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近来生意火爆,门槛快被食客们踏破。

  每日都有小贵族预订二层包厢,一层大多为平民。人多时候没满座,热热闹闹拼个桌。

  于他们而言,结束一天的辛劳,来到念华酒馆——摆一碟花生米,叫上朋友,拼一盘盐焗鸡和软糯甜点下酒。

  随便唠唠嗑,扯几句家常,听着旁桌的人把当年事迹吹成勇者斗恶兽,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待天色渐晚,再拼几屉包子回家。鲜肉馅留给家中孩子吃,老婆和长辈吃那有蜜甜的豆沙包。

  这般度过几日,回头客只多不少。

  有人因为吃食与酒饮太多稀奇,不敢尝试,踌躇不前;酒馆内的人巴不得他们别来多分一嘴食,要不沉默,只带亲戚好友来;要不别人问起,就开始可劲忽悠。

  短短一周,竟真有传言说念华酒馆菜不好吃。食客们像剑风劈开树丛,霎时两边倒:一边向外据理力争,对内恨不得让那些瞎起哄的家伙缝上嘴;

  一边强词夺理,战略忽悠继续施行。对于“自家人”的声讨,他们是这样表示的:“传言影响咱们酒馆的生意了吗?啊?!”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正因传言两边倒,愈发能勾起旁听者的好奇心,上门买一份试试,然后被顺利钓上钩。

  霍利每晚都能听见这说相声似的“骂战”,简直哭笑不得。

  生意开门红,他自然高兴满意。只是度过几天人潮高峰期之后,他发现自己这14岁的身体终究有点扛不住一人担厨。

  他又另外招收几名年纪较大,干活利索,曾经给贵族家当厨娘的女士,挑着晨间教她们一些中餐的基本制法:蒸煮煎炸炒焖炖,从入门开始练起。

  酒馆首半个月推出的食物,例如荷叶盐焗鸡、紫薯米糕、包子等,霍利一般都会提前备好食材。届时她们仅需注意焗和蒸这两项,实战是最好的老师。

  -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朗曼酒馆作为裘塔主城的知名酒馆,以黑啤闻名周边领地和小岛。客人流失一点不算什么,因为他们已经抓牢常客,且夹杂着部分性行业,有正常稳定的营业收入。

  而“念华”的凭空降世,像一记重拳,将刚起步不久的格罗特酒馆狠狠砸回泥坑里。

  ……

  一缕橙红的夕阳余晖溜进床幔。

  隐隐约约的喘息,似晚间猫叫,不时跌宕,鸟鸣般传来。

  最后激起一柱浪涛,混合着低吟,床幔动静渐渐平息。

  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拨开绸锦,接着显露全身,光足踩去地面。

  男人蓬松凌乱的红棕色长发黏腻在后脖颈,他一手捞起酒壶,仰头对着壶嘴,葡萄酒汩汩流淌。

  “你今天似乎不在状态,怎么,有心事?”床那头有女子声音响起,探出柔荑,将帷幔拴好。

  初秋的晚间不比夏日,有些凉,女子用被褥半遮半掩自己的身体,曳步走向男人身侧,坐到贵妃榻上。

  她很明白自己的身体漂亮在哪儿,一双白净修长的双腿裸露无遗。

  男人眉间微拧,咽下酒液,缓缓道:“嗯,最近确实有些不顺。”

  她没再言语,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墙对面影影绰绰的娇吟嬉闹声。良久之后,男人才继续开口。

  “你知道念华酒馆吗?”

  “当然啦。”女子迅速回神,接话道,“最近名气可大了,有不少贵族家的都往那里跑。”

  她抬起手臂,葱指翻转,欣赏光下底下的丹蔻:“昨天有伯爵家的大公子来我这里,顺带赏我一杯米酒,可甜可香……”

  “打住,塞拉。我不想听你说究竟被谁、被多少人睡过,即便你是个**,别倒我胃口。”男人冷冷打断。

  塞拉手臂一滞,收回身侧,新涂上的红丹蔻掐紧手掌肉。她快速调整好面容,娇滴滴哄道:“我的迪肯斯大人,您误会啦,我话还没说完呢——米酒哪有你格罗特家的白啤与葡萄酒香;就像那些公子哥儿,哪比得您厉害……”

  迪肯斯面色稍缓,跟随斜倚在榻面,捉来塞拉的手,亲吻手心,又反复咬噬。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想也知道,你应该已经猜到我为此烦心。”

  “那您要怎么做呢,大人?”

  “我大概会和那乳臭未干的小子好好谈一谈,毕竟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这个年纪应当在帮家里干活,顶着牛马粪喂食饲料,而不是跑出来做什么酒。”

  原先塞拉还被逗得咯咯笑,忽然,小指一阵钻心的痛,让她的笑声霎时转为痛呼。

  “这是一点小惩罚。”迪肯斯舌尖滑过尖利的犬齿,兽目充满警告,舔掉牙上血渍。

  接着,他看也不看贵妃榻上捂着手的**,套上衣物。

  “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向来有自知之明。”

  说罢,迪肯斯径自出门,独留塞拉一人埋身阴影处。

  ……

  “谈判?”

  “是啊……嘶,对,就是这里。我发现你最近手劲变大了啊。”

  霍利歪着脖颈,随威尔默以肘顶肩揉摁的力道,身子小幅摇晃。

  暗红眸子轻轻一弯,威尔默抿着笑,回道:“多亏你最近抽空陪我练剑。不过,我自己一个人能行,你还有很多事要忙,不用这么累。”

  “能行什么?是指被我一只胳膊撂翻在地,还是三剑勾得剑柄都拿不稳?”霍利唇角扯出一抹揶揄的弧度。

  头顶上方没有答话,半晌过后,揉摁肩颈的力道加大。霍利疼得龇牙咧嘴,本着逗小孩的心思,他强撑痛意,呼喊道:“再加把劲,使劲!”

  力道骤然撤回,霍利仰头望向上方,对上一张气鼓鼓的脸。二人对视不过三秒,纷纷破功笑起来。

  威尔默打心底觉得,自己好像就是没法对这个人生气起来。

  前不久自己状态还不好时,霍利事情多得积劳成疾,和他病倒在一张床榻上。

  他又气又急,对自己没能察觉第二形变化期悔恨莫及,否则就能帮对方分担一部分事情。

  霍利这人,却像生来就是克他、了解他,一向可以很敏锐地洞察到他的情绪。

  当天夜晚,自己尝试下地,准备给霍利熬点粥,尽管一次也没正式做过。

  那时候浑身绵软无力,烧柴架锅都十分费劲,他刚接满一锅水,霍利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身后。

  得知想法,霍利没有第一时间斥责他下地乱跑,而是站在他的身后,手把手地帮忙舀米、淘米、切菜、熬粥……

  “你说你想亲自做,喏,这些都是由你动手做出来的。”——最后完成,对方这样说道。

  心口太过酸胀,他克制不住地红了眼圈,与对方将一锅粥慢慢喝光,最后被一把捞塞进被子里。

  “有点冷。”霍利当时身体肯定很不舒服,但他仍继续对自己说道,“给我抱会儿,你现在暖烘烘的,像只兔子。粥特别好喝,谢谢你。”

  这人总是能够牵动自己所有的情绪,威尔默心想。

  俯视着看他,好像终于能不在对方的羽翼之下,反而环拥保护他。

  笑着笑着,霍利浑身力道松懈,彻底瘫倒去椅背。

  明天下午,几街之外的格罗特酒馆老板,和刺柏商会的人要约他在“念华”见面,说要谈判什么事情。

  谈判二字本是中性词,霍利隐隐有预感,觉得对方来者不善。

  ……希望是错觉吧,霍利心中叹息。

  -

  ——直觉果然没错。

  隔间最深处,三人围坐桌旁。

  酒香四溢,热菜蒸腾,一位山羊面兽人端着紫薯米糕,下颌滑动,细细咀嚼。

  长吻之下,山羊嘴角上挑,这是与生俱来的弧度,让他们看起来更为人畜无害。

  他便是刺柏商会派来交涉的一位商人,名叫山迪。据说在各大商会间小有名气,是位出色的人物。

  “您有着一手好厨艺。”山迪扁眼低垂,透着漫不经心的味道,“但我还想再请您多考虑,毕竟我们是裘塔最大的商会,您加入,将会获得更多裨益。”

  霍利一手端茶,他滴酒未沾,此时茶杯举至唇边,吹拂热茶,悠悠啜饮一口,才道:“是的,这也是我再三思量之后,做出的决定。”

  拥有一头红棕色毛发的男人轻蔑冷笑,他手中拆着鸡肉,手旁鸡骨山丘似的堆起。

  他琥珀色双眸挪移,视线与绿眸撞个正着。

  这狮子混血兽人,就是格罗特酒馆的老板,迪肯斯。

  花一下午时间消磨,霍利算是明白,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恩威并用:看似想要他自愿加入刺柏商会,实则有把无形的枪抵着脑门。

  行会原本在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不好。因为它的初衷在于保护每个会员的利益、会员间平等相待,享受平等的福利与义务。

  通过严格控制原料来源、工资、工件等,以确保每一位会员都能享受到相同的待遇和劳动成果。

  别的霍利不清楚,前一阵,他还在忙建窑时,鲍比一直跟随阿莱娜,去附近港口跑货做生意。

  恰巧,鲍比了解到一些关于刺柏商会的事情。

  结合霍利内心的评判,简单来说,刺柏商会的模式已经不符合现下时代的经济发展情况了。

  尽管异世界和霍利曾经知晓的中世纪时期有些类似,但终归有更多不同:这个世界的人们,人均收入和消费水平普遍偏高。

  经济繁荣,意味着需要更多手工制品。

  可刺柏商会的入会费更高——根据不同的职业需要,有不同的会费价格,其中最低也需缴纳1金,方可成为学徒。

  门槛高,且刺柏商会大部分垄断市场。一垄断,会内的人们就会因自身利益,安于现状,不愿再看到新原料、新技术。他们都靠着老本吃饭,如今有一件新东西要来打破现有的局势,必定会引起不满。

  这样一来,完完全全阻碍了革新和技术推广。

  真正令霍利反感刺柏商会的,其实另有原因。

  昨日,他特地四处走访,询问关于这个商会的信息。通过许多人,包括常年经商的阿莱娜、地精学者斐学士所说:刺柏商会内部勾结其他岛屿领地的高层贵族,对资源分配暗箱操作,完全与初衷理念背道而驰。

  对外竞争暂且不提,商会做大,哪有不脏的。但他们对待一些初步成立的小商家、手工业者等,会采取强硬打压的措施,逼迫他们加入商会,否则打压将一直持续下去。

  这个恶劣现象,在多诺万成为领主,正式接管遗落岛时,才稍微有所好转。

  当然,仅仅停留表面。

  如果放在前世的自己身上,霍利或许还有兴致跟他们玩一玩,看谁先搞垮谁。

  死过一回,霍利心态已经完全放平,腌臢事情遭遇太多,除非必要,否则连眼神都不想给。

  相应的,他也了解到多诺万正在尽力找机会,联合一些乡下手工业者,打破此种垄断生产格局。



  说实话,他都有点看不明白,多诺万这些操作,究竟有没有把自己放在一个封建主的位置上。

  至少目前为止,霍利对他的印象还算正常。

  “那我们便不再多留了,我谨代表刺柏商会,希望霍利先生再三考虑。三日之后,我会再来拜访您。”

  山迪抽椅起身,羊首微微一低,看起来致意得十分勉强。

  迪肯斯则一句道别也没有,先离场一步。

  望着桌面上的残羹剩酒……不对,他们酒倒是未动,尤其是迪肯斯的位置。

  摸摸下巴,霍利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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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根据作者独家内部消息,喝粥那晚,霍利因为发热,头脑不清醒,错把盐当糖。

  两位当事人,一个感冒过重,头脑发昏,以为自己做的咸粥,只能尝出盐味;一个以为这粥就是这么做的……

  以至于后来有回威尔默煮南瓜粥,霍利一喝,开始怀疑人生。

  霍利:“南瓜粥怎么是咸的?”

  威尔默:“你当初做的就是这样。”

  霍利拒不承认,嚷嚷着这有辱他甜南瓜粥的立场。

  当然,因为是小骷髅煮的,所以最后刮锅底的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