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缙就在清风殿待了两日后的那天晚上, 轩辕铮按捺不住自己的担忧,不顾家里人的阻拦,还是跑来了皇宫。
宇文缙看见他从清风殿大门跑进院子的时候, 眼中有些许诧异一闪而过。但很快恢复正常。
除去凤仪宫那边的情况外, 其余的, 几乎都如常, 只是他找了个借口没有上早朝。完颜莘……不, 是颜馨说他不能离开清风殿, 他也就真的没有离开。那凤仪宫里那么多的人质, 他不能冒险。
但颜馨没有说过,他不能出去, 别的人不能进来。
明日,便是他与颜馨, 还有那什么系统约定的三日之期。在那之前能再见轩辕铮一面, 也不错。
轩辕铮满眼紧张跑到宇文缙跟前,刚站稳, 眼神便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着他,又伸手摸了摸他胳膊,似是担心他有受伤。
宇文缙轻笑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我好着呢,一点儿事都没有。”
就目前而言,确实是一点儿事都没有。
他不算撒谎。
轩辕铮这才松了口气,而后又着急道:“陛下,您这几日都没有上朝, 一直都在清风殿待着,我还以为您有什么事。我这样跑进来,您不会生气吧?”
宇文缙挑眉:“你以前难道不是这样进来的?”
轩辕铮笑着摸了摸头。那也确实,以前也是这样进来的。以前陛下没有生气, 现在肯定也不会生气。
宇文缙往院中那座凉亭走去时,轩辕铮跟了过去,又问:“陛下,您这两日都在清风殿做什么呢?很忙吗?”
“不算很忙,但也没有时间出去。”
“那陛下……什么时候能不那么忙?”轩辕铮往前迈了一大步,转身后倒着走,眼睛望着宇文缙:“陛下,上回说的要在我家吃饭呢,您临时走了,那顿饭还没吃上呢。”
宇文缙一愣,脸上笑意有一瞬间的僵硬。
而后他笑了一声:“以后吧。最近有点忙。”
轩辕铮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好。那陛下要是不怎么忙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让我母亲提前准备,下次可一定要吃上。”
宇文缙望着他,轻眨了下眼。眼帘低垂时,眼底有一丝落寞划过。
下次……
应该,不会有下次了吧。
两人在凉亭内坐下。宇文缙一如既往的淡然,看似与寻常时候没什么不同,神态自若的拿起茶杯喝茶。
轩辕铮一时间也没有别的话要讲,也就趴在桌子上看着宇文缙喝茶。
宇文缙低头瞥了他一眼,轩辕铮便露出笑容来,有点傻傻的。
宇文缙嘴角不自觉上扬些许,放下茶杯后,伸出手在轩辕铮脑袋上揉了揉,轩辕铮眯着眼,尽然享受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抗拒。
宇文缙眼神柔和,眼中情绪流转。此时的眼前人是心上人,也是以后的再也无法触及的……梦中人。
他有点难过。
他和轩辕铮才开始不久,却要结束了。若是早知道他们不会有结果,一开始他就不会选择靠近轩辕铮。他难过,他的心上人以后也会难过。
之前他只想死的时候,却不得不活着。如今他想要活着了,却要死。为什么呢?他先前的一世,重活的一生,难道就都只配当别人完成任务,达到目的的棋子么?
有一滴泪从宇文缙眼角滑落。
轩辕铮睁眼时看见了,一愣,随即坐正身体,有些慌张:“陛下,您……怎么哭了?”
“没事,”宇文缙抬手擦去那滴泪:“有风迷了眼。不碍事。”
“风?”
轩辕铮眨了眨眼,有风吗?他转了转脑袋,稍微感受了下,现在好像没有风啊。
宇文缙用笑容将自己的异常掩饰了过去。
他伸手摸了摸轩辕铮的脸:“少将军,我上次和你说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轩辕铮愣了下,随即点头:“记得。”
“今夜准备下,明日便出发吧,那种事,多耽搁一刻,便多一分变故的可能。”
“好,那我回去准备,明日便喊上单安承和我一同前去,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宇文缙笑了笑。
轩辕铮起身要走时,宇文缙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手腕。轩辕铮顿了下,眼神稍有些许疑惑看向宇文缙。
宇文缙笑道:“少将军对我,是一心一意的忠诚,对吗?”
“当然!”轩辕铮小心着在宇文缙身前蹲下去,继而握住他的手:“陛下为何忽然说这样的话,我们轩辕一家,世代皆是忠臣,我,和我的家人,都是如此。”
“我说的不是你的家人,是你,”宇文缙注视着他的眼眸:“你,忠于我,对吗?”
轩辕铮不明白这两者的区别在哪里,但还是点了点头:“对。我绝对是忠于陛下的。”
宇文缙笑了下。
他伸出手抚上轩辕铮的脸庞,眼中尽是柔情:“轩辕铮,忠于我,就等同于忠于大凉。而这话,反过来也一样。忠于大凉,便是忠于我。你要记住。”
“陛下……”轩辕铮忽然有些不安:“好端端的,您怎么忽然说这样的话,是发生什么烦心事了吗?”
宇文缙笑着摇了摇头:“没有。”
“真的?”轩辕铮握紧了他的手:“若是有事,陛下一定要和我讲,我会帮您的,不管什么事,我都义不容辞!”
宇文缙又笑了笑:“嗯,好。”
轩辕铮起身走了几步后,回头看了宇文缙一眼。他坐在那里,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柔。
轩辕铮收回目光,继而离去。
宇文缙就坐在那里,望着轩辕铮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视线中。他眨了下眼,眼中涌出的眼泪顺势滑落。
“啪嗒”,滴在了他自己的手背上。
他笑了下,立即抬手擦去,又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拿起了桌上的茶杯。
可却没有喝。
微微荡起涟漪的茶水中,宇文缙瞥了眼,便看见了自己的面容。
晚间有风渐起,带着寒意的风迎面而来,却轻飘飘的扑打在他的脸上。
寂静的院中,似有些许压抑的抽泣声响起。最后,随着夜色,趋于平静,恍然消失。
翌日。
宇文缙刚醒,林惜就过来了房间,说轩辕铮送来了一封信。他将那封信交给宇文缙后便离开了。
宇文缙打开来看,里面的内容简单,就是和宇文缙说明他已经带人离开京都,一定会完成他交代的任务之类的话。
宇文缙笑了下,将那封信收起来。
他离开京都了,这很好。
自醒来后,宇文缙便在等待着颜馨口中所说的天火。只不过,他从天亮一直等到了天黑,却都不曾看见清风殿哪里有着火的痕迹。
院中,殿外的人都撤了出去,包括林惜。
此时的清风殿内,除了宇文缙,便只有13579在。
她的屏幕依旧散发着淡蓝色的光:“宿主,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13579犹豫了下:“那么,宿主,您还剩下两个愿望呢,要不,趁着现在还没发生什么,您都说了吧,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满足您的心愿。”
宇文缙认真思考了下,点了点头:“好吧。那就这样,你再给弄个平安符出来,放到霁儿那里去吧。”
13579:“没问题,这个小意思!”
这会儿13579也不管平安符的效用在宇文霁那里有多大了,宿主的心愿,一定要完成!反正,多少都是能管点用处的!
“至于最后一个嘛……”宇文缙摸了摸下巴,而后笑道:“那就给你了吧。”
13579:“?”
“你想做什么就做点什么,反正,我也没有别的需要的。你不想用的话,那就不用,都随你。”
13579:“……”
宇文缙的话讲完后,房间里安静下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后,不知道外面是谁大喊了一声:“看,天上那是什么!!”
宇文缙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想出去看看,刚起身——
“砰——”
有什么东西砸在了清风殿的院子里。
“砰砰砰——”
紧接着又是几声。
宇文缙扶着桌面,保持着平衡。那几声巨响,仿佛地面都在震动。
外面有红光乍现,几乎是眨眼间的功夫,便有热意席卷而来,将清风殿内外瞬间包围。
“着火了——”
“快来人啊,清风殿着火了——”
“快救火啊——”
“快救陛下,陛下还在里面——”
外面的人惊恐、慌张,手足无措。一时间便混乱不已。
而清风殿内,被火海包围住的宇文缙反而却十分淡定。他从今日醒来时开始便在等待,终于……等来了。
他并不惧怕死亡。
他走出房间,院中已然是一片翻腾的火海,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砰——”
天上有东西砸下,直接落在清风殿大门处,入口瞬间坍塌,卷起一阵烟尘。
火势迅速蔓延,愈烧愈烈。
宇文缙站在门口,注视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眼底倒映着火焰的影子,脸上是越发炽热的灼烧感。
他眨了下眼睛:“小九?”
13579立刻回话:“宿主,我在。”
“对不起,”宇文缙笑了下:“之前答应你的任务,最后,还是没能完成。你怪我吗?”
“这怎么能怪您呢,都是那两个穿越者都那个‘毁灭’系统的问题!她们要是不出现,以您的本事,一定可以完成的!她们出现之前,我们的任务正朝着很顺利的方向发展的呀!”
“是吗?”
“是的!”
宇文缙负手而立,笑容里有些许苦涩。可惜,很多很多事情他都没来得及好好完成,只能就这样被迫戛然而止。
不过幸好的是,即便没有他在,外面那些人也可以按照原先的安排继续计划的执行。结果,不会有太多不同。
只是他不能亲眼看到结果罢了。
大火袭来,将院中所有的一切点燃。
他右手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左手手腕上的红绳,指腹轻敲了敲红绳的铃铛。而后他闭上了眼,坦然的迎接着他的死亡。
凤仪宫中,颜馨和颜雪(瑜贵妃身穿者的本名)站在殿中阁楼上望着被大火吞噬的清风殿方向。
颜馨眼中满是笑意,脸上更是抑制不住的激动与欣喜。她抓着颜雪的胳膊,大声笑了起来:“皇帝死了!大凉皇帝死了!!妹妹,我们可以回家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颜雪眉头紧锁的望着清风殿的方向,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她抿了下唇,眼睛不过是轻轻眨了下,蓄在眼眶里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陛下……死了……
被活活烧死这样的方式,还真是残忍。
颜馨伸出手替她擦去眼泪:“妹妹,你不应该为一个从未爱过你的男人掉眼泪,不值得。我们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就当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一个漫长的梦,醒来后,便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不同。”
颜雪吸了吸鼻子:“真的可以和以前一样吗?”
“可以的,”颜馨抱住她:“一定可以的。”
颜雪闭上眼,眼泪再次落下。
可是她觉得,不可以了……
记忆中那个穿着一身粗料白衣在桃花树下接住她的那位郎君,此生,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不论是在这里,还是在别处,她都忘不掉。
可让她难过和不能释怀的是,她如此喜欢的那个人,几乎是被自己逼迫着死去的。这种接近窒息的无力感觉,这辈子她都忘不掉。
“砰砰——”清风殿那边传来几声巨响后,有爆-炸声传达。
似乎,是那座清风殿倒塌的动静。
颜雪睁大了眼睛,肩膀忍不住抖了两下。
红色大屏幕的“毁灭”出现,“嘀嘀”两声后,机械女声开口:“传输通道即将开启,天亮时分,两位宿主将被送返回你们的世界,同时,此处磁场与所埋炸-药将在你们离开后全部解除。”
颜馨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语气忍不住的欣喜:“妹妹,我们要回家了。”
颜雪轻点了下头,却趴在她肩膀上放肆大哭了起来。
颜馨抿了下唇,什么也没有说,只拍了拍她肩膀,以示安抚。
此时,清风殿内,大火还在熊熊燃烧,没有半点要消退下去的意思。
主殿已然坍塌,可火焰却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像是一头贪婪的野兽,无尽的吞噬着清风殿内的所有东西。
殿外,尖叫与喊声并存,外面的人乱成一团。
可谁也无法阻止这已经发生的事。
星辰寂寥,风起云涌间,烟雾飘散四起。
此夜之后,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位名叫“宇文缙”的大凉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