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们是高二的。”齐倦磨磨蹭蹭接了话,心思早就飘到郁月生那,开始各种猜测了。

  老师那天过来买了面包?

  然后,自己又刚刚好收到了老袁给的面包和胃药。怎么这么巧?

  “哦那也挺辛苦的。”叔叔还在回答着齐倦刚才的问题,感叹道,“现在高中生,学习压力大呀,老师估计也急着。”

  “叔叔。”齐倦赶紧问他,“那老师手上是不是还拿着什么啊?”

  叔叔思索了一下:“拎着个塑料袋吧。”

  齐倦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叔叔挠挠头发,温和笑着:“……似乎是装着药,里面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药盒。”

  齐倦有些开心,小泪痣翘着:“真的啊?”

  “我想起来了,应该是带给你的,面包估计也是。不错。你们老师不错。”

  齐倦点点头,眼睛也弯起来,炫耀道:“我们班主任天下第一好。”

  一只沉重的胳膊。

  忽然给齐倦的肩膀上搭了过去。

  “哎?齐倦,你怎么在这?”

  齐倦扭过头,看见了那日的瘦高个,也就是帮陈葛欧出头的那位、他所谓的堂哥,此刻倚着自己身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瘦高个举起手中的可乐,仰面灌了一大口,舒了一个饱嗝后,看向大叔龇开了一口银牙:“嗨,叔叔好。”

  “哦哦,你好。”叔叔答道。

  “我在哪跟你有关系吗?”齐倦短促地蹙了下眉头。

  他很不喜欢被陌生人勾肩搭背,更何况他还隐约从瘦高个口中听出了一些阴阳怪气的调。

  “是你同学吧。”叔叔边说着站起身,将衣服摆理了理,“那你们聊,我那碗还没洗呢,先过去了。”

  “叔叔,饮料。”齐倦赶紧补了一句。

  “真不用啦,谢谢小同学。”叔叔一脸慈善地摆摆手,应着送菜窗口处某位阿姨的招呼走了过去,喊道,“来了!过来了!”

  “怎么?这还舍不得了?”瘦高个守在一旁,抱着手臂盯向齐倦。

  齐倦这才堪堪收回目光,嫌弃地推开他的胳膊:“热死了。干嘛?”

  “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吗?”瘦高个自言自语道,“高二八班,陈其,幸会。”

  “陈其?上次他们不是还喊你昊哥?”齐倦说。

  “哟,还记得啊。绰号呗。”对方边说着将腿抬上板凳:“难得遇见,再约一场啊。要不,就这周末吧,上次那架打得……啧……不过瘾。”

  齐倦摇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怎么?你牙不疼了?”

  “昨晚刚补的。”陈其敲了两下门牙给他看,假牙倒是更白。

  齐倦笑得恣意:“还行,勇气可嘉。但你找错人了,我没那个闲工夫。”

  “你是不是没胆了?”陈其推了他的肩头一把,骂骂咧咧着想把人拖起来,“起来,出去说。”

  -

  正午的太阳别提多刺眼,教学楼下的一大片空地被灼热的阳光铺得满满的,干燥的水泥地像是快要裂出一道道斑驳的痕。

  齐倦无奈地跟人走了出来,站在太阳底下忍不住眯起眼睫。

  他踢着脚下几颗不起眼的碎石子,懒懒道:“我这周末没空,要不然换个时间。”

  “你就扯吧。满天散扯。”陈其说。

  “行行行,是我扯。”齐倦边说着,将手揣回衣服兜里,突然冲陈其背后喊了声,“老师好!您怎么在这!”

  在他匆忙转身,准备脚底抹油开溜的时候,衣服也忽然被扯得紧紧的。齐倦低头一看,陈其早已拽住了他的衣服摆。

  “你这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薅啊。”齐倦无语道。

  陈其将手中的一角紧攥着,警惕地盯住齐倦:“搞什么鬼?!别想骗我。”

  “真不能打架哎。都这么大人了,别那么幼稚。”齐倦收回了目光,引着他往上面说。

  陈其抬手指着齐倦,呸了一口气,出言不逊道:“操。你就是怂了,周末给老子等着,打得你不认识东南西北。”

  大可不必!

  我现在也不认识东南西北啊。

  齐倦闷闷地想。

  但陈其话音刚落,几乎是瞬间,他的耳朵就人从背后被提拧了起来。巡视的保安人高马大的,他对着陈其的耳膜咬牙低吼道:“嗯?等什么?打什么?过来跟我聊聊。”

  那魁梧的身型背着光时,极具压迫感,再加上陈其看起来高高瘦瘦的,此刻更像是只蔫了吧唧的小鸡崽子。

  “没,没什么。”陈其龇牙咧嘴着,憋了半天愣是没敢多言。

  “他这应该是等着找我茬吧。”齐倦想了想,颇合适宜地补了一刀。

  “你——”陈其看看齐倦又看看保安,叫苦不迭,“哎哟叔叔,我真没有,刚那就是开玩笑的。”

  “我们好好聊一聊好吧。”保安继续道。

  齐倦躲在保安身后,冲陈其弯了弯眼睛,笑得格外欠揍。等陈其举起拳头想揍他的时候,就被保安瞪了回去。

  对方又次蔫吧了下去。

  齐倦趁这机会撤了,一溜烟就跑回了教学楼。他这次唐唐突突的,倒是跟送外卖的小哥撞了个满怀。

  齐倦赶忙揉着额头,退让了一步:“没事没事,你先。”好在,就在外卖袋子快要倾倒之前,被齐倦轻快地接住了。

  办公室的窗台上不知道是哪位老师养了盆百合,室内带着点淡淡的香味。沁得人内心舒适。

  “老师点了外卖啊。”齐倦边说着,将接过来的吃的拿进了办公室里。

  “多点了一份,你吃?”郁月生够过外卖袋子,将它们的结挨个解开。

  齐倦摇了摇头。

  但郁月生还是把热粥推过去了,像是没注意到齐倦方才的举动一般,贴心地给他将盖子揭开,塑料勺也递了过去。

  “那好吧。”齐倦咧开了一抹笑容,眼睛也弯起来,“老师给点的,这份心意怎能不领着?”

  不知为何,虽然郁月生一声没坑,齐倦还是忍不住就把塑料勺接过来,放在碗里缓慢搅拌着。

  就像是小孩子逢年过节,遇到长辈发红包,嘴上说着不要,一个个的口袋倒是敞得大大的。

  他们最终还是会美滋滋地将红包接过来,揣进兜里,心里跟灌了蜜似的甜。

  勺子轻轻地搅啊搅,粥食挨着碗壁绘出了圈圈涟漪。清甜的人间烟火在空气间弥漫开来,好似有薄薄的雾气氤氲在两人之间,给过低的空调间里升了温。

  齐倦边看着郁月生,舀了一勺粥,一口吃下去的时候,还是烫得他倒抽一口凉气。

  郁月生停下筷子,扫了他一眼:“你慢点。”

  “这可是我和老师,第二次一起吃饭了哎。”长了记性的齐倦重新舀了一勺粥,慢慢吹了吹。软糯的口感顺着喉头,一路滑落到了心田,熨帖得胃里也是温热而舒服。

  ……

  慢慢,将碗里的饭菜吃完后,郁月生将桌面擦干净,从手边抽了一张草稿纸出来:“看卷子吧。”

  “嗡嗡。”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老师等一下,我回个信息马上就好。”齐倦随手将空掉的塑料盒丢进了垃圾袋子里,又掏出振了好一会的手机,瞄起一眼。

  屏幕里,左子明:【嗷嗷嗷太难蹲了,池隐没等到,人给跑了。他还把我号码拉黑了。】

  齐倦平日里喜欢在饭后抽烟,他想弹弹烟灰的,这才发现手上什么都没有,指尖蜷了蜷,收回来时回了一句:【你还找他干嘛?】

  没及时收到回复,他觉得不太放心,又补了句:【别找池隐。浪费时间。】

  这才将手机揣回了兜里。

  “可以了。”齐倦说。

  “嗯。卷子。”

  “给。”齐倦把压在胳膊肘底下的试卷往郁月生那边推了推。

  “细胞膜和其他生物膜都是通过的选择性膜,它可以让水分子自由通行……”郁月生将图在草稿纸上绘好,用红笔把关键点一步步标记出来,“现在呢,这题懂了吗?”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画?”齐倦一边说着,将手指了过去。

  郁月生还未来得及将手收回,指尖便被齐倦的手背轻轻碰了一下,像是袭过酥麻的电流。

  !

  冰冰凉凉的。

  视线回看过去。

  小孩是冷白皮,手指瘦长,骨节处还泛着点稚嫩的粉红色。

  抬头,就撞上他纯黑、懒恹恹的眸子。

  郁月生低咳了几声,脊背僵直道:“生物膜属于主动运转,是要消耗能量的。”

  看着他的手逃似的快速避开。齐倦轻忽一笑:“我好像懂了,谢谢老师。”

  他边说着转了一下笔,将笔帽合上,卷子也收整好,补充道:“还要谢谢老师点的粥,很好吃。”

  “嗯。”

  “啊对了。”齐倦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家那边新开了家火锅店,这周末开业,到时候老师一起啊。”

  “约你朋友。”郁月生逃避地说着。

  “别啊,那天是我生日。”齐倦盯着郁月生,抿抿嘴道,“我朋友周末都不见个人影的,而且我姑姑也要加班。你也不去,我就一个人了,谁一个人去吃火锅啊,总感觉孤零零的——”

  他拖长尾音说着,明明是只小狼崽,还要故作委屈的奶狗模样往郁月生那看过去,就差没挤点孤独、寂寞的眼泪以假乱真了。

  郁月生揉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无奈地打断了他:“地址在哪?”

  -

  夏日的午后有些浮躁,知了断断续续叫个不停。老袁在讲台上罗里吧嗦地讲着课,扩音器不时因为他拔高了的音调而叫嚣着喷一喷麦:

  “都是知识点知道没?要考的!这几篇课文下了课就要背,明天我就过来检查……”

  教室前排的优等生们一个个坐得笔直端正,而某位齐姓人士正躲在层层叠叠的身影和桌子上一小垛山似的课本作业之后,趴于桌上,沉迷在游戏的海洋之中,活像只软骨动物。

  “耶!”王者峡谷一连五杀之后,眼睛里细碎的光芒恢复了几分起色,他忍不住激动地低呼了一句。

  “小点声。”韩潇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齐倦,示意他留神老师,压低声音道,“我感觉老袁都看到你了。”

  “没事的。”齐倦摆摆手,头也没抬,“我不看他,他就不看我。”

  韩潇无奈:“悖论啊悖论。”

  齐倦继续悠哉悠哉地,捏捏指骨:“山高水远,有缘自会峡谷相遇。”

  眼看着齐倦从上课铃起打到下课铃落,又一路战斗到新的上课铃声响起。

  韩潇实在忍不住问他:“两节课了啊兄弟。我人都打傻了,你怎么还没能从你那谷里出来?”

  齐倦随手捞到桌上的水杯,握到手上后举起来仰头喝了一口。舌尖快速舔了下唇边残留的水迹,他老神在在地慢慢吐出了一句:“你不懂。”

  “行吧。我不懂。”韩潇去找别人玩去了,不再理会齐倦。

  齐倦一直盯着屏幕上的账号,看着它一点点升级。他也是第一次代打别人的账号,居然也能在赢时开心,输的时候难过。

  就为了上个分挣笔钱请郁月生吃火锅,真比自己能吃上饭还香。

  晚霞透过教室的窗户铺洒而来,恍若缓缓流淌的蜜意。而郁月生就站在这敛了一天暑气的晴好天色里,霞光落上眉睫,浅色的眸子里攒满了潋滟。

  看着郁月生站在面前,哪怕是看着他背过身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也好像特别安心。

  衬衫的边缘线条昳丽,是那种毫无赘肉的劲瘦。

  就特么奇怪的一点是,齐倦的破胃,在别的课上不怎么疼,在遇见郁月生的时候就变得特别脆弱,躲在里面抽啊抽,比心中的小鹿撞得还快。

  也或许是快放学了,胃早空了吧。

  齐倦怕被郁月生发现,游戏也没敢继续。前半节课时他还能托着下巴,时不时装作听懂地点点头,且撑着椅子腿,笑着插上几句嘴。

  到了后面就什么也顾不上,只能趴下身来专心捂着胃了。

  小手拼命地往胃里戳。戳啊戳。

  “下课。”郁月生边说着,将教案什么的一并收走。

  铃声踩着点响起的时候,齐倦虚弱地抬起眼,失神地看了看脸颊下面压着的卷子。

  原先还找了题目,兴致勃勃准备去问问郁月生的,这会胃里疼得厉害,估计也去不成了。

  稀稀拉拉的拖动桌椅的声响之后,班里也空落了不少。“真不吃吗?没事吧?”韩潇拍拍他,担心道。

  “啰嗦哎,你快点去吃饭。”齐倦催完了他的好同桌,游戏也打不进去,只是一直趴在桌子上。

  趁着班里没人,他将双手都掐在上腹,用指尖的力气狠狠按着疼痛点。

  他埋着头,给老师的微信输入框里,打了一段【呜呜呜呜呜QAQ】。

  想了想又快速删去,认命地趴下来。不太敢乱动了。

  空调的冷风从背后吹来,将一背的薄汗都吹得凉透了,齐倦忍不住冷得打了个哆嗦。

  胃里面像是被划开了一道道小口子,张着小嘴吞咽着磨人的胃酸,里面每抽一下,就像是浇灌上了一遍刺骨的痛意。

  “哈喽哈喽,欢迎来到育明中学晚间点歌时间,今天的第一首曲目是——”班里的大广播同不远处操场上的一同响起,听起来聒噪不已。

  “操。又来了。”齐倦阖着眼睫,将手握成拳用指骨狠狠压了压上腹,身体也一下子躬得更深了。

  桌上难闻的纸墨味皆是张牙舞爪着,直往鼻底袭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结实的喷嚏。

  齐倦低着头,伸手在桌面上四下盲摸着,好像是抓到了一支笔。

  他紧紧攥着笔,就往上腹最疼的地方抵进去。企图压制暴起的痉挛。如果笔盖再锋利点,他估计能直接给自己捅个对穿。

  真特么不知道哪位,上来就点了一首说唱,再加上学校的广播质量不太好,听起来“呲呲”的不甚清楚。

  尼玛,能不能别再哟哟切克闹。听着教人烦躁,而歌声却十分欢腾。

  眼前一阵阵发黑眩晕,听到有脚步声响起时,齐倦这才将笔杆子撤了,换成用手臂环着自己,慢吞吞地,从高高堆起的书本后面抬起头来。

  “哎?你没去吃晚饭吗?”回来的同学问了句。

  “吃过了。”齐倦随口应了一声,收回了有些失望的眼神。胃里不合时宜地愈发绞痛厉害,他死死咬着唇,咬了一嘴巴血。

  -

  齐倦艰难地缓了好久,也趴在桌上装睡了好久,这才终于等到晚自习开始了。

  “老师……”有位女生举举手走向讲台,同看管自习的郁月生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齐倦偷瞄了一眼,那女生的脸色实在是差,皮肤蜡黄蜡黄的,细胳膊细腿,好像轻而易举就能被风折断。

  郁月生点点头,放着女生走了。

  齐倦有时候也挺庆幸自己不是女孩子的,不用每个月都被折磨一遭。不过就他这样三天两头胃痛肚子疼的,好像也没好到哪去。

  他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笑啥?不是会疼傻了吧?要不要给你请个假?”韩潇旁敲侧引道。

  “别吧,忍得了。”齐倦摇摇头。

  他真不好意思跟郁月生请假了,还是排在一名女生后面,很没面子的好不好。

  反正郁月生在低头写着教案之类的东西,齐倦索性一直趴着身,从桌肚里的那盒药板上随便抠了两颗药,干嚼了。

  伴在掠起墨发的柔风里的,是笔尖落纸的沙沙声响,如果不是胃痛,这晚还是挺惬意的。

  “啊!!——”

  忽地一声尖叫划破了这份惬意,齐倦感觉他的脑仁被钻头狠狠钻了下。白皙的脸上,眉头不耐烦地蹙了起来。

  靠近门边的几排学生中,有好几名女生慌乱地站起身来,甚至有的已经下了座位,慌慌张张地往别人位子上跑去。

  桌椅都哐哐倒地了好几个,班里噼里啪啦跟放爆竹似的。

  “喵!!”紧接着,猫叫声掺杂其中,有些凄厉,但也像是受惊。

  是猫吗?

  齐倦懒得动,索性.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可是脚踝处忽然暖了一下。

  低头一看时,便是不知从哪里蹿来的一只黑色小猫咪,此刻正窝在自己瘦削的脚腕处,吐着奶舌头,缓缓地蹭来蹭去。

  “啊啊啊啊!跑那边去了!齐倦那。”

  “啊啊啊,哪?哪?”

  “……”

  他们班在三楼,也不知道小猫是怎么跑上来的。有的女生尚在继续尖叫,估计再吼两嗓子就得把校长给请来了。

  “怕什么啊。”被束束目光聚焦的那人慢慢开口,“这不是挺可爱的嘛。是吧?小猫猫?”

  齐倦抬起手,一下一下温柔地抚着小猫的脊背。

  “喵呜~”窄瘦的骨头躲在软乎乎的细毛里面,小黑猫的身子还在受惊颤抖着,手再往里探点便能摸出它急雨般的心跳。

  但其实这只小黑猫很乖的,并没有伤害人类的意思。

  想到了什么之后,齐倦从桌肚里翻找出面包,拧了一小团喂给小猫。

  看着小喵咪伸出爪子捞了捞,试探几下才敢将面包屑快速叼去,狼吞虎咽地吃着。

  齐倦忍不住弯了弯眼睛,小泪痣也翘起来,手也没忘继续梳着小猫咪柔软舒适的毛发。

  “齐倦,你把它送到楼下去吧。”郁月生走过来,神色不明地盯着齐倦手里剩的半截面包。

  不知怎地就忽然想起来,这小孩一包面包都吃不掉吗?那白天还有没有好好吃饭?

  “楼下?”齐倦眯起眼睫,边说着抬起头来,面色却总是那副苍白病弱的样子。

  “教学楼下面。它看起来不像野猫,应该会自己回去。”郁月生向旁边让了让。

  -

  齐倦抱起小猫一路走到了楼梯下面,又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空地边的草堆上。

  “喵喵喵。喵喵。”齐倦轻轻拍着小猫尖溜溜的小脑袋瓜,临时独创了一门齐式·猫语,诡异地同小猫“友好交流”了一下。

  教学楼前的路灯,光线不太明亮,底下还有好些只飞蚊在乱蹿着。齐倦抬手压了压疼痛的上腹,一手撑着地面,蹲在小猫旁边缓了好一会。

  “喵呜~”小猫乖巧地蹭了蹭他。

  小猫的毛发也太软了吧,轻轻蹭着,像是在挨着一坨甜糯的棉花糖。

  齐倦都不怎么想回班里上自习了。

  晚风拂面而来,有些闷闷的燥热。逗了好久的小猫后,齐倦这才掐了掐胃,准备起身回去,视线里却突然黑了下来。

  “啪!”

  顿时,有尖叫也有欢呼从身后传来。

  齐倦回过头,看见整栋教学楼的灯光都熄灭了,一层层紧急灯的小绿牌森森地亮了起来。

  也有不少教室里照出了手电筒的光束,或是摇曳出暖黄的烛火。

  齐倦刚刚站定时,看见迎面一人举着手机上的手电,急急忙忙从楼道口快步走下来。

  按理说眼睛遇见了强光,处在眩晕和昏花之中,是分不清来人的。

  但齐倦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老师,这是停电了?”

  郁月生点点头:“嗯,生物实验室里面的空调、冰柜估计都停了,得去抢救一下,你跟我一起。”他一边说着,将手电筒在齐倦面前快速晃了一下,“——发什么愣?”

  -

  钥匙将门锁拧开的时候,屋里尚余着些空调的凉气,但是紧接着的,是一股刺鼻的福尔马林味扑面而来。

  “真难闻。”齐倦直感觉一阵窒息,手在面前挥了挥,才跟上了郁月生。

  郁月生将手机背过来放在了桌面上。

  光束从底部照过架子上摆放着的一个个透明的瓶瓶罐罐,登时将里头各种奇形怪状的虫子标本给明暗切割成一块一块的。

  齐倦皱着眉头,感觉胃底的酸水直往上泛。赶紧偏过头将自己的手机开了手电,对着郁月生的方向照了过去。

  老师好像正在用着铝板、各种织物什么的做着盒子,头也没来得及抬,只记得唤了一声:“齐倦,你先把架子上那些搬过来。”

  架子上……架子上……

  齐倦头皮一阵阵发麻,他将视线死死盯着玻璃瓶里面不知何时凝成的可怖标本。

  莫名感觉只要将指尖轻触到玻璃瓶身,里面的虫子就会立刻活过来,触角灵动、口吐鲜红。

  “这玩意好恶心啊,感觉像要泡化了一样。”齐倦无声地干呕了一下,捂着胃身体也倾了倾。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这才皱着眉头,抱起一个玻璃瓶。

  低头一看时,虫子泡在液体里面飘来浮去,时不时离掌心就只有薄薄的一层玻璃之隔,脑子里登时连救命的词都快给蹦出来了。

  齐倦像丢烫手山芋一样,将罐子砸在郁月生面前,“哐当”一声,瓶底还转了小半圈,齐倦赶紧将它扶好。

  “那个,手没放稳。”齐倦笑了一下。

  郁月生抬起眼,意味不明地看了看齐倦:“别弄了,去那边坐着。”

  “好嘞。”齐倦这才如释重负地溜到一旁,坐下身来托着下巴看着郁月生忙活,好奇问,“老师,你在做什么啊?”

  “简装冰柜。”郁月生回了句。

  只见他不一会功夫就做出了一个简易的箱子,又从实验室的水池案接了半桶水倒进箱子里,接着就把瓶瓶罐罐的东西往里搬。

  “这玩意有用吗?”齐倦嘀咕着,将手在箱盒上空空挥了挥。

  好像没什么区别。

  他刚将手往里探了一点,语气顿时就扬起来了,“卧槽,是凉的。”

  郁月生皱皱眉:“别说脏话。”

  “好厉害啊,这能顶多久?”齐倦不可思议道。

  “两周吧。”

  “哇,可以。要是老师你教物理的话,我肯定不会挂科了。”齐倦说。

  郁月生扫了他一眼:“呵呵。你生物也挂了。”

  齐倦踩着椅子腿晃悠道:“那不是之前还没遇到你嘛。”

  “不是我想的。”郁月生拍拍手上的灰,转移了话题,“是我之前在网上看到过,刚好记下来了。”

  “那也强啊,手动给你点个赞。”夸夸自家亲爱的月生老师,他齐某人绝对得跟上。

  这时候,一声声刺耳哨响从教学楼那边清楚传来。这也是育明中学的习惯,一般学校铃声坏了的时候,就是靠哨声来做响铃的。

  紧接着,轰隆隆的声音像是滚雷遍地走。

  “放学了吧。”齐倦念叨了一句。

  “是的,我也弄好了。”郁月生搓了搓手上的粉末说,“走吧。”

  “终于结束了。”齐倦深呼吸了一口,也跟着他往实验室外走去。

  一步一步,只感觉胃里愈发搅扰得厉害,他紧盯着面前的手电筒光束,脑子里想得满满的都是那些鬼舞的毒虫。

  齐倦捂住口,赶忙冲进了最近的卫生间,再也忍不住地将胃里翻搅的酸水都给反了出来。

  每翻上来一口,胃里就愈加抽痛得厉害,里头一阵阵空荡的挛缩,也不知道还能压榨些什么出来。

  ……

  吐空之后,人早已是虚脱无力,反胃感倒是好了些,他又抄起水龙头底下流动的活水,漱了漱口。

  “还好吗?”郁月生站在黑暗里,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不碍事,回家了。”齐倦狠狠掐了把上腹。

  只是刚走到实验楼门口的时候,他还是不太忍得了地往台阶上跌坐下来。

  齐倦低着头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从胳膊缝里断断续续溜出几个词:“还是……等会吧,胃突然疼开了。”

  “……”

  “是我太菜了。”语气低低的,就像是在道歉。

  朦胧的月色缓缓倾洒,蝉鸣声混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头此起彼伏着。郁月生在齐倦身边蹲下身来,也有几名学生在他们面前打闹着跑过去。

  他一时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才好,只是默默陪着齐倦。

  看着齐倦就这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颗生长在那里的顽固小石头。

  月光流淌了好久,风也吹拂了好久。

  “你等我一下。”郁月生忍不住站起身来。

  身边空荡了下来,明明郁月生在的时候也是一言不发,现在却好像一点生机也没有了,只余料峭晚风席卷而来,刺骨噬心。

  齐倦蹙着眉头,将指骨狠狠抵在腹部,胃里拧作一团,像是被一只大手无情收紧。薄汗顺着他的脊梁骨一滴滴往下流去,风一吹就变得冷冰冰的。

  不多时,视线里忽然闯进来一缕暖橙的光。齐倦抬头看过去的时候,便见郁月生将车开了过来。

  那时的灯光似乎格外柔和,在冷空气间凝结,像是能够破云散雾的流转的晚霞。

  “我送你回去。”郁月生说着,扶起了齐倦。

  -

  楼道里的风四下流窜着,齐倦裹紧衣服,低咳了几声。

  站在家门口前时,他抬头,看着过道里的声控灯“呲呲”着闪了一下才亮好,忽地想起了一件可怕的麻烦事——

  也不知道池隐有没有来,要是直面遇上了该如何是好?

  齐倦懒懒地将胳膊搭上扶手,挡在郁月生面前,面露疲惫地说:“老师,我那钥匙好像丢桌肚里了……学校大门这会是不是该锁了啊。”

  潜台词就是:我家回不了,老师你带我回你家吧。或者找个宾馆把我丢进去也行。

  郁月生看了看他,淡定地掏出手机:“我认识一位开锁师傅,包打开……”

  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