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别逼我!”

  彦初云以为黎璨真的要毁去木笛, 瞬间就失去了理智,急急挥剑而上。谁料,黎璨似是料定了彦初云不敢动他, 身形竟一动不动,也未出招化解,任凭凌厉的剑锋擦身而过。

  “师尊!”

  彦初云眼见着无忧剑就要刺上黎璨, 忙偏开剑锋, 可还是有剑气堪堪割伤了黎璨的脸,落下一道血口深痕。

  “师尊, 我…你为何…为何不躲开……”

  彦初云慌张收剑。

  黎璨神情微怔, 似是不敢相信。

  良久,他才缓缓抬手, 揩去脸上的血珠, 将手中的木笛抛回给彦初云,拂袖转身。

  “从今日起,你便搬出无涯居,回你原来的住处。”

  “但你别忘了。”

  黎璨脚步顿了顿, “你永远都是我的……”

  “徒弟。”

  “师尊……”

  彦初云愣愣目送黎璨的背影离开,攥紧了失而复得的木笛,眼神渐次迷离。

  师尊。

  阿无。

  你们到底,有没有关系。

  ——

  这日之后, 玄天宗宗主黎璨宣布闭关。

  闭关期限, 未定。

  在宗主闭关期间, 宗派一应事务便交由其大弟子段成月协助打理。

  不知是不是彦初云的错觉, 师尊闭关之后, 宗门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虽然弟子们依旧来来往往, 照常修行生活,可彦初云还是觉得…好像缺了什么。

  不过,师尊在闭关之前,曾经下过一道命令,那就是全宗上下皆要好好对待彦初云,不可再肆意欺辱他,也不可再提及他的身世。

  因此,弟子们,包括那最看他不惯的风霄子,明面上待彦初云也皆恭敬有加,再不敢嘲讽于他了。

  彦初云在宗门之中,也终于过上了正常的日子。

  又过了三个月,除夕将至。

  上山修行的弟子们,大多也有亲人父母,有一些便早早向段成月告了假,下山探亲去了,他们走后,苍茫的封越山便愈显得孤清寒冷。

  彦初云提了两壶酒,去祠堂拜祭过自己的师祖,踏着厚雪回屋,却见段成月正忙着在后院的小厨房包饺子。

  彦初云还从没看过段成月下厨,遂好奇地瞪大眼,“师兄,你没有下山吗?”

  “我的家就在玄天宗,下山能去哪里?”

  段成月乍一撞见彦初云,不自然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笑了一笑,又瞧彦初云盯着他手中的饺子皮在看,便解释道,“今夜乃是除夕守岁夜,所以,我就想着包些饺子给师尊送去。”

  “哦。”

  彦初云这才移开目光。

  段成月试探性地问道,“你呢?你不打算去看看师尊?”

  “师尊不是在闭关么?”彦初云闷声垂首,“他一定不会见我的。”

  彦初云所想倒是没错。

  黎璨闭关期间确实谁也不见,当彦初云撑着脑袋坐在门槛边遥望已经升起的月色时,正看到段成月提着食盒悻悻而归。

  “师尊说他不吃。”

  段成月也陪着彦初云坐在门槛上,揭开食盒,推到彦初云跟前,“罢了,来,师弟,咱们吃!这饺子都是我亲手包的,还热乎着呢。”

  “嗯。”彦初云依言点头,勉强扯出一点笑意,然而,当望向空中那轮苍茫的皓月时,这嘴边的笑容还是无可避免的消散了。

  “其实,我不喜欢过年。”

  彦初云喃喃自语道。

  “哦?为什么?”段成月打趣他,“总不会是因为过了一年又长了一岁,所以才不喜欢吧?”

  “不是。”彦初云仰头,眸光映下月辉的清冷,闪闪微动。

  “因为每到这种节日,都会让我又想起来,我已经没有家人了。”彦初云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毕竟,我的爹娘,都不要我了。师兄,你比我进宗门要早,你可知道…可知道我的爹娘是谁?”

  段成月摇头道,“我也不知,我那时也就比你年长两岁左右,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若你…若你真想知道你爹娘是谁,如今在哪,不妨去问一问风长老,他在宗门的时间比师尊还要久,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

  ——

  夜已大深,山间又开始落起碎雪。

  彦初云借口自己想出去转悠转悠,拜别了段成月,可在山路踏着雪漫无目的地行了很久,最后竟是来到了无涯居后山山峰处的那一片桃林之中。

  师尊闭关颇久,桃林少了黎璨灵力的滋养,在这段日子,枯萎了好多。

  光秃的枝桠上密密匝匝地压满了积雪,偶有几片零落的花瓣卷成卷儿地埋在雪中,被风一吹,便散了个干净。

  了无痕迹,一派凄凉。

  彦初云想到自己曾和师尊在这桃林间拥抱,而如今,物人两非,不禁悲从心来,他走到一棵最大的,将要枯萎的桃树下,试图用灵力重新救活它,可不知是彦初云的灵力不够还是什么原因,他试了好久,桃树依旧毫无动静。

  “桃木喜暖。你的水灵根是无法滋养桃木的。”

  就在彦初云沮丧放弃之时,一道熟悉的男声竟突然从背后响起。

  彦初云脊背一僵,没有搭腔。

  “让我来帮你。”

  阿无不动声色地行到彦初云跟前,指尖汇成澄黄的焰色暖光向桃木的根部而去。

  桃树受到灵力的刺激,果然,立时活了过来,枝木生长,花苞绽放。

  阿无如法炮制,将整片桃林都重新唤醒。

  一瞬间,桃花花瓣在茫茫大雪中,纷飞如雨,芳菲恰如四月暖春。

  “喜欢吗?”

  做完这一切,阿无抬手拂去了彦初云发间不知何时沾染的碎雪和花瓣,定然看他。

  那片幽邃的眼眸,夹杂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思绪。

  “我……”

  彦初云不知怎的,不敢直视阿无的眼睛,他别过脸,轻声道,“你之前的伤,好了么?”

  “嗯。”

  “脸上的伤呢?”

  彦初云忽然古怪地问了一句。

  阿无不明所以,“什么脸上的伤?我脸上没有受伤啊。”

  “没什么。”

  彦初云故作轻松地摇摇头,“那…那大概…是我记错了罢。”

  “你有心事。”

  阿无沉沉地看向彦初云,用肯定的语气道,“怎么了?”

  彦初云没有应声,过了好久,才低头一笑,“没什么,就是…单纯的不喜欢节日。”

  “不喜欢除夕,不喜欢守岁,其他人都有人陪…有家人…或者是…或者是爱人……”

  彦初云想到前几日,霍攸在与他的来信中很开心的说他打算今夜偷偷来封越山陪段成月一起守岁,还特意叮嘱彦初云不要告诉段成月,想要给成月一个惊喜。

  彦初云有感于霍攸的细心体贴,但隐隐地,也有些失落。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阿无居然会再次现身陪他,这个男人,好像是全然明白他的心思似的,在他每一次伤神委屈的时候,都会出现。

  彦初云倏而想到师尊在他身上下的监视咒,心头微紧,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同阿无热烈相拥,反而是在阿无靠近时,硬着头皮,不自然地退开了几步。

  彦初云这微小的举动没有逃过阿无的眼睛,他注视少年良久,朝他伸出手。

  “拿来。”

  彦初云一愣。

  “木笛。”

  阿无继续道。

  彦初云不明白阿无是要做甚,眼底划过一丝迷茫,但是在对方那不容人抗拒的眼神下,还是乖乖将木笛交给了阿无。

  阿无接过木笛,竟腾身飞上了那棵最为高大的桃树之上。

  阿无斜斜倚在枝头,揭开面具,将短笛横到唇边,缓缓吹奏起来。

  明明是一根短到音符都不大全的木笛,可在阿无的吹奏下,还是响起了缥缈若仙的空灵笛音,在这山风碎雪的应和下,袅袅回荡,分外动听。

  清越的笛音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安抚力量,让彦初云心头的焦躁不安瞬间平息下来。

  彦初云也盘腿坐于树下,阖上双眼,静静聆听。

  也不知过了多久,笛声才终于止歇,彦初云犹然沉浸在方才的乐曲之中,久久未有回神,直到双眼被一双触感熟悉的温暖手掌轻柔覆住后,彦初云才惊觉,自己已经被阿无紧紧地搂入了怀中。

  雄浑的气息包裹而至。

  阿无在他的唇瓣烙下深深一吻。

  “我只想你能开心一些。”

  “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要相信,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永远不会分离。”

  明明是最温柔缠绵的情话,可彦初云还是浑然一颤。

  他的脑海中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你永远都是我的徒弟。”

  “别想离开我,阿云。”

  彦初云的眼珠转了转,他想看看阿无的脸。

  可又…害怕。

  害怕从前种种柔情,皆不过是一场骗局。

  就在阿无轻解开他的外衫,将他抵在花瓣丛中,准备下一步动作时,彦初云却猛然推开了他。

  少年满面潮-红,衣衫半褪地挣扎起身。

  “对不起,阿无。我现在,我现在还不能……”

  彦初云不敢去看阿无此时的表情,只匆匆低头拢好自己的衣襟,转身逃离。

  阿无紧捏着手中木笛,一眨不眨地望着彦初云消失在夜雪之中的身影,目光愈发幽暗。

  “没关系。你迟早都会是我的。而且…只属于我。任何人,都别想夺走你。”

  ——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师尊依旧在闭关,师兄依旧在帮忙掌管宗派事务,偶尔则得去应付时不时就来封越山找他的霍攸。而风霄子等人依旧看彦初云不惯,但碍于师尊闭关前下的命令,并不敢再来招惹他,彦初云对于风霄子和风暮雪父女两人也是唯恐避之不及,大半时候,除了潜心修炼外,便是随师兄一道去山下替山民们除妖降怪。

  经过若干次的历练,彦初云如今已经能很熟练的使用无忧剑了,有了这柄神器在手,彦初云再遇到魔怪之时,也不至于再没有招架之力,修为也更上了一个台阶。

  只是,让彦初云感到忧虑的是,近来,他体内的魔性发作的愈发频繁了些,而且每次发作时,他都会浑身刺痛难忍,就像是有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体内互相冲撞,直要将他整个人全都冲撞了开来才是,须得使用全部灵力才能勉强压制住,但长此以往,彦初云担心这股魔性在什么时候会彻底不受控制,所以……

  他也是时候该有决断了。

  但在此之前,他得先弄明白自己的身世,这样才能知晓体内的这股魔性究竟是与生俱来的,还是后天因为什么缘故生出的。

  师兄段成月曾经让他去询问风霄子长老,但彦初云哪里不知这风霄子对他,一直都有很大的敌意,所以很难寻到机会去问,结果这么一耽搁,就是整整一年。

  次年开春,风霄子突然传人来召彦初云去他的阁中,说是有话要对他说。

  彦初云立时如临大敌,但来请他的两个弟子面上却恭恭敬敬,并无异样,又说长老传他是有要事,彦初云这才放下戒备,随弟子们一道前往了凌风阁。

  凌风阁金碧辉煌,装饰华美,阁外守了不少宗门中的弟子和护卫,甚为森严。同师尊的无涯居相比,仿佛这里才该是宗主所住的地方,想到已经过了整整一年没有见到自己的师尊,也没有再踏足过无涯居,彦初云心间登时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之感,以至于进到阁中后,彦初云仍然面色不大好看。

  “师弟!你来了!”

  直到段成月唤了声彦初云,彦初云才懵然回神,“师兄……你怎么也在这里?”

  “是风长老传我来此的。”

  风霄子此刻正襟危坐在高首的主座之上,段成月则坐在右侧,和颜悦色地对彦初云道,“长老说这次是要嘉奖你!”

  “嘉奖?”彦初云不解,“为何嘉奖我?”

  “本尊听说,你前日同成月下山除妖,表现不错。”风霄子终于开口,这次,他那一向阴厉的眉目间难得的多了几分和善,正捋着长须,笑意盈盈地对彦初云道,“本尊向来赏罚分明,你之前确实总是没规没距,屡屡冲撞于本尊,但念在你如今勤勉好学,又助宗门除掉妖畜,保护了山民的份上,本尊决定嘉奖你,说罢,你想要什么?无论是灵丹法器,本尊都奖给你!”

  “我…我什么都不要。”

  彦初云虽也有些疑心风霄子的态度怎的突然对他转变了这么多,但却还是压不住想要知道身世的迫切感,所以沉吟片刻,坚定地道,“如果长老真的愿意奖赏我,可否…可否告诉我,我的爹娘究竟是谁?我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求长老成全!”

  “你的身世啊……”

  风霄子面露难色,“如果本尊没有记错,你应该是在五六岁的时候被人扔在了封越山山脚,距今已经十多年了,那个时候,你的腰间还绑了一个水袋,里面正是一条奄奄一息的黑鲤,但是嘛……”

  风霄子摇头道,“本尊只知那黑鲤通体幽黑,乃是魔物,至于出自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长老,您再想想?”段成月瞥了一眼心急如焚的彦初云,故意道,“初云身上可有什么信物之类的东西?就算是被爹娘遗弃,总该会留下一两件物事,以便日后相认呀。”

  “你这么一说,本尊倒是记起来了!”风霄子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彦初云道,“你那时脖上好像戴了个红色的吊坠!那吊坠并非凡品,一直闪动着红光,如果本尊没有看错,那红吊坠应该是由北麓洲的红色晶瑙石制成的。”

  “吊坠?北麓洲?”

  彦初云对这两个陌生的名词闻所未闻。

  看来,这也是原书中从没有提及过的隐藏剧情?

  可为何,他从来都不知自己有这样一枚吊坠呢?

  “没错,北麓洲。”

  风霄子笃定地道,“只有北麓洲才盛产那种澄红色的石质,之前,我宗也派弟子去北麓洲买过晶瑙石,因那晶瑙石纯质极高,制成吊坠戴在身上不仅可以镇身辟邪,对于修行也大有裨益。但是这几年听闻北麓洲内部发生了一些动乱,炼石的土寨也越来越少,所以才与中昙洲等其他地界渐渐断了联系。所以,你的爹娘,极有可能在北麓洲!”

  彦初云闻言一喜,“敢问长老可知,我的那枚吊坠如今在何处?”

  “那本尊就不知道了。”

  风霄子摇头。“你那时过于年幼,许是被什么人抢走了也有可能。”

  彦初云面色稍沉,“那就算知道爹娘有可能在北麓洲,也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本尊替你问过了。”哪知,风霄子就像是料到了彦初云会如此,又说道,“如今依旧幸存的炼石村寨尚还仅存一个,叫做丹土寨,不如,你去一趟丹土寨,看看能否寻到一些线索。本尊念在你资质尚浅,你师兄如今又要帮助宗主料理事务,脱不开身,便派小女风暮雪与你同去,保护于你,你们顺道替宗门买些晶瑙石回来炼化,如何?”

  “我去!”

  彦初云没有犹豫。

  若是真能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莫说是个小小的丹土寨,就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去闯上一闯。

  然而,彦初云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风霄子的手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色吊坠,他同段成月对视一笑,眼底划过暗芒。

  临行前,彦初云再一次来到师尊闭关的石洞前,向紧闭的洞门深深行了一礼,同师尊告别。

  “师尊。”

  彦初云不知在洞内闭关的黎璨能否听见,“弟子下山去找寻自己的爹娘了,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虽然我不知师尊对于我,究竟是抱有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我还是希望能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我想向师尊证明,向世人证明,我不是一个魔种,不是一个反派。”

  “因为我如今,心中有了牵挂,已经不想死了。”

  最后一句话,彦初云说得极轻极轻。

  “不想……”

  “离开这个世界,和…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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