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没过几日的时间,祁子臻与汤乐远的部众就一路走到了更靠近乌蒙国边境的地势起伏区,崎岖陌生的地形大大增加了他们行军的难度与时间。

  与此同时,乌合图部众的行军也愈发难以捉摸,他们在边境地带摸索了十数日都没能见到敌军的一个人影。

  相较于他们的暂时无果,宋尧旭与宋行秋那边的情况就要好得多。

  根据秦功寄来的信件所说,当他们抵达久右郡附近时乌合图派去的五千兵力不是归降了就是被杀死了,久右郡几乎是没有一点损失就又壮大了兵力。

  而且宋行秋还抓到了一个乌合图派去当探子的士兵,据说那探子就是要去看宋尧旭是不是真的前往久右郡救援了。

  于是宋行秋将计就计,将那名士兵劝降成为间谍,跑去禀报说宋尧旭不仅来援了,还被打得挺惨烈,硬生生把固若金汤的久右郡描述成岌岌可危。

  祁子臻看了都不由得想说一句好家伙。

  在宋尧旭正式路过久右郡的时候,宋行秋也接到了他借兵的请求,二话不说就给他调去了五千兵力凑个整万,还特地秘密调遣一些辎重部队给祁子臻那边一些援助的粮草,算是暂时解决了他们四处乱逛时最大的忧虑。

  除此之外,祁子臻也收到了一些来自朝堂方面的情报。

  根据宁清卫的来信,祁源在朝堂上的动作逐渐变得大胆起来,排除异己,眼见着就要将原本表面上平和的朝堂彻底搅乱。

  弘初帝在这时的表现依旧同平常一般,采取完全不作为的放任态度,任由他们搅混水。

  但令大部分人惊异的是,宋平对于这件事情似乎也没有太多的表态,好似对于祁源触动他势力网的行为完全不在意一般。

  宁清卫对此猜测宋平或许是想韬光养晦,预谋在未来直接一波搞个大的。

  祁子臻的想法和宁清卫差不多,不过他还多考虑了一层祁源这么做的动机。

  他虽然和这位丞相爹往来不多,但好歹同住一个府邸中,很了解祁源不是这样冲动的人。

  他能够在之前接触到宋平势力不久之后就选择暂避锋芒,十余年的时间里几乎都安守本分,又怎么可能会因为和宋平往来的不顺利而再次将敌意摆到明面上来?

  祁源能够爬到丞相这个位置还稳居十余年不跌落,其中是有他自己的原因在的,祁子臻不信他会是这样不爱惜羽毛的人。

  于是祁子臻在思量过后给宁清卫回了信,让宁清卫多从祁子善的方面尝试入手,说不定能借助祁子善特殊的身份知道些深层次的原因。

  对此宁清卫那边的回信也很快,带来的消息却是祁子善已经基本被宋季启有意无意限制了自由,每日往来与丞相府、观王府与学堂之间三点一线,根本找不到能够单独见到他的机会。

  这便表明,宋平或是宋季启已经对祁子善的间谍身份有所察觉了。

  祁子臻对此有些担忧,但是他并没有一心一意担忧多久,他自己也陷入了麻烦当中。

  时入十月,悄然又是一年初冬。

  随着天气愈发变冷,祁子臻咳嗽的次数开始增多,唇色比起入冬前要苍白不少,看着就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白日行军对他来说的负担越来越重,但是敌军却始终不见踪影。

  他们已经在边境地带兜兜转转徘徊了半月有余,即便有后来久右郡送来的物资,也经不起继续这样耗下去了。

  渐渐的,就算是有汤乐远在,士兵们的士气都明显弱下去不少。

  崎岖难走的路段,呼啸刺骨的寒风,还有始终漫无目的地乱转。

  出发时再高的热情经过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都被消磨得差不多了。

  十月初五,西北边境悄然落下初雪,凌朝大军被迫暂缓行军一日。

  祁子臻站在营帐前,驻足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飘然洁白的雪花。

  西北边境的初雪比京城来得更早,也更大。

  他轻呼出一口白气,忍不住又轻咳几声,裹紧了此前宋尧旭特地给他带的狐裘,低头看向手中攥着的一张信纸。

  ——那是宋尧旭在今日寄来的。

  自宋尧旭从久右郡中绕路出发之后,他们几乎就保持着每日一次通信的习惯。

  寅时落下初雪,临近午时他便收到了宋尧旭今日份的信件。

  信上首先是惯例的位置说明。宋尧旭按照之前祁子臻所说的想法,从久右郡一路往东北换西南的方向绕路而行,一边跟着探寻敌军的位置,一边争取尽早与他们汇合。

  若是没有这突如其来的初雪,他们大致还有不到五日的时间就能重新和为一路,如今恐怕就要再看什么时候才能继续行军。

  例行的位置说明完毕,后边的内容就大多是宋尧旭对祁子臻的叮嘱,从白日多穿衣裳到晚间早些休息,看着似乎是恨不得快马加鞭先赶到他的身边来照顾他。

  祁子臻看着上边端正工整的字迹,眸间蕴出些浅浅的笑意。

  他转身回到营帐中,一只小鸟就“啾啾”地叫着跳到他身边。

  或许是因为天气转凉,大多数都鸟儿都飞到了更暖和些的南边地区,这段时间能被乐音引来帮忙送信的只有这只小灰鸟,一来二去他们之间也熟悉不少。

  祁子臻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放在小灰鸟面前,小灰鸟就径直跳进了他的掌心里,扑棱两下翅膀后乖乖地窝着不动了。

  他把小灰鸟托起来,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顺了几下它的脑袋,之后揣着它到桌边去,准备写回信。

  祁子臻在回信里也是先惯例说明他们这边的情况,然后再把他的身体状况往好的方面汇报。写完这些他想了想,又在信的末尾加上一句对他们不能一起看初雪的遗憾。

  难得能够一起来到西北大漠征战,却因为兵分两路错过了一起看初雪的仪式感,祁子臻确实还是挺遗憾的。

  他又低咳几声,将信纸拿起来轻轻吹干,仔仔细细地卷起来,绑在小灰鸟的脚腕上。

  送信送惯了的小灰鸟没有反抗,在祁子臻将它放到桌上后就安安静静站得乖巧,偶尔“啾啾”叫两声。一直到祁子臻把小信纸卷好,小灰鸟才扑棱几下翅膀,像是想告诉他自己随时可以出发。

  祁子臻的眸底又多出些浅浅的笑意,小心地揉了下它的脑袋,轻声说:“辛苦了,等你下次回来时给你加班费。”

  小灰鸟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啾啾”地高声叫唤两句,随后展翅而飞,径直从营帐中飞入漫漫飘雪。

  朦胧的洁白逐渐掩盖住小小的灰色身影。

  祁子臻走到了营帐门口目送着它离开,黑眸中倒映的景色逐渐只余下一片冰冷的雪白。

  须臾后,他收回视线咳了两声,准备要转身回去时又听见不远处的汤乐远在叫他。

  “阿祁!”

  汤乐远手里端着一个碗,兴致勃勃地走过来问他:“阿祁,午膳要不要来吃碗热腾腾的面?你身体不好,这么冷的天就该多吃点暖和的。”

  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营帐前,不等祁子臻回答又一边拉着他回去一边说:“站在门口多冷呀,着凉了怎么办?”

  祁子臻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拉到桌子前坐下,面前正摆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面条,面条上撒了些许葱花作为点缀。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要问:“这是哪里来的面条?”

  汤乐远嘿嘿一笑,说:“是我特地开小灶做的,就当给你暖暖身子了。”

  “你也会做面条吗?”祁子臻随口问了一句,身子还没暖上,心底已经是暖融融一片。

  汤乐远对此颇为自豪,笑着说:“当然啦,行军作战之人也总要会些厨艺的嘛。再说这面条已经是最简单的啦,只要有材料做出来不难。”

  祁子臻想起自己曾经把面条做成了面糊糊,感觉自己还没有暖多久的心又“噗”地一声被射穿了。

  他不再出声,安安静静地把整碗面条都吃完,再乖乖把碗交给伸手过来的汤乐远。

  说起来,他好像还比汤乐远要大几个月,没想到到头来自己还是被照顾的那一方。

  祁子臻心下多出些感慨,但或许是被照顾得多了,并没有太多不自在的感觉,轻声道了谢。

  汤乐远毫不在意,摆摆手后又和他聊起正事,问及接下来的行军该如何进行。

  这场初雪不算特别大,看天色应当也不至于下得太久。

  祁子臻沉吟着思量片刻才决定下来,大致的想法就是明日之前若是雪停就立即出发,先尽早与宋尧旭他们汇合,壮大实力后再想办法找出敌军所在。

  他们如今在的位置海拔比较高,积雪一时半会消融不了,那么敌军和他们躲猫猫时的行踪就更难掩盖,真要找的话应当不会再花上大半个月时间。

  汤乐远对于这个想法没有异议,点头后不再多留,端着碗暂时离开。

  吃饱喝足的祁子臻闲得没事干,又拿出了地图和一些书卷继续研究。

  他这一研究就直接埋头研究了一个下午,还是飞回来的小灰鸟才让他从漫漫书海中抽回神思来。

  小灰鸟啾啾地落在祁子臻手边,抖了抖落在羽毛上的雪花,在桌子周围撒落许多水渍。

  祁子臻笑着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给小灰鸟擦拭一遍,之后才去拿它送来的回信。

  这一次小灰鸟脚边被系上了一个小小细细的竹筒子,摸上去似乎还有点暖暖的温度。小竹筒子只有不到一指宽,里边放着一张小纸条和一个小香丸。

  祁子臻将小纸条和小丸子倒出来,入手时同样浸着暖融融的温度,隐约间夹杂着一缕浅淡的兰花香气。

  ——是宋尧旭身上独有的味道。

  他顿了一下才小心地将纸条展开,就见上边只端端正正写了八个字——

  “寄香几许,聊以相伴。”

  八个字的末尾一侧还画上了一朵小小的兰花,落款是一个工整的“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