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航道上航行了数天后,海舟顺着寒止指示的方向,悍然脱离航线,驶入了茫茫的白雾之中。

  二人第一次双修的效果,好到让寒止诧异——他在白帝城受的伤已经完全好了,小徒弟的修为也再有突破。

  于是三天后,他再一次向小徒弟发出了邀请。

  ……然后被拒绝了。

  寒止有些不敢置信,将人堵在了床角,逼问道:“为什么不行?”

  他先是不解,思考了片刻后,眉心缓缓拧在一起,有些底气不足地问:“可是我弄疼你了?”

  沈连宇:“?”

  师尊怎么会这么想?

  他忙摇头否认。

  后半段确实有享受到,沈连宇没法昧着良心说他不好。

  疼痛多少会有一点,但毕竟是修士,那点疼痛并没有到不能忍的地步,更何况,也就是刚开始的时候有些不适应,等到度过了开始的阶段,灭顶的快感完全把那点疼痛泯灭在神经末端,几乎察觉不到了。

  他不同意并非是因为师尊技术不好。

  虽然也确实称不上是好,但还有神魂交融这个bug级的利器,那点无伤大雅的不足,真的影响不到他的感受。

  沈连宇用被子完全把自己包了起来,缩在床铺的角落里,低垂着脑袋,整个人有些失落,摆出了拒绝回答的姿势。

  寒止看着眼前巨大的团子,有些无奈。

  他想把人扒拉出来问个清楚,可眼前这朵沮丧的蘑菇,让他实在是不忍下手,再加上他对自己的技术不是很自信,想了想,最终还是靠坐在床边,将沈连宇连人带被子一起揽到了怀里。

  抱是抱不住的,寒止只能把被子扒开一点,压下身子,把头枕在沈连宇肩膀上。

  少年颤了一下,微微偏过头,拿后脑勺对着他,却没有躲。

  寒止低笑了一声,温热的吐息喷在少年敏感的耳后皮肤上,让他更剧烈地颤了一下。

  “跟师尊说说,为什么不行?”

  沈连宇紧抿下唇,脸上有淡淡的为难之色。

  他和师尊双修时,是师尊在主导一切,他除了身体上是被动承受的,连神魂上也是被刺入的那一方。

  寒止的神魂浩浩荡荡的碾压过来,让他觉得自己的一切都对师尊完全打开了

  感受……以及记忆。

  他有一种感觉,那样神魂交融的状态再多维持一会儿,师尊就可以从他的神魂里知道一切。

  知道他一直以来没有说出口的事情——他并非此方世界之人,而是一个占据了原主身体的孤魂野鬼。

  师尊会怎么想?

  沈连宇郁郁不安,在求得答案之前,根本不敢和寒止双修。

  然而他又依稀有些明悟,这件事,是不可能永远隐瞒下去的……

  他不可能再也不与寒止双修了。

  “小宇,”寒止故意往他敏感地耳后吐气,“跟师尊说说,你为什么生气?”

  在面对沈连宇时,寒止好像永远都有无限的耐心。

  他一点都不急,甚至还饶有兴趣地逗弄着小孩儿,想把他这幅难得出现的闹脾气的小模样记住,在回忆里添加全新的一片景色,然后藏在记忆深处。

  负距离接触了几次后,师尊对他身体哪里最敏感真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沈连宇心底埋怨,耳根后面的时有时无的温热吐息让他神思凌乱,根本没法静下心去想,要如何跟师尊说清楚自己的心结。

  他觉得,既然迟早要被师尊知道,于其患得患失担忧师尊的反应,不如由他亲口告知于他。

  沈连宇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推开寒止的脸颊,神色凝重:“师尊,我有事要告诉你。”

  寒止见他板起小脸,心底发笑,温声道:“你说。”

  他顿了一下,趁着沈连宇不察,三两下将人从被子里抱了出来,“别缩在被子里说,对师尊有点信心,没得到你的允许,我不会乱来的。”

  沈连宇被他抱小孩似的抱出来,脸上尴尬地红了一会儿。

  寒止说到做到,把他抱出来后又放到了床上,坐回去一本正经地看着他:“要说什么?”

  沈连宇下意识往墙边瑟缩了一下,垂着头,呐呐道:“师尊,如果,如果我从第一开始就向你隐瞒了一些我事,你会生我的气么?”

  他飞快地瞥了寒止一眼,而后又低下头,语速迅疾:“很重要的事,可能会有点超乎你的想象,但都是真的!”

  说完他就紧张地握紧了拳,等待着寒止的反应。

  寒止楞了一瞬,几乎立即就反应过来他要说什么。

  他脸色变得有些复杂,没想到自己还没想好要如何告诉小宇真相,小宇反倒先主动开口了。

  他自嘲地弯了下唇角。

  在某些事情上,沈连宇一直都比他有勇气。

  既然小宇这么说了,那他也不能继续隐瞒下去了。

  寒止转过头看了一眼窗外晦暗如夜的天色,以及看不到尽头的白色迷雾,心里突然闪过一丝隐晦的放松

  这样的环境,就算小宇想要离开,也无处可去。

  好像,还真的挺适合坦白的。

  寒止唇角弯起一瞬,又被他压了回去,他没给沈连宇开口的机会,柔声道:“如果师尊也有从初遇就瞒着你的事,你会生师尊的气么?”

  沈连宇错愕抬头,一时想不出寒止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也许是他的过去?

  沈连宇想到上次提起过去时寒止的反应,忙摇了摇头:“师尊说得这是什么话?就算你有事瞒着我,那也应该是你不愿提起,或者是认为有隐瞒必要的事,我又怎么会因为这种事情跟师尊生气呢?”

  他抬头看向寒止,微微弯起眼睛,瞳底闪烁着流萤般的光芒,温柔而有力地说道:“无论师尊对我隐瞒了什么,我都会毫无保留地包容师尊的。”

  ……就像师尊纵容我那样。

  这是他心底没说出口的话。

  “哪怕我隐瞒的事,是我从第一开始就知道你是异世界的灵魂夺舍了这具身体?”寒止略微弯腰,欺身而上虚压在他身上,手上不动声色地压住沈连宇的衣摆,面上还是如常的温柔。

  沈连宇下意识应和:“哪怕是你……等等,你说什么?”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寒止,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师尊会知道他是穿越者?而且还是第一开始就知道?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迷茫地看着师尊,微微张着嘴,想要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寒止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发现多是错愕迷茫,几乎没有被欺骗产生的痛苦,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点。

  他始终都畏惧着沈连宇会因为这件事而对自己产生芥蒂,甚至下意识逃避,不愿面对这件事。

  哪怕洛思已经再三提醒过这件事放置不管会有怎样的隐患,他依然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起来不愿面对,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

  若非小宇主动提起,可能等他们找到了灵脉,他都未必会主动开口。

  寒止知道洛思说得都对,可一碰上与沈连宇有关的事,他就是会失了分寸,患得患失,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沈连宇消化了一下师尊的话,半晌过去,终于缓缓找回了理智。

  “师尊,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思绪天马行空的乱飞着,甚至怀疑起师尊是不是也是重生了的人,和徐晟之他们一样。

  然而寒止身上发生的事实在太过离奇,他再怎么敢想,也是猜不到真相的。

  寒止动了动,原本只是压住他衣摆的手缓缓上移,握住了他纤细的手腕,紧紧攥在手里。

  他敛下眼眸,低声道:“小宇你是夺舍,你有没有想过……被你夺舍的那个人,如何了?”

  沈连宇眼皮轻跳,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什么,又因太过离奇被他潜意识忽略。

  “想过的,我以为他……已经死了。”

  他另一只手落在寒止攥住他的手上,轻轻拍了拍,安抚意味浓重。

  寒止抿唇苦涩地笑了一下:“他本该死了,本该死在倒流的时间长河中,然而……有人救了他,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救了他。”

  “救他的那个人,叫做寒止。”

  沈连宇眼底先是迷茫,等他理清楚师尊话里的意思,听懂了他的暗示,整个人彻底傻楞在当场,呆呆地看着寒止。

  原来师尊……就是那个他曾经深感同情的原主。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一会为自己之前的伪装感到羞耻,一会联想到前世的记忆,想到师尊可能对徐晟之或是无妄产生过感情,一会又联想到前一世师尊最终的下场,孤身一人踏入无垠的雪原,迎接死亡……

  所有的情绪流转了一遍,最终却只留下一阵阵拧着的心疼。

  沈连宇曾经在梦境里体会过抽取心头血的痛苦,而他体会的,大概不及真实感受的十之一二,而那样的痛苦,师尊经历了三次……

  当原本只是故事一般的经历,切实落到了自己在乎的某个人身上,沈连宇才多少能够感同身受,体会到几分悲凉。

  眨眼之间,他的眼尾带上了水痕。

  寒止看见他无声流泪,慌了。

  他笨拙地去擦沈连宇眼角的泪,颠三倒四地道歉:“对不起,小宇,对不起,师尊不是有意骗你的……我——”

  沈连宇张开嘴,打断了他,干涩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师尊……取出心头血的时候,是不是,是不是很疼?”

  他浑身都在颤抖,眼泪停不下来,搭在寒止腕上的手也死死握了起来,忍不住呜咽道:“当时……很疼吧?”

  寒止慌乱的声音戛然而止,木然地看着沈连宇在他面前泣不成声。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只看到了他是最后的胜利者,有人感叹他命好,有人敬畏他的实力,可从来都没有人知道在胜利的背后,他身上又多了多少伤痕。

  从来都没有人关心过他疼不疼,苦不苦,是如何撑下去的……

  第一次,有人关心他,在意他的感受,问他疼不疼。

  寒止的人生从来都是灰暗死寂的,而他也习惯了这样的死寂,直到今天,有一束光荡开了天空上不见边际的乌云。

  见过阳光,才知道被温暖是什么感觉。

  寒止张开嘴,声音轻颤:“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