这段时间也是辛苦你了，一直陪我来医院。”
舒雯倩的手轻轻搭在陈博实的肩上，柔声细语：“这是我应该做的，你要振作起来博实，就算，我是说就算啊，见楚没有醒过来，他也不会愿意看到你这么自责下去。”
见陈博实没有因为她的话发怒，她才放心地贴近他，继续说着话。
“见楚他那么懂事，他不会怪你的，这一切都是意外。”
陈博实没说话，但他牵起舒雯倩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
随着时间的拉长，陈博实从几乎每天来看陈见楚，到一周，半个月，最后的一个月来一次。
在陈博实再次来看陈见楚时，他跟舒雯倩在病房发生了争吵。
此时，陈见楚处于昏迷状态已经一年多了。
“他都昏迷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还会醒来！你还想等他醒来，什么都等他醒来，那是不是我死了，你都要等他醒来给他看最后一眼，再给我埋了？！”
“雯倩你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我有说错吗？你老婆都死了，我等了你一年多，你还是不跟我领证，非要等你儿子醒来，才愿意跟我领证！”
“不是，我都说了，我只是想让见楚见证一下，总不能让他醒来就面对习滢死了，我马上跟你结婚的局面，我不能一点准备都不给他。”
“陈博实，你现在说准备有用吗？你当初直接告诉他我是你女朋友的时候，你有给他准备吗？现在你才来跟我说准备？你不想跟我结婚，只想跟我玩玩，你就直说！”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你说？”
“现在是结婚，当然不一样啊。”
“那好，如果他三四年不醒，我可以等，如果十几年，一辈子呢？”
“不会的，见楚能活下来是个奇迹，他会醒过来的，很快就会。”
舒雯倩实在受不了了，她大喊：“这哪里是什么奇迹啊！我现在看到他就瘆得慌。”
陈博实很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舒雯倩激动得胸脯直上直下，她瞪着陈博实，说：“摔成那样还活下来，你不觉得很恐怖吗？你不觉得他不像正常人吗？你不觉得他跟习滢一样吗？”
说完，她咬牙切齿：“要是死了该多好，一了百了，省事多了。”
如果陈见楚死了，那她早就跟陈博实领证了，就不用白等一年的光阴，更不用担忧他倘若真醒过来后会发生的事。
“别说了！”陈博实是真没想到舒雯倩会说出这种话，“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舒雯倩正在气头上，这些话在她心里藏了很久了，现在都说出来了，她哪里还想跟他心平气和地沟通。
她咄咄逼人：“什么别说了？我就要说！我又没有说错！那个女人生出来的小孩跟她一样有病，死了才好！呸，晦气！”
陈博实听不下去了，他吼道：“你到底说够没有？他是我儿子！”
舒雯倩：“这种儿子你都敢要？”
此话一出，陈博实沉默了。
舒雯倩知道，陈博实并不是爱陈见楚，他爱的只是儿子。
因为是儿子，他能忍受一切。
就像徐六妹一样。
发泄完后，舒雯倩也冷静下来了，她得挽回自己刚才摧毁掉的好感。
她握住陈博实的手，被甩开了就再握上，反复几次，他也就没有再甩开了。
“好啦，别生气啦，是我不对，说话不该那么重，但我也是为你好啊。”
陈博实没理她，手却还是没有甩开的。
舒雯倩观颜察色，她趁势钻进陈博实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身。
论陈博实怎么去掰她的手，她都不松开，放柔语气：“儿子我们还可以生，也不是非他不可。”
陈博实不为所动，扯开了她的手，推开了她。
舒雯倩并不心慌，因为她早就留有一招。
“我怀孕了。”
陈博实疑惑地看着她。
舒雯倩笑着抚上小腹，说，“博实，我怀孕了，是我们的孩子。”
陈博实愣住了。
舒雯倩趁机再次抱上他，将脸埋在他怀里，柔柔道：“他会很健康，我们不用担心他会出现什么问题。”
“见楚他虽然现在没有问题，但谁也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有，他毕竟是精神病患者生下来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就不一样了，他是正常人，他没有发病的隐患。”
陈博实还是没有什么回应。
舒雯倩：“博实，难道你宁愿接受一个有精神病基因潜伏的孩子，也不愿意接受我们健康的孩子吗？”
“不。”
陈博实摇了摇头。
舒雯倩红着眼眶看他。
最后，陈博实抱上了舒雯倩。
“刚才是你们在吵吗？”
病房门被敲了几下，随后被护士推入。
陈博实下意识松开了手，舒雯倩笑说：“是我们，实在不好意思，我们会注意的。”
话差不多都被她说完了，护士只能说：“不要吵到病人了。”
“好，给您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说完，舒雯倩拉着陈博实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又剩下陈见楚一个人了。
没有人知道，有滴泪划过了陈见楚的眼角，没入鬓发里。
陈见楚醒了，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
陈博实对他的苏醒感到惊讶，早已没有最初的期待了。
“爸爸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陈见楚坐在病床上，拉住陈博实即将随着他的离开而拂走的衣角。
陈博实：“爸爸明天还有工作……”
陈见楚：“那爸爸好好工作，有空了再来看我好吗？”
陈博实：“好。”
然而，直到陈见楚出院，陈博实都没有再来看他。
陈见楚站在路边，大风刮过，他单薄的身形被吹退了几步。
这次回去的房子不是之前那个，陈见楚毕竟是在那里走了一趟鬼门关，陈博实再怎么样，也都没有把他安排回去那个地方。
这个房子没有生活痕迹，很多东西都是刚换上的，冰冷至极。
陈见楚在整个房子里找了个遍，都没有看到电话的痕迹。
送他来的司机早就走了，房子只剩他一个人。
陈见楚只好推了张沙发椅到窗边坐着，他看着窗外的景象，期盼能看到熟悉的身影。
他从白天等到黑夜，都没有看到陈博实的身影，陷入一片黑暗的房子只有他一个人。
玄关处传来开门声，陈见楚闻声跑了过去。
不过，进门的人是一个陌生女人，不是陈博实。
陈见楚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女人说：“小朋友别怕，我是你爸爸请来照顾你的。”
陈见楚这才松下绷紧的弦，问她：“那他呢？他没回来吗？”
女人说：“陈先生他出差了，暂时是回不来陪你了。”
陈见楚大失所望，又问：“那姨姨有电话吗？我想打电话给他。”
保姆掏出手机，帮助陈见楚拨出了电话。
“喂。”
陈博实的话语中还富含笑意，他的话音之外还有舒雯倩的声音。
——老公，你快摸肚子，他踢我了！
——谁的电话啊？
“喂，爸爸。”
陈见楚竭力克制住自己快要溢出来的哭腔。
“见楚？”
电话那头，陈博实讶异了下。
显然，他没想到陈见楚会打电话过来，还是个陌生号码。
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前因后果。
“嗯，是我，爸爸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啊…”
陈见楚垂着眼睫，抿紧了唇。
“爸爸现在在外地…”
“等我回来了，就去看你好吗？”
陈见楚闷闷地嗯了声，他不敢开口，因为他快要哭出来了，可是他不能哭出来，他怕陈博实觉得烦，更加不想要他了。
“好好养病，照顾好自己，你爷爷明天就过来陪你了。”
无论陈博实说什么，陈见楚都是嗯，他也不敢闹脾气。
电话那边，舒雯倩撵了下陈博实手臂上的肉，示意他赶紧挂了，不要再多说。
“好啦，爸爸先去忙工作，挂了啊。”
嘟……
电话挂断了，陈见楚把手机还给了保姆。
“谢谢姨姨。”
陈见楚独自迈步，进了房间。
另一边，电话一挂，舒雯倩很不满地追问陈博实。
“他怎么会给你打电话？”
陈博实：“他知道我号码。”
舒雯倩：“他什么时候这么黏人了？天天要你陪他。”
陈博实：“我也不知道，应该是刚醒过来没多久，没什么安全感吧。”
舒雯倩不开心了，她说：“我不管，你只能陪我和宝宝，不能去陪他，我也没有安全感，我比他还没有。”
陈博实一没回应，舒雯倩就有生气的征兆。
无奈之下，他只好道：“好好好，我只陪你们。”
第二天，陈锦兴就来了。
爷孙俩也没去哪儿，基本只呆在家里。
后面实在是在家里呆太久了，陈锦兴就带着陈见楚去游乐场玩了。
“那个人排得比较多，见楚要去玩吗？”
陈锦兴指着的是一个跳楼机，他想的没那么多，看到人多，就问了陈见楚。
出来这么久，陈见楚一个项目都没有玩到，他不想辜负爷爷的一片心意，就点头了。
坐在座位上，机械一直向高处攀爬。
在高处，陈见楚俯瞰着下方的一切，就像那天一样。
直到跳楼机开始往下掉的时候。
陈见楚想起了那天，他被习滢推下楼，往下坠落的感觉，剧烈的恐惧感弥漫了全身，他惊慌地尖叫了出来。
可是并不止他在尖叫，他的嗓子喊不出太大的声音，因此他的叫声被其他人的覆盖了过去。
当这轮游戏结束时，他也昏死过去了。
“这是创伤后遗症，他以后都会害怕坠落感，能避免就尽量避免。”
医生是这么说的。
“爸，你也太不不小心了，还好见楚没出什么事。”
陈博实有些责怪意味。
陈锦兴无话可说，他沉默着。
再怎么样，他也没想到会弄巧成拙。
舒雯倩说：“你也别怪爸，爸又不是故意的，他也不知道。”
陈见楚出了病房，他已经通过了所有检查，没什么大碍，可以走了。
他一出病房，就看见了舒雯倩挺着大肚子站在那里。
陈见楚垂下眼帘，闭口不言走到陈博实身边。
陈博实跟往常一样，摸着他的脑袋：“走吧，回家了。”
没有安慰。
陈见楚失着神，跟上大人们的脚步。
夜晚，陈见楚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见楚也差不多该回学校上课了吧？”
陈锦兴说。
陈博实说：“是差不多了。”
“那我等见楚去学校上课后再走。”
“爸，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他们的脚步走远了，谈话陈见楚听不到了。
陈见楚从床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打开房门，走到一堵墙后面，偷听着大人们的谈话。
陈锦兴沉着声：“所以你们是打算不要见楚了？”
陈博实语调激动：“我怎么会不要见楚！”
“是啊爸，您误会了。我的预产期快到了，我们只是担心到时候没照顾到见楚，让孩子不开心，才想让您带见楚先回老家呆一阵子，等稳定了，我们再把见楚接回来。”
陈锦兴冷哼：“说得倒好听。”
这两个人的德性，他很清楚，尤其是自己的儿子，是个没主见的人，容易动摇。
陈博实：“爸，你怎么这么说，我们也是为见楚着想。”
“行了，别说了。”陈锦兴抬手打断了他，说，“明天我就带见楚走。”
陈见楚蹑手蹑脚回到了房间，他陷入柔软的被子里，眼泪一直顺着脸颊流下，很快浸湿了被子。
作者有话要说：
累死啦，今天写了七千多，真是人生巅峰，结果特么还没写完，然后我就放弃挣扎了，把七千字切成两章，没更的那章，我明天再接着写，更完明天那章就欧克了（试图自信
感谢在2022-02-10 23:37:30~2022-02-11 22:5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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