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致掉下去的那只鞋还放在原处。

  顺着一旁的黑色衣摆往上看去,是一只指节如竹肤白如玉的大手。

  那只手握着一把煞气很重的黑色长剑,右方腰侧挂着刀柄朝下的三把短刀,身上杀气重到无须经眼神赘述,只需通过这四件武器就可表达清楚。

  即便旁人不看这人的脸,都能借此看出这是个不好招惹的人物。

  抬着步辇的何府下人害怕对方身上的杀气,本有心不去招惹,又看鞋子掉落的地方实在很巧妙,很难断定主子是不是有意为之,也不敢贸然搭话。

  而坐在步辇上的何以致则歪着头,无视对方身上的戾气,不以为意地继续逼着对方。

  “郅玙?”何以致心情很好,为了方便自己查看身旁人的表情,他一边往前探着身子,一边勾起嘴角,露出有些俏皮的虎牙,对着那片一动不动的黑色衣摆先是爽朗一笑,然后阴恻恻地说,“我在与你说话,你没听到吗?”

  他伸出手点了点那只照比寻常男子要小上很多的脚,明目张胆地戏耍对方:“郅玙,我再说一遍,我的鞋掉了,我要你把鞋捡起来给我穿上。这次你听到了没有?”

  听到这火药味过重的对话,周围的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风声在这一刻远去。

  无视四周异样的目光,何以致只盯着郅玙看。

  因为正在刁难郅玙,他没有穿鞋的那只脚搭在腿上,摆着一副轻松的做派。脚尖轻点,似乎在打着某个曲子的节拍。

  与身旁大多数刻苦修炼的人不同,因不常自己行走的缘故,他双脚娇嫩得连一个茧子都没有,一看就是没吃过苦受过累的好命之人。

  而他脚尖对准的那人则跟他不一样,一看就是个在泥地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

  身旁的鞋躺在地上沾了灰。

  握着黑色长剑的手慢慢收紧,手背青筋暴起,似乎正在压制自己不断上升的火气。

  顶着周围人嘲讽同情的目光,穿着黑衣的郅玙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何以致一个眼神。

  担心得不到回应的何以致会发疯,何府下人不安地打量起郅玙的脸色。

  而那郅玙是一个长相出众到可以以难寻敌手来概括的人。

  在下人的眼中,清宗的郅玙身量与他天玄府霍隼相差不多。这两人都生了一副宽肩窄腰的好体格。

  但与霍隼不同的是郅玙沉稳寡言,前些年看着比霍隼多了一份超凡脱俗的仙气,加之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衬得他更像是无悲无喜的玉人,即便走在红尘闹市中,身上也没有半分烟火气。

  但那是前些年。

  这些年不知经历了什么,郅玙的神情变得与以往不同。

  他本就是高鼻深目的人,近来又因休息不好眉眼轮廓多了一层暗色更显深邃,加之眼下泛红,眉头总是皱着,不免给人一种冷肃阴郁的感觉,身上那清冷的仙气也几乎要被锐气磨尽,逐渐变成一把盖着戾气阴郁的刀。

  说来也怪,这人虽是有着一张极为出色的面容,但从小到大,从没有一个人觉得他是个外貌出色的人。

  因此他没有排进当世盛传的美男之流,甚至连个榜尾都没摸到。

  若说怪,这事肯定是怪得不得了,但不知为何,没有人对此感到诧异,反而他排进去了大家才会觉得诧异……

  眼下在这里的人都是地位相差不多的。这些人都了解何以致看郅玙不顺眼,也都在等着看郅玙如何应对。

  何以致在人前这般羞辱郅玙,就是料准了郅玙不会给他捡鞋穿上,而郅玙不听他的,他才能继续刁难郅玙,做些更过分的事情。

  只是他的小算盘打得啪啪作响,却没想到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人,坏了他的好事。

  与一旁专心看热闹的人不同,一只带着银镯的手突然出现捡起了地上的鞋子,慢慢地直起身子朝何以致看去。

  而这不知眼色挤过来的人穿着一身水绿色的长衫,有着清雅出众的美姿容,正是郅玙的庶弟,郅苏。

  郅苏与郅玙的性子不同,人最是温柔无害,加上自身才学极好,在下三界中颇受追捧,是有名的美男子。

  只是不知何故,何以致一直都觉得郅苏是个伪君子,所以他不喜欢郅苏,对郅苏也没什么好脸色。

  此刻见郅苏出现,何以致便单手支着头,用一双刻薄挑剔的眼睛上下打量郅苏,那双眼似乎在无声说——「要你多事」。

  郅苏何等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何以致的眼色,但他不气不恼,还能一脸泰然地上前,卑微地弯下腰,小心地抬起何以致的脚,将鞋子送了过去。

  见此何以致挑了挑眉,不满地盯着那只突然贴过来的手。

  郅苏的手很凉,但与阴柔秀美的面容不同,他长手长脚,身量虽不如霍隼郅玙,但比起何以致还是高了不少。何以致站在他面前,个子才到他肩膀,那脚不过比他的手大了一点,瞧着格外秀气。

  此刻,郅苏白皙的手托着何以致麦色的脚,掌心拢住何以致的脚面,中指无名指抵在了脚踝上,一白一黑,衬出了一点不一样的肉色。

  而何以致怕痒,这郅苏动作又轻,他不舒服,便侧了一下脚,本欲抽身离去,不料那一直虚扶他脚的郅苏却在这时五指一动,紧紧地抓住了他,不许他把脚抽回去。

  然后,郅苏笑眯眯地看着他:“少府主莫恼,郅苏自知笨手笨脚不如兄长做事稳妥,不该出现在少府主的面前,只恨郅苏心思浅薄,一看到少府主就觉得心里亲近,这才忍不住抢了兄长的风头,还望少府主大人有大量,别与郅苏一般计较。”

  人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郅苏此话一出,旁人一听都以为他是心思良善,不忍嫡兄受辱,自愿顶上前帮着兄长躲过何以致的刁难,为此纷纷在心中感叹着郅苏的良善,这时再看一旁一动不动的郅玙,心境从起初的同情又变成了不认可,都觉得郅玙此刻的冷淡不过是故作清高,都认为郅玙不过是不管弟弟的冷血之人。

  不过没给他们多想的时间,那得了好话,也羞辱了郅玙兄弟的何以致并未像他们想的那样就此收手,而是在郅苏如此做后一脚踹在了郅苏的胸口,并在郅苏错愕地看过来时冷哼一声,怒骂道:“既然知道自己蠢笨就少在我面前出现,瞧见你就心烦!”

  他一边骂,一边还不忘去看郅玙。

  在场的人只要是不瞎的,就知道他真正想要对上的人还是郅玙。哪怕被人戏称为第一美人的郅苏自愿替兄长受羞辱,他都懒得将眼睛放在郅苏身上。

  毕竟在他看来,只有被长辈们夸赞天资不凡的郅玙才是他的敌手,郅苏根本就不够格。

  可那郅玙不懂眼色,不接受任何的挑衅,只像是个不近喜怒的石头。即便想要找茬的何以致把他的侧脸瞪穿,他也没有回过头给出半点声音,这副模样就像是不管何以致怎么闹,他都不会看向何以致一样。

  一连被羞辱了两次,郅苏面不改色,平静地起身退下。

  等郅苏要离开时,何以致想起一件事,转而又叫住郅苏。

  郅苏应声转身。

  此刻有风,郅苏脸侧的碎发被风吹起,回过头时发丝遮挡住眉眼,清俊得好似躲在水雾后的幽兰,清雅恬静的一面似能劈开这阴郁的天,留出一阵温柔的清风。

  周围的人瞧见这一幕,多多少少会因为他的面容失神,唯独何以致不把他放在眼里,看他的表情还是没有变化。

  “少府主还有什么吩咐吗?”他见美色无用,也不端着优雅的姿态,笑吟吟地问着何以致。

  何以致反感地说:“鞋给我!就你也配碰我的鞋!”

  原来捡鞋受辱也要看配与不配。

  想到这里,郅苏轻笑一声,拿着鞋又走到了何以致的身边,等把鞋交给一旁的侍从时,郅苏裂开嘴角,露出了一个怪异的表情。

  与此同时,一道红光在何以致的鞋底一闪而过。

  一旁拿着剑的郅玙似有所觉,那黑亮的眸子微微转向何以致在的方向,却没有与何以致说话。

  接过鞋子的那人是何府的老人,瞧见这一幕心里或多或少有些唏嘘。

  其实清宗的郅玙与天玄府的小主子原来关系很好,只是后来出了一件事,导致何以致恨上了郅玙,两人的关系这才闹得很不愉快。

  这才有了何以致一直针对郅玙的事。

  告别了这个小插曲,清宗天玄府两方都有些尴尬,这份尴尬使得场上的气氛变得十分古怪。

  没过多久,一阵狂风吹来,前方地面忽然多出了一片「黑云」。

  何以致小食吃得差不多了,才等到妖兽潮闹出的动静。

  此刻,无数的妖兽如同海面上的巨浪,疾如闪电,迅猛地朝前方的修士冲来。但比起意图厮杀的威胁性,这些妖兽更像是被人追赶的猎物,脚步十分地慌乱。

  人群之中的何欢定睛一瞧,发现它们闹出的声响、带动的尘土很吓人,可它们的眼神和步伐却充满了畏惧紧张。

  没有时间探究妖兽为何如此,因此次奔来的妖兽数量过多,地面开始剧烈震动,兽潮像是要踩毁下三界所依靠的贫瘠土地一样,疯了似的撞毁眼前一切能够遇到的事物。

  算着妖兽冲到第一防线的时间,修士们一同抬剑挡了上去。这时也有一些妖兽冲破了第一防线,撞开了拿着银盾的人,朝着何以致他们所在的第二防线跑来。

  何欢忧心儿子,在何以致的身边放了不少灵器,因此何以致是一点没慌。只是他的眼睛跟不上这些妖兽的动作,只好一会儿转一下脑袋,一会儿移动一下眼睛,恨不得叫对方慢点。

  不多时,第一道防线被冲破,第二防线里到处都是乱跑的妖兽,阵形已经乱得不能再乱了,好在没有出现死伤。

  等着身侧闪过一道黑影后,何以致下意识地看向郅玙所在的位置,眼睛转了几圈,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影,便觉得妖兽潮也不过如此,很快失去了观看的兴致,心里一直想着方才找茬失败的事。

  不多时,心有不甘的他把头转了回来,看似不在意地对着前方观赏许久,之后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没想到闹出的动静这么大。”

  因为有着何欢留下来的神器与侍卫,何以致和他身侧的人都很安全,为此侍从也能在他开口之后有心回应。

  “确实不小。”

  何以致又说:“清宗的人……好像都被冲散了?”

  “是。”

  “你看到了?”

  “是。”

  提到这事,侍从来了精神:“方才奔牛冲了过来,把郅苏公子给伤到了,然后清宗就乱了起来,我瞧郅苏公子……”

  郅苏。  郅苏。

  郅苏……

  怎么一直在说郅苏!

  何以致忍了半天,终于不愿意往下听了,便怒声喝道:“郅玙呢?!”

  那侍从顿了顿,小心地打量他一眼,低声道:“没看到……”

  “哦。”何以致瞬时收起了暴怒的表情,淡漠地点了点头,保持着原来的坐姿坐了片刻,之后又转过头,厉声骂着一旁的侍从,“既然你这般在意郅苏,要不要我开口帮你问问郅苏身边缺不缺人,再把你送过去,免得你盯郅苏盯得费力!”

  侍从脸色一变,连忙跪了下来,低声讨饶。

  而一侧聪明的侍从已经听出了何以致的意思,立刻道:“少府主。”

  何以致没有好气地说:“何事?!”

  侍从道:“我方才看到郅玙被兽潮逼得往北去了,可要派人关照一下?或是……少府主想要亲自去北边看看?”

  他低眉顺目,说的话十分中听。

  何以致听到这里,眯起那双灵动的眼睛,表情比之前好看了不少,但嘴上却不饶人地说了一句:“聒噪。要你多事!”

  作者有话说:

  侍从:少府主,郅玙深柜。

  何以致:??

  ——

  怕误会,先说一声,何以致在意郅玙不是因为爱,而是惯性盯对家的思维。

  他瞧不起郅苏是觉得郅苏不如郅玙能打,不配当他的敌手。(这波属于菜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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