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羽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上榻睡觉的。

  他只觉得自己脑袋晕乎乎的, 似醉如痴,一时紧张,一时欢喜, 百般心绪,涌上心头。

  月河城到了夜晚格外安静, 半点声音没有。他都听见了自己胸腔之中笃笃的心跳声。

  他兀自紧张了半晌,身后却始终没有动静。

  这时, 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师尊此时, 有着一半的魔族血脉, 说话当不得真。

  他有点悲伤。

  心瞬间沉入谷底, 拔凉拔凉的。

  林重羽假装翻了个身,脑袋探出被子, 漆黑之中一双眼睛幽怨地盯着虚空。

  结果才一翻身, 他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的高大人影。

  公孙陵替他掖了掖被子,然后手指轻碰了一下他的眼角, 低声问:

  “还不睡吗?”

  公孙陵的手轻蹭了一下林重羽的脸就挪开了。

  然后, 却在半空之中被林重羽一把拉住。

  ……

  房间内静谧得有些诡异,林重羽心跳越来越快。他手心发热滚烫,握着师尊泛着凉意的手。

  黑暗之中,公孙陵低头凝视着林重羽。

  林重羽束发的玉冠被除, 发丝略显凌乱地散落在枕间,有几缕绕过耳朵, 贴着侧脸,搭在了脖子上。

  很久,公孙陵才哑着嗓子, 语速缓慢地问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林重羽没有答话, 握着公孙陵的手却一直不曾松开。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

  月色也知情|趣, 隐匿在了层云里。

  *

  次日清晨,林重羽在晨曦之中睁开了眼睛。

  入眼所见,是师尊结实的胸膛,和突起的喉结。

  他头往上抬,就对上了师尊深色的眸子。公孙陵眼中带笑,餍足之后的神情让他不像仙尊,亦不像魔尊。

  像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在清晨拥着心爱之人醒来的男人。

  公孙陵揽着林重羽腰的手往上弯,掌心顺着他墨色浓密的发抚了抚。

  “醒了?”公孙陵的嗓音低沉慵懒。

  林重羽垂下眼,淡淡“嗯”了一声。

  公孙陵目光落在他泛红的耳尖之上,弯起嘴角,轻轻捏了一下林重羽的耳朵。

  林重羽此时没了昨夜留人的勇气,满心的羞臊让他连忙伸手推拒:“师尊,别……”

  一出口他就惊了。

  他的嗓子因为使用过度有点哑。

  惊讶之中,他看见了师尊挑起一边眉笑。

  林重羽凶巴巴瞪着他,然后没坚持多久,就有点儿委屈了。

  师尊还真的如兰白所言,一点儿也不温柔体贴的。

  公孙陵此时觉得小徒弟的反应是哪哪儿都有趣,忍不住想再逗弄一会。

  可到底没捱住他可怜巴巴的眼神。

  公孙陵的手掌放在了林重羽的后颈上,然后低头对着他的唇吻了下去。

  “是我不好。”公孙陵声音低低地说,“以后,你不想出声就不出了,嗓子确实得护着。”

  林重羽:“……”好体贴哦。

  公孙陵定定地看了他一会,然后轻声发笑。

  他手指勾起了几缕林重羽的头发。

  发丝柔顺,从他指尖缓缓滑下。

  公孙陵起身从旁边的刷红漆的木架上拿过一件素白的衣袍穿上。

  林重羽看了眼窗外的已经大亮的天色,手臂支撑着身体,正要起来,忽然整个人僵住……

  散架一样的酸痛从身体四面八方传来。

  然后下一瞬,他就被抱了起来。

  师尊一手抄着他的膝盖弯,一手绕过他的后背,将他稳稳抱着。

  如果不是他的衣服都还在旁边的木架上,这的确是挺浪漫的一个公主抱。林重羽有点悲伤地想。

  他红着耳根,双手搂住了师尊的脖子,将脸埋进了师尊的胸膛。

  林重羽被抱去洗了一个澡。

  ——是灵药浴。

  洗完之后,他的身体就舒服多了,除了心里作用引起的身后某处不舒服外,其他的都挺好。

  换了一身较为宽松的衣裳,林重羽左手拢了拢衣襟,站在一边等师尊出来。

  等师尊出现在眼前后,林重羽只看了眼师尊就匆匆别过视线,不敢再看。

  他红着脸往前走,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身后的人拉进了怀中,然后那人俯身弯腰,将他又横抱了起来。

  早上公主抱×2,林重羽心猛然跳动起来,下意识就抬手扶住了公孙陵的肩膀。

  *

  兰白不见了。

  回到月河城的第三天,林重羽也没有见到兰白回来。他发了几封灵信都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恰在此时,月河城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兰白的师尊,五长老。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林重羽有点惊喜,看五长老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个会动的封印之法。

  在林重羽格外特别的目光下,谢安策一来就放在公孙陵身上的注意力终于挪开,放到了林重羽的身上。

  谢安策有点意外。他这些年虽然长在人界,但对修真界的事也略知一二。

  他早就听说大长老在人界又寻了一个林重羽的替身,颇受尊主宠爱。

  宠爱?谢安策觉得这事有点可笑。

  他活了六百年,自认有些看人的本事,对公孙陵的性子没有十分也有八分的了解。

  便是十年前,公孙陵对他那个短命的弟子也说不上是宠爱,更别说一个替身。

  因此,他过去只认为这又是一桩闲人杜撰的无稽之谈。

  但此时,谢安策上下打量了一会林重羽,感受到了自己心内久违的震惊。

  一个被惯着宠的少年,一定就是他这副模样。

  谢安策又看向公孙陵,道:“你能放下过去,这很好。不然像你娘一样,情深不寿,终归不美。你既然来了人界,又在大漉国境内,便理当由我招待一二,请你们过府一叙。加之人界近来妖魔鬼怪频出,恐是魔尊的阴谋,你若与我携手杀退妖魔还人界一个太平,为你十年前的业障抵罪,得以消除罪孽,就此得道飞升也不是不可能。”

  公孙陵漫不经心地听着,语气嘲讽道:“这么多年过去,你们还是一样擅长与人虚与委蛇。”

  谢安策久居高位,在修真界也是个有名望的仙尊,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他脸上密布起阴沉的云:“师弟——”

  “谢安策。”公孙陵敛了容色,打断了他,“斩妖除魔、救民济世这样的大功德,万年以来,就此一次。你确定要与我共享?我修为高于你,加上我曾经也受过天道认可,万一以后头功给了我——”

  公孙陵语气平淡,说到戳人心窝子的话后便戛然而止,尾音上扬,仿佛戏谑。

  谢安策听得脸色青白交加。

  最终,谢安策找回了他应有的仙尊风度,颇有度量道:“能者居之。”

  公孙陵嗤笑一声,眼中尽是轻蔑之意。旁人最为看中且艰难求之的东西在他看来一文不值,兴许还不如路边的一个小石子。

  林重羽看向师尊,心中忽然有点好奇。

  连飞升这种事他都不放在心上,也不知道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东西,能让师尊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