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 橘红色的彩霞铺了半边天。
山顶的风渐渐大了,吹得树叶纷飞,少许飘落在空地上的帐篷跟前。
一个脑袋从帐篷里钻出来, 左右四顾,柔软的头发瞬间被风压得凌乱。
吸了一口冷气的明楉立马抓起跟前最好看的树叶子,钻了回去。“哥哥,外面风好大。”
程闫夏理了理他的乱毛,将水杯杯盖打开。“山顶晚上会冷很多。喝点热水暖暖。”
“那晚上是不是也不能出去了?”
明楉撑着垫子挪向程闫夏。
指尖还没触到杯壁,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声音急促,随着外面呜呜的风声一起来,有些杂乱。
“喂, 是明楉吗?”
“我们是江市中心医院的, 你爸爸是不是明有林。他车祸被送到医院来了……”
——
江市市中心医院。
明楉这些年一点点攒起来的钱被一扫而空,但还远不够, 只能又程闫夏借了些。他捏着缴费凭证揉了揉塞进衣兜,随后双手撑住膝盖在急诊室外面的凳子上坐下。
盯着地板与地板之间的暗色拼接处,明楉心中异常宁静。
明有林已经好久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了,他甚至不知道明有林是什么时候出狱的。
明楉叹息一声, 在空旷的走廊上却清晰不已。他抿了抿唇,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嗫嚅着:“看吧……妈不要你,没人愿意守着你。”
“你做人可真失败。”
外面天光早已经暗淡,预想中的那一弯月牙却被漫天的乌云遮盖。明楉只望了外面一眼, 然后捂着自己咕咕叫的肚子,起身离开。
身体重要。
出了走廊,明楉慢慢晃到医院门口。这个点儿也只有外面的夜市或者二十四小时超市能买到吃的。
明楉吸了吸气, 提着自个儿的胆子跨出医院大门。
隔着灯光, 隐隐看到外面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夜风吹得他衣摆掀动, 人却像根儿柱子似的。
明楉停住步子,站在门边直直盯着人。
“哥哥,你怎么没走?”
程闫夏抬了抬手。“吃不吃饭?”
明楉弯眼一笑,大步撞入风中,扑进程闫夏的怀抱。“不是叫你回去了嘛。”
“怎么可能放心。”
——
“肇事司机已经找到了。”
“我能看看长什么样吗?”周日,明楉坐在了警察局处理明有林的事。
青年一身白衬衣,外面套着宽松的灰色针织衫。牛仔裤下一双白得没有任何污渍的鞋。人也长得白白净净的,像他这身穿着一样柔软,很得警察叔叔姐姐们的好感。
明楉单是坐了会儿,饼干水果零食已经在身边放齐全了。
头发微白的警察叔叔转了下电脑,对着明楉点了点上面的照片。
明楉瞳孔聚焦,扫过那张凶戾的脸呼吸一颤。他张嘴呼吸,在掠过照片中的人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时,眼中炸开极为强烈的恐惧。
几乎是在身后木香覆盖而来的下一瞬,明楉扭身藏进男人怀中。
“怎么了!”
“楉楉。”
“哥哥,我没事,让我缓缓!”
呼吸急促,身体大弧度地起伏。单薄的肩膀被紧紧扣在大手中,仿佛随时都能厥过去。
那人他认识,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手臂上一条巴掌长的伤疤。就因为这个人不断地上门催债要债,几乎成了继明有林、唐知兰后的第三个噩梦。
正是因为他,明楉躲躲藏藏。最后浑身是伤地藏在了那片雪地上。
明楉双手紧紧握住,指甲在手中掐出了极深的印记。
不能放过这个人。
明楉平复后重新扭回身子,眼中的红血丝像在澄澈的湖中滋生的乱藻,极为碍眼。
“我见过他,他是帮人催债的……”
程闫夏盯着那张照片,手依旧放在明楉的肩上扶着。这人他没有印象,但是能让明楉这么怕的……
程家跟警局联手调查上次那个致幻药物的事儿已经有了新进展,程闫夏没去麻烦他爸,而是直接叫自己的人帮忙查。
无论这人是谁,他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
两天后,江市靠近江大的小超市中。
“喂,老板,老四被抓了。”
“抓了!”
那边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伴随着一声谩骂听着杂乱不已。没多久,阴鸷的男声再次响起。“抓了就抓了,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明有林醒了没有?”
“没有。”
“那边不管,你先去外面避一避。注意把尾巴扫干净。”
“那这边……”
“暂时不管。”
“是!”
“叮咚——欢迎光临。”电话刚挂断,超市中机械的门铃声响起。
“家里有急事,现在不营业。”原举低头摆弄手机。
“我也有急事。”手机被猛地一抢,原举挥手去夺。手刚伸出去就被一把铁手链拷住。几乎是下一秒,人被压着脖子摁在了收银台上。
两手绑好,后背被推了推。“原举,我们是警察,有人举报你跟一桩案件有关……跟我们走一趟吧。”
超市门再次关上。
程闫夏看着被押送上警车的人慢慢从车后头出来。
“原举,明有林,唐知书……”程闫夏嘴角轻抬,眼底却是狠色化为实质。“怎么敢。”
——
下课铃声响起,明楉背着书包在教学楼门外望了望。接着眼睛一亮,脚步轻快地往程闫夏去。
到跟前,他克制着要抬起来的双手,笑意粲然地望着程闫夏。
哪知程闫夏却是直接搂着腰抱他入怀,圈得紧紧的。
“哇哦——”
“哥哥,松开,快松开。”起哄声听着明楉耳垂骤红,不好意思地在程闫夏怀中扑腾。
程闫夏漫不经心地扫了一下周围的人,手掌一抬,扶着明楉的后脑勺压进怀中。
“抱一抱。”
声音低磁,随风入耳。明楉像被揪住后脖颈的小花猫忽然安静下来,过了几秒,又一下攥着程闫夏的衣摆深深往他怀里藏。“这么多人看着呢。”
梧桐树下,穿着风衣的大帅哥抱着他们学院的院草。爬满爬山虎的古朴教学楼下,两人相互依偎,美好得已经成了一道风景。
不过瞧见程闫夏那护食的眼神,众人眼中闪过可惜。
“好端端的奶狗系帅哥怎么就入了狼窝呢。”
“呜,不过两个人真的好配。”
“那当然,人两个都订婚了。”
“真的!”
从两姑娘深身后绕开的裴予点头。“真的。”
“诶?刚刚谁在和我们说话?”
深藏功与名的裴予混杂在人群中,一手插兜,慢慢往明楉他俩那条路走。
抱够了,程闫夏松开明楉。在水汪汪的圆眼中,轻轻将他头上的呆毛整理好。“没抱够,回去继续。”
明楉抓着他的手,紧紧站在他身侧。整张脸红透了。
“哥哥,你今天有点反常。”明楉小声嘀咕。
不过看到裴予来了,明楉闭上嘴不再多说。
一起吃了个晚饭,回到家后明楉已经将自己想要问人的事儿给忘了。他收拾收拾,拎着书包又要出去。
“哥哥,我去医院了。”书包往后一甩,结果直接被程闫夏抓了过去。他拉着不放,将人往自己身前带。
明楉不解,顺着书包上的力道一直往后退,直到后脚跟抵上沙发,跌落进程闫夏的怀抱。
“哥哥,你怎么了?”明楉指尖穿梭在程闫夏的发丝中,弯腰去看他的眼睛。
“楉楉,以后不去医院了。”
明楉叹了口气,下巴搭在程闫夏肩膀。“我也不想去,但是该缴费了。”
明楉不想去伺候人,所以直接请的医院的护工。
明有林现在还没有醒,费钱着呢。明楉愁,但又不能直接给人像扔废品一样扔了。
不过撞人的到时候会赔一笔钱,明楉打算还了哥哥后剩下的全给明有林请护工。后头的事打死他都不沾手。
“楉楉,明有林剩下的一切我都处理好了,咱们不去见他了好不好?”
“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程闫夏在他脖颈处蹭了蹭,蹭得明楉笑着直躲。
“好了好了,我不去就行了。”明楉累得趴在程闫夏身上直喘,眨了眨眼将眸中笑出来的泪水眨干,他有气无力道,“不过哥哥,你得把他的账单给我。”
这毕竟不是一笔小钱,而且明楉也不想明有林掺合到他跟程闫夏的关系之中。若是换成明楉自己花的,他献身就行,倒是没有这么复杂。
“好,只要楉楉不去。”
如果再去,程闫夏怕自己忍不住直接拔了人的氧气管。
——
春城,云康集团。
唐知书在几十层楼高的大厦顶楼办公室走来走去。
生活顺遂几十年,唯一一次栽跟头就是在程家谈生意的时候。就这一点,被他记到现在。总有一天,他会还回去。
不过最近不知道是不是他手气背,城郊那么好的一块地却连个门槛儿都没摸到,合作的公司一个接一个不合作了。还老四那张那么多年的牌也废了。
他走着走着,忽然站在玻璃窗前,俯瞰这座云康扎根了十几年的城市。眼中的光明明灭灭,最后定格在对面商场上的标牌。
“原举!”
原举已经三天没来消息了。
按照以往的经验,原举到一个地方就会给自己汇报进程,三天过去……
这个节骨眼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董事长。”门外秘书敲门。
顿时,唐知书心脏被吓到嗓子眼儿了!
“什么事儿!”他怒喝。像被踩了尾巴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