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空御把写着“最好不要”的回答怼到迟鹭面前。

  沉默两秒,迟鹭安静地收回手,轻轻地、轻轻地按了一下心口。

  他什么都没说,但看起来就是特别生动,像只因为残缺被扔在路边的小动物。

  邵子濯于心不忍:“兄弟,要不我们……”

  慕容雯觉得他们在搞一些很新的东西。

  迟鹭一人撂翻了十多个,却死不承认;司空御口口声声说迟鹭有心脏病,可她明明记得上次体育课短跑,迟哥健步如飞;最关键的是,他们俩每次眼神对视,都很微妙。

  这里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戏份,独她是个一脸懵逼的围观群众。

  “……我说。”她忍不住出声,“心脏病坐不了机动车,小电驴总是行的吧?”

  她热情地拍了拍自己的粉色爱车。

  司空御回头看了一眼,表情龟裂。

  慕容雯独家定制的粉色机车还没出厂,她只能骑相似的小电驴过过手瘾,虽然不够拉风,但她骑得很快乐,天天跟小姐妹驰骋在A市的大街小巷,俨然小电驴代言人。

  小电驴带有浓厚的大小姐色彩,粉色、少女心、HelloKitty。

  连头盔都是粉色的!

  司空御:“邵子濯,上车!”

  摩托车飞驰而去,只余淡淡的轰鸣声和车尾气。

  慕容雯:“……”

  粉色怎么了?粉色惹你了?

  转瞬间原地只剩下两个人,慕容雯迟疑了下,看向迟鹭:“要不……你坐我的?”

  迟鹭眉眼敛了下来,低头调整着纱布上的蝴蝶结,淡声道:“没事,这里离公交站不远,我走过去。”

  夕阳下落,半隐半现地沉在山后,工厂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四周空旷,远处零星几家屋舍升起烟火,道路两旁稻田金黄,海浪般连绵。

  迟鹭倚着水泥管,打开手机搜索路线。

  公交站确实离得不远,不过这里直达市中心的最后一班车已经开过,只能绕路转车,到时候又是一个小时。

  如果距离不远的话,或许骑学校门口的共享单车会更快。

  天色沉得很快,一会儿功夫,金色夕阳就变成暗橘色云霞,迟鹭抬头看了看,慢吞吞摘下眼镜。

  他依稀记得父亲自杀那个下午,好像也是这样的日落,或许比这还要再暗一点,院里种着大片大片的向日葵,父亲坐在向日葵花海中作画,画着画着,忽然拿美工刀割了自己的手腕。

  男人带着释然的微笑,倒在花海和血泊中,年仅七岁的迟鹭赤着脚站在台阶上,没有哭泣,没有呼救。

  迟鹭很早以前就知道,他留不住父亲。

  四岁多的时候,父母遭遇飞机失事,母亲永远沉眠地底,父亲却被抢救回来。自那时开始,这个男人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他整夜整夜睡不着,画一些奇怪诡谲的画,会枯坐一整日盯着某处发呆,后来发展到无意识自残。

  有一阵,他精神状态好了许多,所有人都告诉迟鹭,会好起来的,爸爸会好起来的……只有迟鹭知道,爸爸要走了。

  ——他在画室里反反复复画母亲生前的模样、画翱翔的飞机、画地狱,画天堂。

  天堂里,年轻的男人和年轻的女人幸福地生活着,没有别人,没有小孩。

  父亲去世后,七岁的迟鹭被交付到外公手里,那是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子,不苟言笑,威严冷肃。后来老头子罹患癌症,拒绝化疗,迟鹭在世间的最后一个亲人拒绝为他停留。

  他们每个人都在坦然地奔赴自己的命运,唯独把迟鹭留在原地。

  似乎在每一个人心中,他都不是独一无二、不能割舍的。

  最后一个亲人离世,迟鹭开始孤独地长大,父母留下巨额遗产,足够他衣食无忧地过完一生。或许是习惯了对一切都降低期待值,他养成了平和、淡漠、无牵无挂、毫无所求的好性子,甚至在意外死亡后,对复生的渴望也并不强烈。

  系统积分的最终奖励是兑换一幅由联邦最高科技培育的完整的、没有隐患的人造躯体,以此获得第二次生命,这也是大部分志愿者参与救援的初心。

  可对迟鹭而言,打动他的是联邦救援小组组长的一句话:“救援组缺人,我们需要你的加入,那些被偏离线折磨的人需要你的救援,他们的人生本该光辉灿烂。”

  很奇怪,他不期待复生,不期待未来,无所谓一切,却愿意回应世界对他的每一份期待。

  人类是很矛盾的生物。

  思绪拉得有点远,迟鹭抬头时,天色已经大暗,两旁的街灯亮起来,昏黄地晕染着,他很轻地吐出一口气,收起手机。

  刚背起书包,远处忽然传来嗡嗡声,小电驴最大速码穿梭在风里,车灯破开大片昏暗。

  来人利索地停在迟鹭面前。

  摘下头盔,金发在灯下折射着好看的色泽,司空御打量他一眼,脸臭臭的,很不情愿的样子,“上车。”

  迟鹭目光下垂,看向大少爷的座驾。

  黑色的,酷炫的,小电驴。

  应该是新买的,车身保护膜还没撕。

  迟鹭有点没反应过来,缓慢地眨着眼,这是他发呆时的习惯动作,落在司空御眼里,就是感动至极马上要流泪了。

  司空御受不了这矫情劲儿。

  “上不上?不上我走了?”

  他浓眉不耐烦地上扬,快撇成倒八字。

  迟鹭兀自怔愣,好半晌才略显仓促地推了推眼镜。

  “他们人呢?”

  “回去了呗。”

  “那你……”

  “路边捡了辆小电驴带自动驾驶我一摁启动它就咻咻咻骑到这里来了,再问自杀。”

  迟鹭佯装冷静,“哦。”

  司空御:“……再笑试试?”

  迟鹭:“你看错了。”

  司空御暴躁:“嘴都裂到耳根了!当我瞎呢!”

  迟鹭终于忍不住,开眉展眼地笑起来。

  路灯下男生轮廓单薄,衬衫裹着挺拔的脊梁,随着笑意微微抖动着,笑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终于有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几分少年气。

  ……司空御即将要发作的一肚子火都憋了回去。

  大少爷从小到大没别的毛病,就有点抵挡不住赏心悦目的事物,比如他本人,比如漂亮的蓝色蝴蝶,比如色彩炽烈的画,比如迟鹭的手,比如眼前的迟鹭。

  小电驴龟速行驶在路上。

  迟鹭丝毫不避讳,手搭在司空御的腰上,压出劲瘦的腰线。司空御几次忍无可忍,把手拍下去,没过两秒,迟鹭就卷土重来。

  一个红绿灯的间隙,司空御没忍住,拨开护目镜骂他:“你没骨头吗?”

  迟鹭抱着他,声音穿透头盔隐隐约约传过来,听着有些闷。

  “对不起,我心率有点快,我紧张。”

  司空御:“……”

  行,你心脏病,你了不起。

  司空御没好气地把时速再调低十码。

  一路磨蹭,抵达司空家大宅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

  迟鹭提前给老爷子打过电话,管家知道他要来,候在玄关,转达老爷子的话,让他和司空御先吃饭。

  老爷子肠胃不好,三餐要定时,饭后要消食,这会正吃过饭在外头纳凉,不过出了上次的事,没人敢让他一个人出门溜达了。

  司空御随意点头,“端我房里去。”

  家里饭桌太大,他一个人吃饭显得特别孤单,一般没别人他就干脆一个人窝在房里吃,还能边吃边看电视。

  大少爷没有邀请客人一起吃饭的意思,于是迟鹭被管家请到了餐厅。

  二十分钟后,司空御抱着西瓜,瞪着手机弹出来的新消息。

  劝学大使:【我在你家迷路了。】

  劝学大使:【救我。】

  劝学大使:【】

  作者有话要说:

  御崽(表情严肃):我,司空御,今天就是从这里跳下去,都不会骑粉色的小电驴。

  迟鹭:盯——

  御崽:……黑色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