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倦不会伤害郁月生,变成鬼也不会,更不会吓他。如果郁月生害怕,他就躲起来。

  “不是,是害怕失去的害怕……”郁月生埋着脸,无声而压抑地掉着眼泪。

  齐倦的衣服都被他的眼泪浸湿一小片。

  这一次,他忽然不想打趣郁月生了。因为这个人本该沉默冷静,无喜无悲。

  如今却好几次在他这里露出心底的伤口。

  齐倦默默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老师。”齐倦温柔地笑了笑,握着郁月生的手腕移了移,“给你听听我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

  其实心口跳得很快,虽然齐倦看上去很若无其事的样子。

  “齐倦。”

  齐倦慢吞吞地蹭蹭他的脸颊:“其实你离得这么近我也会很开心,会很紧张。”

  郁月生抿抿唇,没说话。

  想起了以前听黑衣人说过的一些事,齐倦摸摸他的头发,轻声说:“老师。其实我不介意你抽烟喝酒。但是少抽点少喝点。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知道吗?”

  后半夜两人都没有再睡。冬天的早晨,天亮得很晚。看着齐倦打着哈欠爬起来去洗漱,郁月生的心里都捏了一把汗。

  早饭的时候,齐倦难得地多喝了一碗米粥。买的一屉包子也都慢吞吞地吃掉了。

  但在正常的情况下,齐倦喝两口粥就会将它推走,吃个饭比登天还难。早饭尤甚。

  郁月生忍不住问他:“撑吗?”

  “啊?”齐倦抬起头,咬着筷子思索了下,笑嘻嘻地说,“其实还差一个包子就饱了。”

  “……”

  齐倦:“呜呜呜。为什么一屉包子不能是八个呢。”

  郁月生无奈道:“好吧,也别吃那么多。”

  “老师。饿饿。”齐倦故意扯住他的衣服摆,眸子里亮晶晶的,没有撒娇的感觉,倒更像是打趣。

  然后咬着唇笑。

  “饿……”齐倦又补了一句。

  郁月生拿他没办法,从自己碗里给他夹了个灌汤包子:“最后一个。”

  齐倦眉眼弯弯的,舔舔嘴巴:“好嘞。”

  筷子捣进包子馅,香喷喷的汤汁流了出来。

  收拾碗筷的时候,郁月生一直在神游。

  医生说过,齐倦不去做治疗的话撑不了多久的,可能就在这几天。前些天齐倦还病歪歪的,不时就胃疼犯病,晕倒,吃了就吐出来。

  今天却突然胃口变好,有点像是十分健康的青春期少年。那双总是病恹恹的慵懒的眼睛,似乎也多了些光彩。

  他希望齐倦是真的好起来了,而不是凋零前的最后绚烂。可又害怕,会是后者。

  郁月生现在恨不得时刻盯着齐倦,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太难熬了。

  -

  但是行程依然在继续。

  吃完早饭后,他们就去坐车抵达了下一个景区。是一所全国知名的美院。

  看着大学里面往来的人群,草坪上晒着太阳画画的学生们,还有墙壁上那些精美的彩绘。

  齐倦竟有些移不开眼睛。

  他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地拉着郁月生在草坪上坐了会。他们也买了些吃的带过来,一些水果干,坚果之类的。

  主要是走累了,歇会晒晒太阳。

  “你那天赢的。还剩点。”郁月生从背包里将苏打饼干翻出来。

  “还有什么?”齐倦剥着核桃问。

  郁月生又翻了翻说:“还有两盒自热米饭。”

  “那待会还是去外面买午饭吃吧。”齐倦说,“我们先坐会,你挑着吃点垫——”

  齐倦说着,却下意识将目光偏了偏,眼睛里面都亮晶晶的,像是小孩子发现礼物似的。

  迟疑地说出最后一个“垫”字。

  郁月生也顺着他的目光朝身后看了看。

  目光所及。

  有几名学生在阳光底下沉浸似的作着画,虽是带着耳机有说有笑的,并不影响受过专业教育后呈出来的画风。

  郁月生想了想:“你是不是想学画画啊?”

  “还好。我不是自己在网上看过视频了嘛。”齐倦这样说着,表情上还是带着些失落。

  “那你看会吧。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去问问人家。”

  “好嘞。”齐倦点点头。

  没过几分钟,他就拉着郁月生喊:“老师,你看左边那个女生,画得是不是超棒!她居然用木炭条起型哎!”

  郁月生:“嗯。”

  不太看得懂。

  齐倦自顾自地默默看着他们画画,自己的食指也在草坪上激动比划着。

  像是在迫不及待地跟着后面学习。

  郁月生能感觉到他是很想留下来的。如果真心喜欢一件事,就会很想要在那方面有所成就。

  齐倦应该也很想有可以在画画方面能够交流的同伴,一个人摸索总归太难。

  说到底,他跌跌撞撞走了很久,其实还是特别幼稚。他从来没有被真正的引导过。

  可就像那句常话说的,谁又能知道明天和意外,谁先来临呢?

  如果有机会也不去珍惜的话。

  -

  吃完午饭后,他们去了趟游乐园,眼下这座城市的游玩攻略已经进行地差不多了。

  郁月生不太敢坐过山车。他就安安静静抱着齐倦的外套,看着齐倦去玩那些项目。

  “呜哇哇哇!!!”能听到齐倦从跳楼机上俯冲下来,跟着其他人一起愉悦大喊的声音。

  崽崽的头发都被风吹得扬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脸蛋也玩得红扑扑的。

  “嘎吱!!——”跳楼机停在末端,如常熄了火。安全带在身体的冲撞力下被挣得紧紧的。

  从座位上下来的时候,齐倦还顺便买了两根气球。朝着郁月生走过来时,他的墨发带着些微湿,浑身都散发着朝气。

  他将气球的绳子往郁月生手里塞:“拿着。”

  郁月生习惯地接过来后。

  却见着齐倦忽然蹲下来,小小的一团。

  “是胃疼了?”郁月生心里一紧,手里的外套都抱紧,低头看着他。

  “才不是——”齐倦忽然轻笑起来,青涩的肩胛骨都在打着颤。他曲着腿,认认真真地帮郁月生系起了鞋带:“带子散了都没发现么?”

  瘦长的指骨理着带子,系出朵漂亮的蝴蝶结。

  仔细地将两端理得对称。

  郁月生这才松了口气,看着齐倦发顶乖巧的漩,捧着衣服问:“好玩吗?”

  “跳楼机呀?”齐倦扬扬脸,眼睛里面都亮晶晶的,“好玩,特别刺激。我喜欢它冲下来的那一刻,感觉心脏都往下面掉一截。”

  崽崽的思路总是奇奇怪怪的。郁月生并不太能理解什么是心脏往下面掉一截的感觉。

  郁月生想了想说:“是不是还想玩蹦蹦车?”

  齐倦站起身的时候,头发微乱。郁月生伸手,温柔地替他捋了捋发。

  指腹扫过额间微微痒,虽然很快就收回。

  “你记得啊!待会我们一块开!”齐倦一把抱住他。像是得了甜头的小孩,抱得郁月生骨骼都发痛。

  “行。开完了我们就去吃晚饭。”

  齐倦将他抱得更紧了,狠狠按在自己怀里,摇摇头说:“不行。”

  “不够吗?”

  齐倦弯弯眼睛,补充道:“要吃糖醋年糕。晚饭前还要喝果茶。”

  “行。果茶。糖醋年糕。”

  真好。

  齐倦想。

  一切都在营造出美好的氛围,甚至有那么点不太真实。乐园里面在放着轻快的音乐。

  粉色的气球在空中飘飘晃晃的,不时被晚风吹得挣直了线,像是随时要飘向高空。

  在往蹦蹦车的方向走去,齐倦边若有所思地勾着他的肩膀,边开心说着:“老师。我感觉游乐园没白来哎。”

  郁月生看看他:“喜欢玩啊?”

  齐倦卖关子道:“这是一个原因。”

  “还有什么?”

  “还有一个原因。”齐倦弯弯眼睛,“是因为我感觉——”

  “?”

  “好像在这样的地方——”齐倦说话的时候微微倾身,抬起手,轻柔地捂着郁月生额间的碎发:“就有一种在和老师约会的感觉。”

  “嘴贫。”郁月生也抿着唇,淡淡地笑了下。

  -

  陆陆续续又玩了几个项目后,天边已经渐渐泛出昏黄的底色。

  “老师,我们接下来要去这里。”齐倦将手机掏给他看,期待道,“听说他们那的果茶很好喝。”

  目的地是家奶茶店,看着线路图其实并不远。大概十来分钟路程吧。

  “走吧。不算远。”郁月生说。

  “我先在小程序上下个单吧。”齐倦啃着指甲盖,思索着,“待会直接过去拿就好了。”

  街边的一片小吃店氤氲着丛生的热雾,也正在放着一首经典的老歌。

  “曾沿着雪路浪游,为何为好事泪流,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留在汽车里取暖,应该怎么规劝,怎么可以将手腕忍痛划损——”

  齐倦跳过上一句,若无其事地跟着哼了两句,“我绝不罕有,往街里绕过一周,我便化乌有。你还嫌不够,我把这陈年风褛,送赠你解咒——”

  是很正的少年音,带着一点点哑。郁月生回过头,他就微微歪头,恰时很甜地笑了一下。

  街边的小吃油盐偏多,郁月生担心齐倦的胃受不了。就没买了。

  他们跟着导航走。拐了个弯就进入一条小巷子里,小巷地上铺着一层青石板,两边的树荫投落下来。

  背着点光,就有些冷了。

  “老师,买完果茶干什么去啊。”齐倦无聊地找他聊着天,舌尖舔了舔腮间的软肉。

  “你还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吗?”郁月生问他。

  “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了。”齐倦说,“我想起来,待会应该要问问画展那边,登记手续是不是都弄好了。”

  “你现在看下吧。”

  傍晚的霞光落下来,惹得人眼睫都染上红橙。空气间似乎在流转着细小的尘埃。

  齐倦捯饬着手机,自顾自地说:“可惜我们的小猫还没养。出来玩也养不了了。”

  郁月生:“以后有机会再养。”

  “来追我呀,追到就把游戏卡还给你——”

  “别跑——”

  有一群小学生欢快跑着,从旁边追逐而过,踏着青石板时书包都跳起来,敲打在脊背上。脚步踏着青石板啪嗒啪嗒的,像是敲着清脆的小鼓。

  齐倦不经意地抬起头,眯起的眸子里攒着晚霞,只觉得这画面十分熟悉。

  朝旁边看了看,墙壁上绘着一幅彩绘,画工十分精细。他看了看,不知怎地,心里忽生了一种想要在那里拍照留恋的念头。

  笑容渐渐僵住。

  看着那群小学生们从大路跑过去后。心里生了些不安感。

  随着暮色深去,这种不安感愈发强烈。

  侧边的小巷子里隐约传出争嚷的声音,好像是在吵架。像是想到了什么,齐倦额角的冷汗都快滴下来了。

  郁月生在往那个方向走去,齐倦急忙拉住他的衣服摆,紧张地摇摇头:“我们不过去。万一在打架什么,从这走不太好。”

  那是他曾经在老师家做过的梦魇,结局是眼睁睁看着郁月生倒在血泊里。

  到现在为止,铺垫情节已经高度重合很多了。心脏在胸口慌张地咚咚直跳。

  “果茶在那边。”郁月生指着导航给他看,不解道,“刚才不是说要喝果茶吗,你都念叨两天了。”

  齐倦快速回道:“我不想喝了。”

  郁月生揉着眉心:“都走到这——”

  “我们走吧老师。”齐倦局促地打断他,磨着他说,“不喝了不喝了。”

  他现在就想带着郁月生平平安安的回家。那些事明明跟他们没关系……

  “救命啊啊啊!!”巷子里突然传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枝头栖息的鸟都受到惊吓慌张逃窜!!

  心底的弦瞬间绷紧。

  管不了那么多了。

  齐倦赶紧将手机扔给郁月生:“报警,快!!”

  郁月生还没反应过来,齐倦就飞快地冲进小巷子里。呼吸也因为跑得匆忙而变急促。

  果然!!是熟悉的一幕!!

  时间线提前了!!

  “别喊呀。小姑娘。”一个油腻的男人正在捂着位年轻的女大学生的嘴巴,嗓音也是那种沧桑嘶哑的老烟枪。

  他兴奋地将发着油光的鼻子往女人颈间蹭,粗糙的手指还在勾着她脖子上的项链。就像是一只蛆虫在娇艳的花朵上恶心爬行。

  女生大颗的眼泪掉下来,唇间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红肿的眼睛带着绝望地看向齐倦。

  “混蛋!”齐倦浑身血液逆流,冲上去就一拳给那男人脸上揍过去。

  就是这个人。上一世的郁月生就是栽给他了。妈的!

  少年尚是初长成,却勇而无惧,随着手臂的挥砸,衣摆都在风中肆虐扬起,朝气蓬勃。

  男人捂住刮破的脸,恶狠狠地骂了句:“操!哪里来的浑小子!”

  “快跑!”齐倦冲那女生喊道。

  女生受了惊吓,浑身瘫软得厉害,胆怯怯地靠向墙壁躲避,嘴唇发着抖地低语着:“救命。救命啊……”

  “跟你没关系!少特么多管闲事!”男人凶狠地朝齐倦回拳。

  很快地,两人便激烈地扭打在了一起。

  到郁月生匆匆赶过来,不过短短两分钟的事情。从郁月生的角度,能看到齐倦将男人狠揍在地。

  是齐倦占在上风了。

  可当郁月生局促地挂断报警电话,担忧抬起头的那一刻。

  他清楚地听见了刀刃绞进身体里的声音。

  ……

  男人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而齐倦摇摇欲坠着爬起来了,手里紧紧攥着匕首,血珠凝结在银尖,往下滴流。

  啪嗒!啪嗒!

  白皙的颈侧都溅着几颗血珠。

  郁月生脑子里一片空白,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

  完了!

  齐倦惹祸了!!

  “郁月生……”齐倦扔掉染血的匕首,一步一步走过来,青涩的肩膀都在打着颤。

  刀身掉在地上“哐当”一声。

  “郁月生……没事了……”齐倦轻轻说了句。

  其实郁月生有些害怕这一刻的齐倦。

  齐倦弯弯眼睛,走过来慢吞吞地抱住他,轻轻蹭了蹭脸。指腹温柔地摸了摸老师的脸颊后,偏过头,蜻蜓点水地吻了下他的唇。

  唇角一片柔软香甜,后颈处被牢固按住。是他将郁月生狠狠压在怀里。

  昳丽的喉结轻缓滚动。

  郁月生眼睛微微睁大。

  他不明白齐倦为什么突然在这里吻他。就感觉那时的风也很温柔地拥着他们,像是在这仓皇人间萧瑟吹拂了很多年。

  而面前是个嘴里吃着糖,甜橙味的小家伙。抬眼就能看见他纯黑的眸子,里面映着晚霞和自己。

  眸子里渐渐失了焦。

  几秒后,齐倦软绵绵地滑落下去。

  “齐倦,齐倦。你怎么了?”郁月生警惕地赶紧抱住他。

  齐倦仰着苍白如纸的小脸,柔软的头发在风中虚弱蹭动着他的脸庞。可是他一身黑什么都看不出来,郁月生只知道自己手上全是血,温热而鲜红。

  -

  钥匙插进锁孔。家门打开。

  姑姑打着哈欠走了进去,抬手按了按工作了一天后疲惫的肩膀。

  她煮了些吃的,又打开手机。

  半个小时前,齐倦给她发了两条消息。

  是齐倦熟悉的带着点调皮的声音:【姑姑姑姑,礼物收到了吗?喜欢不喜欢?】

  齐倦:【倦倦探头/jpg】

  齐倦:【倦倦戳戳你/jpg】

  齐倦配的表情包是他自己两年前录的,那时候他的年纪要小一点,白皙的脸颊还带着点奶膘,眼角点缀着泪痣看起来十分可爱。

  现在的齐倦觉得幼稚,也就只会在和姑姑聊天时候才会用这些表情包。

  姑姑脸上带着笑:【倦倦点头/jpg】

  姑姑:【收到啦,早点回来倦倦,姑姑挺想你的】

  然后又看了看小齐倦的朋友圈。

  最近的一条是:【想喝好多好多甜橙果茶,虽然正在去买果茶的路上0.0】

  “这家伙。最近看起来过得很开心呢。”

  姑姑淡淡笑了笑。

  她抬手打开电视看了会搞笑的综艺,捧着水杯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压出深深的鱼尾纹。

  “哎哟,哈哈哈哈哈。回头把这段发给倦倦看看……”

  笑得失神的时候,姑姑恍惚想起来齐倦让她帮忙喂养的那缸小金鱼。

  “也不知道倦倦什么时候回来。”姑姑趿拉着拖鞋、哼着歌儿走过去,看着鱼儿在水里面欢快地游着,心情也挺舒畅。

  她漫不经心地从电视柜下面掏出鱼食。

  关上抽屉的那一刻。

  姑姑盯着地下。

  忽然愣了愣。

  心里也咯噔一下。

  小金鱼怎么蹦出来两条了呢。

  死掉了。

  -

  雨水连绵不绝下了七日。

  一周后。上海的一处现代画展开放了。在网络上传得如火如荼。

  很少有画展会去选择绘制足足占据半壁墙面的巨幅油画,也正是因为独特的、不受拘束的画风,加上巨副呈现,每一幅画作都足以给观者带来强烈的视觉震撼。

  开放即爆火。

  甚至有数以百计的美术界大咖们不远万里坐车赶来,一睹这绝世的风采,想要联系这位曾经不见经传的画手,诚挚邀请他加入全国美术家协会。

  同时,也希望他能创作出更多很好的作品。照这样下去,发展潜力是非常大的。

  但紧跟着不久,画展迎来了它的二次爆火。

  是因为画展外堆满了仰慕而来的人们送来的鲜花和花圈,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的重金求购和真诚邀请皆被拒绝。

  据说,这场画展的作者于不久前离世。

  对方还只是个刚成年的少年,即便在世时也并不稀罕这些盈利的事情。

  除按照美术馆约定,收取低额的门票费用外,画作一幅不卖。办这画展的初心只是送给心上人的一份礼物。

  而那少年也于几天前,为了救一位被持刀抢劫的学生,虽是制服了歹徒,自己却中了几刀。

  肋骨断裂,肺叶破损,心脏被刺穿。没来得及上救护车就走了。

  让人沉痛惋惜。

  可也没人知道,他真正在救的,是谁。

  -

  房间门被敲响了。郁妈妈站在门外面,无奈道:“月生。你都一天没吃了,多少吃点东西吧?”

  郁月生没吭声。目光紧盯着手机里面的新闻后续:【……该犯罪嫌疑人为重型潜逃罪犯xxx,现已判处死刑。】

  所以呢?能换回齐倦吗?

  郁妈妈还在外面不断敲着门,担忧道:“月生,醒着在吗?”

  郁妈妈:“听到妈妈的声音就回个话好不好?”

  郁妈妈都快急哭了:“妈妈不逼你了跟繁星结婚了,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听妈妈话,你好好吃饭好不好?饭菜我都热了好几遍了。”

  郁月生眼睛里藏着忧郁,疲惫道:“再说吧。”

  “月生,人死不能复生——”这次是郁展颜的声音。

  但很快就被打断了:“儿子正在难过头上,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郁月生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好几天了。

  期间,齐倦的家人来过,他自己的父母也来过。门一关外面就砰砰砰地砸响,像是生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情一样。

  他被敲得烦了。后来,他干脆连家门也不上锁了。

  谁要进来便进来。

  他退步,将自己关缚在更小的房间里。

  齐倦的东西都被堆在这个房间里了,一些衣物还有画,——画是被郁月生搬进来的。

  再之外的,就是那个史迪仔玩偶,还有姑姑前段时间被算命的小道士给骗了,然后给齐倦买的药包。

  其实那个小家伙,心思软又念旧,别人待他一点点好他都会记得清清楚楚。

  虽然那些中药,他喝了不太舒服。后来药被郁月生悄悄拿去倒掉了。

  齐倦还是将这些药包的包装袋留下了,四方四正地折好,心满意足地说:“就留着吧。姑姑什么时候来玩,看到了也高兴。”

  好像这样,就可以多记点世间的美好。

  他转过头,弯弯眼睛:“对吧,老师?”

  对吧,老师?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思路。回忆的画面割裂破损。

  “郁老师。是我。”门外传来蔡琪月的声音,“我想过来拿点齐倦的东西。”

  “啪嗒。”门被打开了。

  一股浓烈的烟味漫出来。

  郁月生已经回归了自己最原始的常态,沉默,不会社交,懒得说话。一点点温柔都被磨了个干净。

  像是跟着齐倦的离开被烧毁殆尽。

  蔡琪月呛咳着摆摆手,皱着眉说:“郁老师你怎么也不开开窗,这屋子里烟味都滚了。”

  郁月生没什么情绪起伏:“嗯。”

  许是想起来对方是齐倦的妈妈,不能没有礼貌,他又干巴巴地补了句:“还好。”

  目光却是盯着墙壁的,跟魂不守舍一样。

  “我带两件衣服走。齐倦下葬的时候垫在里面。”蔡琪月走过去打开衣柜,想挑两件衣服。

  她翻来翻去看到一件浅灰色的毛线衣。

  那衣服已经很小了,都已经是好多年前她给齐倦织的。没想到齐倦还留着。

  她痛心地抚摸着针脚,在旁喃喃道:“齐倦要是在,现在肯定穿不上了。”像是想到了什么,蔡琪月抬起头:“哦对了。郁老师,还有件事。”

  “什么?”

  蔡琪月顿了顿,叹了口气说:“其实这个房子是齐倦买下来的。”

  郁月生这才抬起眼,感到诧异:“买?”

  在郁月生的印象里,这房子是齐倦租的,似乎才租几个月。而且买房子价格也不便宜,齐倦该不会背着他偷偷做什么事了吧?

  “是买的。”蔡琪月解释说,“这是新楼盘,怎么可能会租出去呢?而且他想送给你,肯定会给你挑最好的。”

  郁月生偏过脸,紧紧咬着唇,心底的酸涩一点点漫上来。

  “他本来也没钱,是问我借的。陆陆续续还了我些,后来,他那个……”蔡琪月叹了口气,“怎么说呢。他画稿的时候已经还了我不少了,前段时间他跟我说,过些天就都还我。”

  郁月生声音微颤:“凑够了?”

  蔡琪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其实我收到了两笔费用。”

  郁月生闷闷地问:“什么意思?”

  “一笔是画展的收益。”蔡琪月说,“他之前预留的是我的银行卡号。但是画展收益数额太大了,买几栋别墅都够了。多余的部分我转给你们吧。郁老师你收下,我想齐倦也会同意的。”

  郁月生打断道:“捐了吧。”

  蔡琪月顿了顿,也不强求:“都行。”

  “嗯。”

  郁月生迟钝地点了下头。

  “还有一笔。”蔡琪月说,“是齐倦给自己投的巨额保险。在查出这个病之前齐倦就买好了,也不知道他以前是在想什么。”

  “……”郁月生也在想齐倦为什么给自己投保,明明是在他自己还没有生病的时候。

  蔡琪月继续道:“保险的费用也打在我的账户上了。这小孩可能是对自己的画展没什么信心,想让我从里面扣。这笔钱我遵从齐倦以前的心愿,转给他姑姑了,他姑姑也累了这么多年,以后会轻松些了。”

  蔡琪月:“总之,这房子是他送给你的。”

  “是你们的家。”

  -

  随着天气的回暖,家里的那幅晚霞的画渐渐败了色。

  郁月生总感觉家里还有齐倦的身影。

  看到房间画架的时候。

  他看见齐倦正坐在那边画着画,懒懒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脸颊上还沾着点彩色的颜料。

  齐倦悠闲地踩着椅子下面的横杠,眼角的泪痣微微上扬,举着画笔朝他挥挥手:“老师,我画好啦。”

  “我看看。”郁月生走过去。

  齐倦指了指画布:“老师你看这里。”

  “……”

  齐倦离他很近,眸中微光忽闪:“郁月生,你喜欢吗?”

  郁月生朝画布看过去。

  画布的颜色却逐帧褪去,偏过头的时候,身边的椅子也空下来。

  齐倦不见了。

  剩下屋子里面静悄悄的,可怖的安静。

  郁月生瘦了很多。齐倦的葬礼也没有去,唯一出门的一趟,是从老同学那里将从雪山采来的生物材料带回家。

  回家的路上,路过了齐倦之前住过的医院。

  抬眼看到医院拐角处的那家关东煮小店,在萧瑟的季节里点着盏暖灯。

  店门口的帘布被撩开,像是揭开尘封的温软。

  老板见是熟人,忙擦着桌子打招呼道:“来啦。挑挑看今天吃什么。”

  “嗯。”郁月生有些拘束地点点头。

  他低头挑选着竹签,拿了几根吸饱了汤汁的白萝卜出来。

  ——齐倦说过,这是关东煮的灵魂。

  老板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好奇地问:“上次跟你来的小男生呢?”

  “没一起来吗?”

  郁月生低着头,动作忽然滞住。

  喉底咯咯作响着,指骨捏紧竹签,他干巴巴地“嗯”了声。

  郁月生:“他最近有点事。”

  老板并不知情,说:“哟。是不是这要开学了,得在家里补作业啊?我家闺女最近天天在家赶作业,喊她拜年都不去了。”

  郁月生眉心一沉,并未解释。

  轻飘飘的雪花落进杯里,郁月生仰头,才发现是下雪了。

  风里裹挟着雪花直往人衣服上扑去。总觉得身边缺少了些什么,让这个季节变得冷漠而苍白了。

  老板舀了一勺子热汤,倾倒在郁月生的纸杯子里,鲜嫩的浓汤香味在空气间漫延。他热情道:“上次那小男生说想喝骨汤的,我这做了呢。他不是还问我为什么关东煮里没有年糕吗?让他下次来——”

  老板笑呵呵地说:“我家婆娘过年做了年糕,到时候给他烫几个,想烫多少烫多少——”

  热汤的雾气氤氲了视线,积压了好几天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瓦解崩溃。

  郁月生低下头,再不敢抬起来,声音发颤地说了句:“好。”

  “也真是反常哟。”老板忙里忙外地将关东煮的台子往屋里搬,念叨着,“年都过完了,眼看都要三月份了,居然还下雪了。年轻人要不要进屋坐会?外面冷。”

  老板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客人已经走远了。

  背影看起来很是孤单。

  是不是缺少了那个闹腾的小男生呢?

  -

  天色愈来愈深了。

  其实郁月生很讨厌烟味,但他还是在阳台将打火机点着。晚风吹得烟火碎点朝空中飘去,像是丛生着飞扬的星火。

  夜深人静下来,记忆瞬间回到那天——

  救护车的鸣笛声连成了天,像是警铃大作,巷子里都映出冷肃的红.蓝光。

  “齐倦!你怎么样?”郁月生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手指轻轻一碰就是从齐倦的伤口处流出来的血,慌张又不安。

  他到那一刻才震惊地看到齐倦身上的窟窿。脑中“嗡”地一声响。

  他慌张地想要抬手去捂住,可是血还是丝丝绵绵地顺着指尖的缝隙流出来。按也按不住。

  还融着他砸进去的,不自觉掉落的崩溃的泪。

  齐倦很瘦,衣服一捂感觉都是空的,此刻柔弱无骨地倒在他怀里,肤色苍白到近乎透明。

  “以后你会不会很想我呀,老师?”齐倦吃痛地呛咳了几下,胸口颤了颤,唇边也溢出鲜红刺目的血。像是要把心脏给咳出来。

  “会……”郁月生哽咽道。

  “真好呢。”齐倦轻轻笑了下,手指虚弱地捂在肋骨处,“我捅人了,就是不知道他死没死。不过应该起不来了呢……”

  “齐倦,别离开我。”

  齐倦“噗嗤”一声笑,顶着一身血窟窿,慢吞吞地碰了碰他的眼睛:“郁月生,没事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命抵一命,结束吧……”

  警车旋转的灯光映在少年苍白病态的脸上,在眼睫下面投出一小片阴影,笼着那颗小巧的泪痣。

  深深地看了郁月生最后一眼后,睫羽就合起来,就好像只是疲惫睡着。

  手腕也卸了力地垂落下去。

  郁月生喉中梗塞,视线里突然模糊。

  后颈处似乎还残留着少年温凉的指腹触感,像是轻柔的风、温软的羽。

  少年的眼尾会弯出细细的纹,眸光甜而温顺。明明他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逆着柔风暖光。

  就好像很久之前,少年在课上抬起头:“齐倦。”

  “是疲倦的倦吗?”

  “嗯是啊。”少年弯起眼睛,眼角的泪痣微扬,“老师觉得好记就行。”

  ……

  “你回来齐倦……我们还要去买甜橙果茶……”

  “我还要带你回家……齐倦……”

  郁月生心疼地语无伦次,冷风蛰得他脸颊生疼。

  可是他着急地用脸去贴着齐倦的脸颊,蹭了蹭,是死寂一般的冰凉。已经感受不到他的心跳了。

  有一瞬间的绝望里,郁月生甚至悲伤地觉得,齐倦会他的怀抱里变成碎片,寸寸羽化,再也不见。

  雨水落在脸上,冰凉地凋落下来,碎落遍地。

  他从很早就知道齐倦会离开,还以为自己已经做足了准备。

  可当现实来临,他就只能无助地蜷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齐倦身上连接着各种冰凉的医疗仪器,而心率仪上绘出一条平直的线。

  少年垂落的手腕处有一处刀伤很轻,那是以前他自己划的。

  郁月生注意到过,但是不敢再提。不忍心给齐倦找心理医生,怕崽崽心里有异样,只能默默收去他的小刀,怕他自毁。

  如今齐倦却还是浑身是伤。散去一身血。

  敛去羽翼,掉落在他怀里。

  心疼死了。

  他有好多话想跟齐倦说,可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他最想说的是,别走啊。

  别丢下我。

  ……

  烟头烫了手,梦醒了。

  原来还是在阳台啊。

  郁月生的手里还攥着齐倦的手机。

  手机连密码锁都没有,屏幕按亮就是郁月生的照片。

  “滴滴!”

  忽然弹出一条信息。

  是微博点赞。

  郁月生准备划走的,却不小心手误点进去了。他这才看到,齐倦的微博上发了好多张两人的合照。

  可是每张都只有齐倦露着脸,却将郁月生的脸上添加了表情包遮挡。

  齐倦曾笑着打趣:“老师不是不喜欢露面吗。”

  那时候他们在聊画展的事情,郁月生说希望齐倦展出,其实是心里已经放下了,已经承认了齐倦。也愿意陪着他。

  原来,即便到后来。

  只要他不表达清楚,齐倦已经没有了公开的勇气。

  郁月生翻了翻齐倦的微博。齐倦的关注页,都是些旅行攻略。发的也基本上都是些日常博。

  郁月生是倒着翻的。

  【2021.02.26其实我有预感了。以后这个微博可能就没人用啦,长时间闲置的话会不会有人盗我号啊QAQ,好奇】

  【2021.02.24啊我困得像是眼皮撑着牙签的汤姆猫】

  【2021.02.20在吃七彩糖豆子,来一颗吗(调皮)/图片】

  配图是各种颜色的药丸,虽然是圆的那种,很像糖豆,但是郁月生一眼就认出来是齐倦常吃的药。非常苦。

  【2021.02.12老师睡着了耶,我好想下楼再买两个冰淇淋,偷偷在楼道口吃完再上来啊QAQ,想吃草莓味的】

  【2021.02.12冰淇淋为什么这么好吃啊?】

  ……

  【2021.01.01可是他好像不是那么喜欢我】

  【2020.10.25做了个小手术,我醒了他就走了】

  【2020.9.15他相信别人不相信我。他肯定是想气死我吧呜呜呜(>_<),原来生气也会胃痛啊,绞到死的感觉了。我怎么好像总是在给别人伤害我的机会呢】

  时间再往前推的,他都没法去看。因为这个人来时的路太苦了。

  那段时间,郁月生其实有点喜欢齐倦,觉得这小孩闹腾又可怜,有点想把他捡回家。

  但是郁月生没那么勇敢,他作为一个成年人已经开始权衡利弊。同性恋,该如何在社会上立足和容身?而这人,还是自己的学生,更加不可以。

  以至于,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矛盾而刻意地躲着齐倦。

  原来他在无形中,给了齐倦那么多伤害。

  郁月生沉痛地捂住脸。

  “回来吧,齐倦。”郁月生蜷靠在床头,悲悯地想,“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不会让陈葛欧找你麻烦,我会站在你这边,会赶在池隐折磨你之前将你带回家。我学做饭,熬各种好喝的汤,给你养身体。”

  “齐倦……”

  -

  后来,郁月生经常在做梦,梦见一些和齐倦相关的事情,梦见教室门重新推开,似乎一切都重新开始,多攒了不少和齐倦的记忆。

  有一次梦里。郁月生见到了一个身披黑衣的人。那人语气里扬着笑意:“郁老师,我们又见面了。”

  跟齐倦的笑不同,齐倦是懒洋洋、病恹恹的那种,而面前的这人语气里却带着挑衅,阴阳怪气的。

  “郁老师……”

  一瞬间,郁月生只觉得自己颅内剧痛。

  记忆渐渐回笼。

  原来……

  “想起来了吗?”黑衣人嘲讽道。

  郁月生用掌根压着额头,痛苦地看他,薄唇压抑地紧抿着,眼尾却泛起了红。

  “看这样子应该是想起来了。”黑衣人坐在桌子上,摆晃着长直的双腿。

  “……”

  黑衣人按着桌沿,凑近郁月生扬着语调说:“感觉怎么样呢?重来的这一世?耗给一个明知活不长的人?”

  郁月生记起来了,自己是重生来的,是他回来找齐倦,以几十年寿命和记忆为代价和黑衣人做了交换。

  为了救一个病恹恹的小孩。

  来不及管自己记忆回笼时疼痛欲裂的头颅,郁月生赶紧问他:“我还能给他换命吗?”

  “能。当然能。”

  我巴不得你全换给他。黑衣人在心里想。

  黑衣人漫不经心道:“你本来能活84岁,于32岁那年遇害——”

  郁月生面无表情地听着。

  黑衣人继续说:“剩下52年寿命,曾分给齐倦一半,各用26年。那么,你要用这剩下的26年再平分一次吗?”

  会活得更短的。

  但这个问题,从上一次的时候郁月生就考虑过了。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可以!”

  黑衣人:“但是嘛。齐倦他其实会有更好的选择,可以拥有新的家庭,拥有他想要的,和谐美好共处的一家。也要看他愿不愿意回来。”也就是说,可能浪费生命,齐倦也不再回来了。

  “……嗯。”

  尽管如此,郁月生还是很想试一试。

  ……

  良久后,“其实你是——”郁月生说了个名字,“对吧?”

  “被你发现了。”黑衣人自嘲地笑了笑。

  郁月生:“你怎么?”

  黑衣人笑着打断道:“告诉你也没事。我最开始是想救我那个发了疯的妈。”

  在他们活过的上一世世界里,陈凝因为接受不了深爱的丈夫离婚,选择了自杀。

  他想把陈凝救回来,所以他找了个会巫蛊术的苗疆女人,也不在乎爱不爱的,甜言蜜语说了一堆,哄回来做了女朋友。

  也跟着那个女人后面,偷偷学了些乱七八糟的养蛊巫术,甚至生剖了很多生物,取其皮肉造蛊。

  误打误撞的,他居然真的救回了自己的妈妈!!

  可就是妈妈还是天天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也怕妈妈想不开,就跟妈妈说:“好好活着就有希望。我们娘俩过不好吗?”

  “不好不好!!你也走!池隐你走远远的,跟你爸一块走!滚!”女人却还是接受不了现实,抓着东西就往他身上砸。

  池隐只好一步步被打退到家门口。

  女人也捂着脑袋神经错乱,灵魂毁了几窍。从此疯了。

  而池隐也因为作恶过多,逆时改命被反噬,变成了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样。

  常年在世间游走,却入不了轮回。

  池隐凉凉地笑了下:“改变正常的自然界秩序肯定是会有报应的,我是变成鬼。你的话,我给你改下,你就拿命换吧。比变成鬼好。”

  “你为什么愿意让我们重来?”郁月生不解地问。

  “想看你们玩玩咯,让我自己感受下什么才算是爱呢。别误会。我才不喜欢齐倦。也不后悔对他做过的那些事。不过你们可真够差劲的。”池隐自嘲地笑了下,“我看得全程无波澜。下一次重来能不能甜点,让我吃吃狗粮。”

  不过更好吃的,似乎是鸡蛋饼。

  陷入混沌的最后一刻,郁月生听到对方说:“给你开个挂。这次不用你交换,我不收你记忆了。垃圾。这辈子的牌打那么差。”

  “郁月生,顺便附送你一段。”

  池隐撒了个谎,他挺喜欢齐倦。但是早就分不清对齐倦是爱还是恨了。

  拿走郁月生的记忆也只是想看看郁月生视角的齐倦。

  但现在,他无聊,想帮他们一把。

  一定是无聊,他这样想。

  -

  池隐给郁月生加了一段记忆,是齐倦每次犯病的时刻合集。收集这些记忆也有当初做那些整蛊视频的快感呢。

  但,这是郁月生做过的最痛苦的一场梦……

  他看见齐倦在自己发烧昏睡的时候癌痛犯病,却还在忍着痛,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他看见齐倦在少管所准备放弃生命了,因为他的几句话……

  郁月生睡了很久。醒来手机响了。

  他摸摸眼睛,原来不自觉地流了这么多泪。枕头都湿了些。

  重来一定要好好珍惜齐倦啊。

  他胡乱地抹抹眼睛,这才拿起手机看了眼。

  是中学同学打过来的,热情道:“晚上同学聚会,酒吧一条街那的音乐餐馆,别又不来啊。郁月生,都推三年了,别不给老同学们面子。”

  同学聚会?

  郁月生看了看手机,2020年8月28日。

  距离齐倦高二开学。距离他们相遇。

  还有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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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逛街时候的那首歌:富士山下-陈奕迅

  章节名出自歌曲:如果声音不记得-吴青峰

  (倒数第二章 啦,还有一章等下就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