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湿冷的寒露渗入空气。

  贝丝裹紧厚披肩,用手不停抹平发丝。仅凭蜡烛无法让她通过水面倒影看清自己的模样,企盼现在的样子应该不会太糟。

  她刻意令披肩堆叠脖子与胸前,下巴缩去里面,遮住半张面容。

  打开沉重的落锁,贝丝推开木门,再将门缝轻轻合紧。酒馆后门连接小巷,此时漆黑一片,几乎不见五指。

  她却像是白天行走,无需任何照明。

  这条道路走过一段时间,加上水泥铺设的平稳道路,她很清楚哪处摆设泔水桶、哪处有障碍物阻拦。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叹息。

  贝丝起先没当回事,只是加快步伐。黑影模糊地靠在墙边,直至走近了,那团黑影处猛地升起光亮。

  ——一位黑发绿眸的少年倚靠石墙,一手托举光球,将巷道与墙壁映如白昼。

  贝丝感觉自己头皮发麻,后背止不住地发汗。犹如跌去深渊,脚下没有任何支撑的东西,双腿泛软。

  脑袋一片空白,她怔怔地盯着那双绿眸,好似蹲守已久的凶兽终于出没,踱步到她跟前。

  静静地蹲坐着,一声不响,想看看套牢爪下的猎物究竟还有什么有趣的反应。

  “贝丝。”凶兽的语气异常平静,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吞咽一口唾沫,贝丝知道自己无法掩饰,她拉下遮罩半脸的披肩,十分勉强地展露笑容:“霍……老板。”

  “这里不适合说话。”霍利淡淡道,“先随我回念华。”

  念华酒馆烛光满屋,亮堂的环境和暖色调的陈设,令人感到温暖。

  酒馆已经打烊,此时仅剩几位清洁工,与留下帮忙打扫卫生的豹族兄妹俩。

  见到霍利和贝丝一前一后回来,海蒂正想打招呼,被埃里克强硬地带去一边。

  哥哥和其他清洁员脸上不约而同地浮现凝重神色,海蒂不明所以,却也没再开口,疑惑地目送老板和贝丝女士走上二楼。

  贝丝脑中一片空白,她想跑,飞速离开这个温暖却又窒息的地方。眼前少年比她还高些,平时窥视无数次的有力双手,以及刚才显现的魔法,全都昭示着她没有余地去选择反抗。

  “奶茶还是老婆饼开始的?”霍利带她进入一间包厢,甚至“贴心”地拉出椅子,然后径自坐到对面。

  对方开门见山地问,贝丝猝不及防,哑了嗓子,发不出半个音节。

  那股目光似锋利的剑尖,直抵面门,她扛不住,鹿眸撇向窗边。

  “你知道的,如果我有读心术,就不会问你问题。想一直耗着,我也能奉陪到底。”

  “我只想听你怎么说。”

  霍利说罢,贝丝的睫毛颤动得愈加厉害。

  蜡油滴落,贝丝颤声说:“奶茶。”

  “真是奶茶,而不是招聘那日?”

  她通体发寒,指尖抑不住地抖。睫毛挂上泪珠,她十分清楚,泪水当中饱含心口泌出的痛意。

  “格罗特酒馆还是刺柏商会?”他们好似身处不同空间,霍利所在的位置,贝丝并没有流泪,依旧拿冰冷的口吻质问。

  贝丝不断摇头,咬着唇瓣,随后越摇越激烈,甩松本就凌乱的盘发。

  她近乎绝望地,用祈求的目光望向霍利,后者瞬间意会,反而像听到笑话,低笑起来。

  眸中盈满笑意,霍利继续说道:“我是不是也该在当初招聘你们的时候,用上帕洛特誓言?”

  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彻底击垮贝丝的心理防线。她终于没忍住潸然泪下,依旧摇着头,这次是在否认对方的问题。

  她再明白不过,面前看似无情的少年,实际平时待他们有多好。

  招聘并正式宣布录用那日,霍利便把所有人召集一起,进行一番交流。

  少年曾经的话语和模样历历在目:“我不会强制要求你们立下帕洛特誓言,即便你们大多已经经历过。如若所有的契约精神将由神来捆绑,有意识的守信,则会慢慢消弭于心中,不再成为人们值得称赞的美德。”

  “白纸黑字的合同足矣,它始终有效。希望你们的心里永远有一只神的鹦鹉,监守着自身行为,并自觉践约。”

  或许正是自那一刻起,她的目光犹如套上镣铐,直往少年的身上牵引。

  即便她明知不对,即便少年只有十四岁……

  而且,念华的酒馆的氛围远比她以往所呆的贵族家的后厨要好太多,这里像家,不但能学到有趣的东西,互相学习促进,看着酒馆一步步的发展,她也开心满足。

  多种思绪交织缠绕,缠裹贝丝的大脑。她喘不上气,心如刀绞。

  “对不起,对不起……”贝丝口中喃喃,泪水咸腻滑过嘴角。

  可她永远不属于念华。要是制作奶茶的那天,她想尽办法告知霍利,一切是否还能迎来转机。

  事情已然发生,他俩心知肚明,霍利对她的哭泣无动于衷。

  道歉太过苍白空洞,贝丝啜泣不止,渐渐地,不再出声。半晌过后,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部分鬓发粘粘脸颊。

  杏眼似山泉汩汩流泪,掏出手帕,贝丝揩净面庞,然后上前几步,跪坐霍利腿边。

  她仰视霍利,眼底映着少年日渐凌厉的下颌骨:“实在抱歉,但我真心喜欢这里,喜欢念华酒馆。”

  “我不怕神罚降临。”贝丝双眸涌现决绝,“请让我继续留在这里,霍利,我恳求您,做什么都好,只要让我呆在你身边。”

  究竟是感动、欣赏、爱意,抑或其他乱七八糟混合的念头,贝丝疲倦于抽丝剥茧地去分辨了。

  她现在只知道,自己需要想办法留下来。少年前途无量,而念华是她过的最为开心的地方。

  这样想着,贝丝指尖试探地触碰霍利的裤腿,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



  对方却敏感地察觉到她的心思,迅速抽身而退。神情霎时凝结寒冰,言语更是宛若冰锥。

  “贝丝,你现在很不清醒,往常也是。你曾经虽为学徒,但我待你、待大家皆为长辈去尊敬敬重;念在你的年龄和阅历,认为你应当能及时醒悟,所以没有直言劝诫。

  “劝你今后多花些时间分析自己,认清自己的内心。我不希望未来有其他未成年的孩子经受你的那种目光。

  “违背契约合同,照合同内容,我将立即解雇你。并且,你需要根据违约情况赔偿念华。”

  “我知道,若全额赔偿,无疑是把你逼上死路,我没想就此杀人。基于你背后有人指使,受帕洛特誓言束缚,我只要你交付一半违约金。”

  总的算下来,其实一半的违约金也令贝丝够受的了。

  贝丝仿佛被抽干混身气力,有风在击打身子,使她不住地发抖。

  脚步声渐远,又忽地停止,她再度听到霍利冰冷的语气:“还有,用你的手帕好好清理一下自己。”

  “往你左边的发丝上看看。”言毕,霍利抬脚迈下二楼楼梯口。

  灰瞳艰难地转动,贝丝瞥见自己垂散的发尖,有星点**遗留。

  -

  “你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一吻结束,塞拉不由蹙眉。

  迪肯斯懒懒一笑,欲要再次以唇触碰塞拉,遭到对方推拒。

  这样的举动明显令他心情大好,打一个酒嗝,迪肯斯埋进塞拉颈间。

  “你吃醋了?”

  “没有。”塞拉语气嗔怒,落入迪肯斯耳畔,但没能把她不含丝缕暧昧的神情一并收入。

  半兽人的汗腺,和衣物携有的酒臭,遮不掉他身体存留的其他气味,比如一些妓院经常飘满的气息。

  迪肯斯醉醺醺地倒在她怀里,塞拉只觉得自己待会儿得用双倍的澡豆和玫瑰沐浴。

  听周围人交谈,加之迪肯斯今夜的状态,塞拉隐约可以猜到,格罗特酒馆近来生意不似表面那般好。

  “刺柏商会那些天杀的。”迪肯斯湿热的贴附细腻皮肤,“见势不妙就想扔下老子。”

  “刚开始一个比一个话说得狠,现在全他妈装聋装瞎。要是我的家族还在,轮得着他们给我脸色看?”

  “还有霍利,呵,一个毛没长齐的小子能想出那些主意?没人帮他在后头想办法,我能立马栽进暗窟里。”

  对于身前怂包喋喋不休的抱怨,塞拉只字不语,她把自己化作雕像,或是一口怎么都弹不出回应的井。

  她常常要面对这些,多年下来,她能迅速过耳,挑着想留意的,也能迅速消化。

  说实在的,从每个人口中听不同版本的念华酒馆,反倒使她对念华更加感兴趣了。

  不管念华老板背后有没有人支撑,塞拉认为,这个酒馆是有本事的,将来一定会走向四海。

  抱怨权作故事,她听得津津有味。等迪肯斯完全睡下,她泡去浴盆里,感受空气凉意和微烫水温带来的不同温度。

  要是有机会亲自去一趟念华酒馆就好了,塞拉于囚笼之中想道。

  -

  次日,格罗特酒馆充斥浮躁和喧嚣,人们放肆的吵闹声掩盖过门后的交谈。

  “贝丝,我真想咬碎的天灵盖,见见你脑袋装的都是什么东西!”迪肯斯揪着塞拉衣领,凶恶地说,“你该去的地方是刺柏商会,竟敢跑我这儿要钱?”

  贝丝明亮的双目失了色彩,一如她的眸色暗淡。闻言,她牵动仿若一夜苍老的面容。

  “我们都是弃子。”贝丝声音轻得像风,“你以为他们会提供你多久的支持?”

  一根**般贯穿狮子的后腿,迪肯斯暴怒:“那是你的价值低微,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虽然昨夜被我干成那样,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那人存着什么心思。”

  “我都觉得恶心。”

  没有挣扎,没有反抗,贝丝脸上仅余的血色消失殆尽。

  迪肯斯提溜着木偶,踹开门,把她拎出去。众目睽睽之下,粗暴地将贝丝摔去酒馆门外。

  “方子是你自己偷来给我的,我好心聘用你,到头来满口谎言。自己被人家踹了,还敢上门要说法。”

  “我一概不知情况,让你耍得团团转,自生自灭去吧,不知廉耻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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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章内容背后的含义挺沉重的,不论贝丝的那个念头究竟有没有完全形成。

  背景使然,人们的道德观念没有现代那么有规范。但真正炼铜思想和行为本身就是错误的,我压根不想洗。

  炼铜不分男女,我写出这个内容,是想批判斥责这个现象本身,并没有上升性别、或是其他别的意思,这里特地解释清楚。

  大家要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家中的小孩。也要相信恶人必有恶报。

  我今后的小说,包括这本的两位主角,都会在成年之后再进行他们要做的事。

  好感方面顶多算早恋,绝不会让主角涉及任何一点炼铜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