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湖市最早一批发达的人是开发房地产的。
那时到处都是平底矮楼,和平年代堪堪开始,百废待兴。
商机遍地走,不少人浑水摸鱼,也捞到了不少的钱。
何康阳的父母就是其中一个。
他们其实文化程度并不高,只是蹭了那阵子国家的红利,搭了东风才有了一笔巨款。
他们家也曾经富裕过。
搬家,买楼,挑选最好的学校供何康阳上学。
本来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哪怕何康阳父母没办法再蹭一次国家红利,可幸福顺利地过完一生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何康阳的成绩一直不差,名列前茅,初中也是就读于市中心的重点中学。
他们一家人的未来道路是指日可待的光明。
只是一个毒瘤破坏了这一切美好,像一颗飞速凶猛的子弹,骤然破掉了美好的镜面,留下了一地的碎片。
是赌博。
何康阳的父母没什么文化,工作也只是依靠人脉钱财才能进去的。
面对社会上越来越内卷的生活和疯狂拔高的消费水平,他们也开始变得焦虑,他们想,他们得多赚点钱,才能够让家里过上更好的日子。
明明是早九晚五的工作,生活水平却没有再提高。
可他们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现在已经算得上富裕的日子,本身就是撞了大运才得来的,并不是他们凭借实力,一点一滴积累到的。
人一旦被表面那些漂浮的东西迷了眼,就很难再看清事情的本质。
他们被朋友推荐去赌场赌博。
一开始,只是几千块几千块地砸。
有输有赢,他们也并没有沉迷。
可沉迷这个东西,并不是你感觉到,才会开始。
而是你开始这件事,才会沉迷。
小赌场老千不多,甚至没什么人看得上几百几千的赌注,是输是赢全凭借运气。
是的,这跟实力没有太大的关系,单纯的运气。
何康阳家以前能够突兀的暴富,就已经足够证明他们是幸运的。
显然,幸运女神这次又隐隐地偏向他们。
他们赢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
那么这时,只是小几千的赌注已经无法满足,他们转场到了大赌场。
赌徒这种生物很警惕的,你不多给点甜头压根不上当。
于是有一阵子,何康阳家里多了很多好东西,智能家具和上千块的衣服,还去高档餐厅。
完全是一副暴发户的姿态。
时德明也是在这时了解到,自己朋友公司有一个司机,似乎有点不同,在大赌场都能见到几面。
那时,时德明还跟朋友调侃:“日子真是过得还没有一个小司机舒服。”
时德明对他们还挺有兴趣,不时地打听,后来一次合作,朋友临时有事,便叫那个司机拿合同给他。
可时德明坐在办公室,见到递合同的并不是平日里的司机,而是一个小孩。
他看清这个小孩的一瞬间,整个人都站了起来,惊讶地喊了声“时怀”后,对方的表情变得疑惑,他才回过神来,这并不是他本该在家备战中考的儿子。
其实何康阳那时也并没有和时怀长得很像,只是轮廓五官上有些神似,眼睛却是狭长的凤眼,鼻梁也没有时怀的高。
整体来说,不过是个低配版的时怀。
只是他刚刚太累了,才一个晃神,误以为那是他儿子。
时德明拿过合同,问了名字后亲切地让他坐下,何康阳却摇摇头。
“我爸爸还在下面等我,我们准备去吃饭了。”
时德明有些遗憾,他起身送走何康阳,再次坐回位置上时,合同上密密麻麻的字他一个都看不下去。
他办公的桌面上还放着一个相框,上面是一家四口的合照,背景是在南庭市的游乐园。
他看着相片上,四个人的笑脸,久久陷入了深思。
他想,他找到解决那个遗嘱的办法了。
……
赌徒总是有输有赢。
赢则满面春风。
输则惨如败狗。
何康阳的父母赌马损失惨重,甚至到了家里揭不开锅的地步。
可他们仍旧不信邪。
房子都要卖了,也还是要赌。
他们坚信,下一次能赢回来。
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
结果显而易见,输得很彻底,甚至被银行列入了失信人名单,房子被没收。
若不是亲戚给他们提供一处住所,他们甚至要流浪街头。
可就算到了这个时候,他们都还要借高利贷赌。
似乎东山再起这个词,是为他们而打造的。
后面的结果就是,赌输了,跳楼了,债务全都丢给还没成年的孩子。
何康阳和时德明约定的500万就是这么来的。
何康阳也曾经恨过父母,为什么把这些都丢给自己一个人承担。
明明当初有豪掷一切的自信,怎么就没有重头来过的勇气。
而现在,忽然出现一个人说,事情的真相不是这样,真正害死他父母的,并不是高利贷,而是时德明。
那个帮他还债务,又将他赶出南庭市的人。
屋内的灯亮着,何康阳坐在沙发的左边,离那个穿着外卖套装的外国男很远。
他看着外国男给他的手机,上面有着完整的时间线。
他父母确实借了高利贷,可高利贷是时德明介绍给他们的,最后几次的大输也是在时德明推荐下买的。
何康阳沉默地一点点往下滑,发亮的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地跳动着。
滑到最下面时,何康阳终于急促地吸了几口气。
是他爸爸和妈妈的聊天记录。
【赶紧回家,带上康阳,我们快走!】
【怎么了?】
【时德明是想要我们康阳替他儿子去死!】
聊天截图截止于这里,何康阳却久久不能平静。
他爸妈也知道这件事?
他定睛一看这个日期,4月6号。
他爸妈的尸体被发现时,是7号。
再往下滑,就没有了。
外国男见他的手指不再动了,了然一笑:“看完了?”
何康阳放下手机,侧身的手紧紧捏着手机边,表面上却淡定点头:“看完了。”
他在竭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频率,呼吸的起伏看起来都正常得不行,明面上风平浪静得让外国男有些不敢置信。
“你现在知道了时德明就是间接杀害你父母的凶手,你就这个反应吗?”
何康阳只是看着他,淡淡地回了一句。
“那你想让我有什么反应,我能做什么?”
时德明在这场事件中扮演的是一个旁观者,他对父母不时的指引,像是蒙蔽了行人眼睛的黑布,引领他们走向深渊。
这固然可恨,可他能够做什么?
时德明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帮他给五百万的人,而他自己,甚至只是一个刚成年,高中还没有读完就被带走去配合演戏,最高文凭不过初中文凭的人罢了。
他拿什么去复仇?
再加上,这个匿名人从四年前就已经给他发消息了,潜伏到现在才现身,一定大有原因,他要看看对方有什么需求。
外国男也没想到他看得这么开,本来已经打了一肚子草稿的煽动性语言全部跳过,急切得直接说:“没关系啊,我们会帮你。”
“是吗?”何康阳瞥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说话。
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何康阳深谙这个道理,他不同于自己没什么文化的父母,相信会有不劳而获的东西。
他从来都知道,没有利益的事,没人会去做。
匿名人煞费苦心,又是调查他又是暗示他,最后到现在更是直接找上门来,说会帮他的,实在是可疑。
他虽然在得知真相时,恨意涌上喉咙,也还是强迫自己冷静思考。
他不是神,在得知自己的家庭本可以不那么破碎时,他也险些没忍住情绪。
可他在时家这大半年已经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时怀套他话他都能够不动声色地打回去,甚至反套,现在只是用假装冷静去诈一下这人,他自认为没什么难度。
外国男没看出来他的试探,只赶紧介绍自己:“我莫比虽然没什么能耐,但我的老板可是王室贵族,你对这个身份有没有概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他把自己的老板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这么夸张目的就是为了让何康阳信任他们有帮他复仇的实力。
何康阳挑眉,不动声色地继续套:“王室贵族?那不就是Y国那边?我们华夏国的事,他也能插手?”
莫比咂了咂舌:“这话说的,不在明面上不就行了?”
“如果你答应我们,愿意合作的话,我们会全力祝你复仇。”
何康阳意料之外的淡定,他说:“就帮我复仇?没别的报酬了么?”
莫比一顿。
本来是没有的,毕竟他以为给父母报仇这种事,在得知父母死因另有他因时,何康阳就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答应合作。
结果何康阳却……
莫比又想起了他老板说的话——
“如果他主动提出来,那就允诺资助他上完我们这边的贵族学院,工作也会帮他找好,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现在忽然觉得,把这个条件抛出来,何康阳应该不会不答应吧?
他和他父母的关系好像没有那么深的样子,就算不为父母报仇,为了自己下半生也会答应才是。
莫比犹豫地将老板说的报酬说出来,何康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长舒一口气,露出了笑容:“那行,你就按照我们说的来做就行,按计划行事。”
何康阳抬眼,轻轻应了一声。
他现在有一个大胆的猜想,也许这个人,以及他背后的人,就是时德明一直防备的人。
不过他不急着验证,总会有机会的。
目的推动行为,只要心怀目的,行动上一定会有指向性的蛛丝马迹。
……
密不透光的黑色帘子,上头中间还有一团纯白色的花簇。
再往下看,是一张黑白照,上面是一个少年浅淡的笑脸。
于含明看见时怀的笑脸,有些恍惚。
他好像又开始做这个梦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身体在干什么,只是往这葬礼的旁边站,心脏猝然传来下坠感。
“你来干什么?小怀不欢迎你来。”一个穿着肃穆黑西装的男人走来,眼镜下的眉毛高高皱起,“要不是你,小怀就不会死。”
这句话于含明听过。
身体并没有回答男人的话,只是默默站着。
他感觉到了身体深处传来的无助感,茫然感。
而接下来,时谦的话却是他没有梦见过的。
时谦冷笑地看着这人的失魂落魄,嘲弄道:“很自责,对吗?”
“小怀的最后一个通话记录,就是你,你当时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时谦掏出手机,继续说,“要不要我放给你听?”
于含明的这具身体此时终于有了动静,“他”张开手去抢时谦手中的手机,时谦却很敏捷地躲开他伸来的手。
他夸张地笑了下,脸上是不曾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恶意表情。
“干什么啊,听听呀,这不是你说过的话么?”
于含明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这具身体心脏剧烈到不正常的跳动,像是什么不可说的事被人揭开伤口般戳破。
他甚至感觉到了呼吸困难。
到底发生了什么?梦里的他,是不是对小怀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
时谦一边说,一边点开了录音,笑道:“于含明,麻烦你认真地、仔细地听清楚这里的每一句话了。”
手机里传来了细微的电流声——
“时怀,你是不是在小阳庆功宴上闹事了?”
于含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含明……”
不知是不是录音的问题,背景音是嘈杂的雨声,小怀那边传来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还带着明显的颤音。
“你别叫我!……你过几天买个礼物,亲自去给小阳道歉。”
“听着,你不去道歉的话,你就连和我的关系也一起断了吧!”
声音戛然而止。
身体在听见这个录音后,难以自抑地伸手捂住了脸,酸涩感从眼眶里化作液体涌出。
于含明被牵动着情绪,迷茫地跟着哭了。
梦中的那个录音,确实是于含明自己的声音,他可以确定,可为什么这个录音的他,会那么冷漠、那么凶。
时怀从初中开始就已经跟他接触,那时候时家的邻居还不是容家,是于家,后来因为父母生意上的原因,他才和时怀分开。
认识相处了将近六年多,时怀喜欢了他将近三年,时怀的性格他比谁都了解,他怎么会不知道时怀的心思有多细腻,为什么录音中的自己要这么大声地吼时怀?
那个语气,连他自己听了都心悸。
究竟发生了什么?
录音中的他口中的小阳又是谁?
于含明还是不知道。
梦中的时谦见他这个表现,才满意地收起了录音,平静地开口:“你看,小怀死前你都这么对他,现在还要赖在小怀的葬礼上不肯走吗?”
时谦的声音像是梦魇般:“你就不怕,小怀死了,都不愿意到你的梦中来吗?”
于含明心中一颤,他的脚下忽的一个踩空。
“呵——”
青年陡然从梦中惊醒,惊慌失措又茫茫地扫了眼周围。
熟悉的房间摆设。
于含明拿过手机看了眼日期时间,也不知是失落还是怎么,长长叹了口气。
原来还是梦啊。
明明他知道这是一场梦,可梦却真实得让他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他慢慢抹了一把出了冷汗的后背,起身拿了另一套衣服,去了浴室沐浴。
现在是凌晨三点,于含明的脑子还有些不太清醒,可刚刚梦里时谦说的话却还是萦绕在他的脑海里。
“你就不怕小怀死了都不愿意到你梦中来吗?”
于含明手中的毛巾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
他捡起来后,抿了抿唇。
这个梦已经困扰了他将近半年了。
他试图去找时怀,问清楚对方有没有也做一些奇怪的梦,结果却连对方的话都没得到几句。
也许,他是时候该去找人解梦了。
这个梦已经严重影响到他的生活作息了。
以及,梦中的录音所说的小阳,他总觉得好像非常熟悉。
于含明冲完澡后出来,头发还是湿的,干毛巾随意地丢在了头顶上,也没有去擦,而是拿起手机,搜了一下【小阳】。
并没有这个人在他的通讯录里。
于含明有些奇怪,难道他的熟悉感,又是他将梦与现实混淆了?
他这么想着,手却不由自主地将【小】给删掉。
【阳】这个字跳出来的,竟然真的有一个。
【何康阳】。
于含明对这个人有点印象,时怀带着逛商场,雪崩时没给时怀打救援电话的那个人。
视线往下滑,他和小怀的聊天记录里,有【阳】这个字眼。
于含明点了进去。
小怀:【康阳说觉得你打篮球挺帅的,我就把你微信名片推给他了,你记得通过一下。】
于含明:【好。】
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个聊天对话,因为后面于含明再发消息给时怀时,发现聊天框后面出现了惊人的红色感叹号。
他已经被拉黑了。
他好像就是这个时候通过了何康阳的好友申请。
然而他们并没有聊天,聊天框只停留在:
于含明:【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于含明看着这个空白的聊天框,久久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录音中的小阳应该不是他吧,听那个自己的语气,好像小阳对他挺重要的。
可现实是,他对这个何康阳第一眼就有一种相当排斥的感觉。
他很喜欢时怀的长相,可何康阳那张和小怀相似至极的脸,他却并没有喜欢的感觉,甚至那次在雪场,何康阳给他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糟糕。
他从来不喜欢心肠歹毒的人。
像时怀那样,有点小脾气,又有点小傲娇的,他就比较喜欢。
只是因为家里的生意长期被时家影响,连带着他父母都很关心他和时怀的进展,他非常讨厌那种束缚的感觉,才在知道时怀喜欢自己的这两三年里一直尽可能地疏远时怀。
采取冷暴力的手段之类的。
他觉得时怀就算被这样对待,也还是会喜欢他,毕竟时怀曾经说过:
“喜欢一个人,当然得连他不喜欢自己的时候,也一起喜欢呀。”
“又不是每段爱情都是一见钟情的,总有个追求的过程。”
可是现在,他好像做得太过了。
不然没法解释,时怀现在对他这幅跟对待苍蝇一样绕道走的样子。
于含明有些烦躁地吹干头发后,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最后,凌晨三点半,他敲了自己一个海王朋友。
于含明:【怎么追一个人?】
于含明:【那个人曾经喜欢过我,现在跟躲苍蝇一样躲我,微信电话什么的全部被拉黑,我甚至去他家找他,都见不到。】
海王朋友也是很阴间的作息,秒回:【明哥你好,这边建议要么不要B脸死缠烂打,要么自己想通原地放弃。】
朋友:【按照你说的情况,我比较推荐后者。】
于含明想了会儿,敲字问:【怎么个死缠烂打法。】
朋友:【……】
-
寒假很短暂,还有十天就要回校了。
时怀看着卡上的余额,觉得自己已经差不多可以去看看学校周围的房子了,他现在的条件直接租三年没有问题,甚至还可以买一只宠物陪他。
买个布偶猫还是买个金毛呢?
时怀开始选择困难症了。
微信突然弹出一条信息。
顾经闲:【我朋友有间闲屋出置,离我们学校也挺近的,到时我陪你去看看?】
时怀:【好啊,什么时候去?】
顾经闲:【过几天吧,我这两天有事,有空了找你。】
时怀:【巧了,我也有事,那你到时候再发信息给我吧。】
时怀把自己搬出去住的想法告诉给了顾经闲,希望他帮忙找找。
他自己不去找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他没什么朋友,从小都是宅在家里,没有人脉可以咨询在X大附近的房子有没有出租的。
二是主要原因。
他最近发现,时谦似乎在监控他。
雪崩回来后,他一直和何奕南联系,明后两天也准备和何奕南一起去一个地方调查四年前的绑架案,据何奕南所说,应该会有一些新的线索。
他们在去之前已经做好了规划,他本来一点都不担心怎么和家里解释出去的这段时间干什么,因为他从来不需要解释。
可就在前一个星期,时怀回到家,准备上楼,一如既往地开始接单子赚钱,却被时谦拦下。
时谦坐在客厅的最右侧沙发上,侧靠着,一手拿着遥控器换台,一手撑着脑袋。
他问:“小怀最近是去哪里了吗?”
时怀当然不会老实回答,毕竟时谦在成人礼那一次就已经知道何奕南的身份了。
如果现在直接说,指不定时谦会去调查为什么他们两个人走得这么近,那么那时,他和何奕南的计划,甚至是何奕南之前调查他母亲的事就都会被知道了。
时怀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我去顾经闲家当家教了啊,我之前不是说过吗?这个寒假也还是在他们家当家教。”
时谦没有说话,时怀便以为就这么搪塞过去了,准备上楼。
下一刻,却被时谦说的话给吓得定在原地。
“可我怎么看见小怀和何家那个何奕南在一起聊天喝茶呀?”
时怀回过头去,稍稍抬眼就对上了时谦那双笑盈盈的眼睛。
时谦站起来,解释道:“我也只是偶然才看见的,小怀你别一副那么震惊的样子看着我啊。”
“我也没有说不准你去,我只是关心你,怕你被何奕南那个老男人给骗走了。”
时谦条条有理地说着:“何奕南不是心理咨询师么?一直这样跟患者近距离接触合适吗?不应该保持些距离?”
“医患之间保持距离是最起码的吧,这个我记得不是他们咨询师的职业操守么?”
“小怀,你不知道也就算了,何奕南能不知道?”
时谦明里暗里都在贬低何奕南,似乎何奕南接近时怀就是别有居心一般。
时怀不快地皱起眉头,替何奕南辩解:“我和他只是朋友关系,医患关系早就已经结束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说来奇怪,明明他和何奕南是在一个靠新泉区那边会面,不管是离家里、离公司还是离X大,都有一段距离,按照时谦的今天的行程来说,不可能路过新泉区那边。
时谦是怎么偶然路过的?
时怀并没有直接问出来,而是把这个疑问偷偷藏在了心底。
记忆回到最近,时怀昨天又出去和何奕南会面了。
回来后,果不其然,时谦又问起了他去哪里。
时怀随便找了个地方说,时谦也不知道信了没,反正表情上看不出来奇怪之处。
“哦,那记得好好玩。”时谦这么说。
“反正要记得哥哥提醒过你的话,不要和一些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走得太近,没有人比家人更值得你信赖。”
时怀当时听到这话都差点笑出声了。
如果这句话是上一世的时谦说出来,他铁定不会抑制自己的笑声。
时谦口中的,最值得信赖的家人,上一世不就是直接赶走他吗?
真的太烦时谦这种话了,他要尽快搬出去住。
次日——
时怀准备出发。
虽然那天时谦说的话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可时怀在出发前,检查了一遍手机后,还是有些不放心,他直接坐公交去了顾经闲家,想要把手机先放在这里。
他已经和何奕南说过,直接来顾经闲家楼下接他就行。
如果时谦当真监控了他,那么唯一的途径只会是手机。
他出门前已经和宋姨说过,他今天是来给顾行彦补习的,一般给时谦报备时怀的行程的人都是宋姨。
时怀放好手机后,发现顾经闲也并没有在家,似乎早早就已经出门了,他简单地询问了一下顾行彦,顾经闲去哪了。
顾行彦刚睡醒,打着哈欠说:“我不知道呀,我一起床他就不见了,我问了妈妈,妈妈也不知道。”
时怀点头,并没有继续想这件事。
毕竟谁都有私生活,顾经闲昨晚也跟他说了有些事需要处理。
时怀跟顾行彦道别后,转身往楼下去,门口已经有一辆白色的奥迪在等着了。
何奕南带上了墨镜,头一甩,相当拉风地说:“走,小爷今天让你见识一下我那出神入化的车技。”
时怀坐上去,有些不安地问:“你确定要戴墨镜?”
何奕南啧了一声,指着暴晒的太阳:“你以为我是为了耍酷啊,我是为了怕太阳刺伤我的眼睛。”
时怀:“虽然有点道理,但是——”
但是你的样子感觉有点像喝了假酒……
他话还没说完,就直接被惯性甩在了靠背上。
何奕南怪叫一声:“芜湖,起飞!”
等到达目的地时,时怀已经下不了车了。
何奕南用手拽了下墨镜,有些担心地问:“诶,你没事吧?怎么一副要死的样子?”
他们开车开了接近三个小时才到,期间一直都是抄小道走,路相当崎岖,偏偏何奕南还开得飞快,跟坐火箭似的。
时怀坐在副驾驶座上根本不敢说话,生怕自己说话不小心刺激到何奕南哪根神经,他就连人带车一起撞护栏上去了。
时怀摆摆手,惨白着脸:“没、没事。”
过了将近十分钟,时怀才缓过神来,和何奕南一起进去这所监狱里。
何奕南看着他还是有些苍白的唇色,有些自责:“抱歉,我车牌被吊销好久,那些理论考试又烦得要死,我是最近才考到的,所以很久没开了,有些小兴奋,没控制好。”
时怀扭头看了他一眼,良久后,古怪地说了一句:“我觉得考试的力度还应该加大一点。”
免得像你这种司机跑出来危害人间。
瞬间听懂时怀话外音的何奕南嘴角抽了抽:“多损呐你,坏蛋蛋,哼!”
时怀抖了两下:“呕——差不多得了。”
这所监狱在外面看来其实跟一个工厂的外形有些相似,灰黑的墙砖高高围起,围墙的上面还有不少科技,以防犯人越狱,最高处有一座灯塔,应该是夜里巡逻用的。
总之看上去有点美国大片那味儿了,就是设备似乎老旧了些。
何奕南已经跟这里的人打过招呼,是来探监638号犯人的。
当初绑架了时怀的人,就是638号犯人。
其实还有其他两个人,只是似乎在监狱里因斗殴,在这两年都相继去世了。
时怀来时,带着口罩和大大的帽子,将整张脸都遮得七七八八了。
因为时怀初中毕业那会儿,五官已经定型,现在也不过是长得更加成熟了,但一眼还是能够认得出来,为了避免被638认出来,他选择了遮蔽自己的相貌。
可能是早就已经打点好了,时怀和何奕南才刚到没多久,638就带着手铐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这是一个长相十分泯然于众的男人,国字脸,塌鼻梁,一副厚厚的四方眼镜和有些斗鸡眼的小眼睛。
638看着来探监的两个人,嘴唇瞬间裂开,笑嘻嘻地问:“你们、你们是谁呀?”
“是我的家人嘛?”638说到家人这个词,似乎陷入了悲伤中,“为什么你们一直都不来找我呀?”
“我一个人在这里……很孤独,很冷。”
言行措辞和表情动作间很明显得表明,638的智商似乎并不是一个正常人的水平。
何奕南甚至不用等时怀用疑惑的眼神看他,直接先发制人地叫来了关了门在门口守着的狱警,问是怎么回事。
“你们把犯人殴打成智障了?”
何奕南到底是一个资深心理咨询师,在正经的时候,表情总是能够唬住别人,哪怕是用一张十分青春洋溢的娃娃脸,给人的压迫感也并不会弱。
狱警连忙撇清关系地说:“你们不知道吗?他两年前就已经这样了。”
何奕南皱紧眉头。
又是两年前?
这场绑架案的三个犯人,都在这两年陆续出事,他以为其他两个人的死只是意外,现在看来,也许未必。
狱警看何奕南并不信他的样子,叹了口气:“好像是两年前,他得知妻子离世,受不了这个刺激,直接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想要自尽,那我们知道肯定要阻止啊。”
“谁知道,他直接一脑门撞墙上,我们拦都拦不住,当时撞得墙上一大摊血,还以为抢救不回来了。”
“结果只是脑震荡,可记忆却回到了二十年前,也就是19岁的时候,他那个时候好像就背井离乡来着,现在有事没事就在牢房里哭着喊着要找家人。”
何奕南这才脸色有所缓和,一双圆眼带上了哀伤的情绪。
他叹了口气:“我也是最近听说了他这个情况,才想着来探探监的,毕竟我和他是好久没见的亲戚了,没想到他却变成了这幅模样。”
“他的母亲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家呢。”
言语间尽是对这世道变化的沧桑感慨。
要不是时怀知道真相,他估计都会被何奕南这个演技给骗过去了。
不过何奕南后面那句话是真的,据他的调查,638当初之所以接下这桩绑架案,原因之一就是为了给年迈的母亲治病。
因为钱先到手,他马不停蹄地先去治老妈,可以说十分孝敬了。
他妈当然也知道自己儿子因为自己做了错事,正在坐牢接受惩罚,每天都在盼着自己的儿子回来。
何奕南继续表演,他将脚边的东西放在了台上,询问狱警:“这些东西是他妈交代我给他的,没问题吧?”
狱警点头:“当然,你放在那里就行,我们会有人去拿的。”
何奕南点头,就准备带着时怀走了。
在他看来,638突然记忆倒退这事实在是突然又怪异,他需要回去再仔细查一下这事。
明明这场绑架案,在卷宗里是指明了,这三个人是时家死对头派来绑架时怀的。
现在这三个犯人死的死,记忆倒退的记忆倒退,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是不是有人在背后做了推手。
如果是推手,那么这个线索就是有眉目的。
因为时家那个死对头,早在三年前,被时家告到破产,最后跳楼自杀了。
指使人都已经死了,那么这三个人凄惨的下场背后的推手,恐怕才是真正的幕后人,他只要顺着这个往下查,一定能查出点东西来。
一个套一个的圈跟迷雾一样,圈圈层层地困住了当年的绑架案、艾尔西之死以及何康阳整容这三件事。
明明看起来毫无关联,可何奕南可以肯定,这背后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联系。
总之时家这点破事,他还真就管定了。
谁知,何奕南才刚迈开步子,准备离开,638突然反应剧烈。
“别走!”
何奕南吃惊地回头。
这个声音跟刚才638那虚弱又无力的声音截然相反。
638的眼神在何奕南看过去时,又恢复了混沌。
他有些紧张地抠手指:“表哥,你来看我的话,怎么妈妈他们没有过来呀?”
好无厘头的话。
看上去像是把何奕南认错成了他表哥。
何奕南笑了下,又坐了回来。
他对狱警说:“这探监还没结束吧?我突然想起来有些话,他妈托给我,我还没有带给他。”
狱警了然点头,本来打算带638走,又出去带上门了。
何奕南见狱警关上门后,638还是一副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稍稍挑眉:“别装了,这里没监控,放心吧。”
638扣防栏的手一顿,原本浑浊不堪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明了起来。
何奕南也不急,他等638开口。
638果然没一会儿就按捺不住了,开口问:“我妈……还好吗?”
何奕南轻哼了句:“当然,如果他儿子能顺利出监狱的话,我觉得应该会更好吧。”
638的眼神在听到这话后,瞬间变得暗淡下来。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是如果可以,请帮我给我妈转一句话——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好了。”
何奕南颇有兴趣地问:“怎么了,你不是还有五年就出来了吗?都已经熬了四年了,再来五年,你妈也等得起吧?”
不知道是这句话的那个字戳到了638,638直接暴起,抓住了防栏,恶狠狠的。
“你懂个屁!”638表情激动地说,“我他妈地可能活不过今年了!”
“有人要杀了我!”
何奕南放下了轻佻的表情,终于严肃了点。
“所以说,你的另两个同伴,并不是因为斗殴才死的?”
何奕南一字一句地说:“而是因为,有人想要你们的性命?”
638没有回答,但是他的愤恨扭曲的表情已经足够证明一切。
何奕南觉得,这趟还真是没有白来,果真有线索,绑架案的幕后人另有他人。
他还想继续问多点有利信息,可狱警却敲了下门,进来了。
“时间到了。”
看到他们似乎正在说话的样子,小狱警给何奕南解释了下:“因为今天他还有第二个探监人,所以时间会比普通的短一些。”
可能是因为方才和何奕南说了些话,小狱警对何奕南没有那么防备。
何奕南微微张口,心里相当震惊。
除了他和时怀,竟然还有别的人探监638?!
难道是幕后人?
作者有话要说:终极boss已经出场,接下来就是带点主线剧情了,时家人针对时怀的原因也快了,其实现在就是真相浮现了一大半,大家不用急哈,毕竟文还没完结呢。
列一下有上一世记忆的名单吧:时谦、于含明、顾经闲,记忆不是全都恢复的。
最近作息阴间,应该会埋头码字,不怎么回复评论区了,祝大家看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