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盛存被饿醒了。
积雪在苍穹之下静静地泛着白光，山脚小屋一片漆黑, 挤成一团的哈士奇时不时发出几声含混的咕噜, 和他的肚子一唱一和。
盛存迈开长腿，一路小跑下山，直奔隔壁的初级滑道。
白天有好多人在那儿活动, 他相信总能找到些残羹冷炙。
果然，一圈绕下来，他的收获颇丰, 半块面包、一块从汉堡里掉出来的培根, 甚至还有一罐剩下了大半的午餐肉。
周围有细碎的脚印, 看起来像某种鼬科动物，在离食物还有一小段距离的时候绕了个弯儿, 消失在远处的树林里。
看来，是我这个旅行者捷足先登, 抢了别人的食物, 没想到人类留下的垃圾真的能养活一大批动物。盛存风卷残云，庆幸自己先下手为强。
“沿着滑雪场所在的山脊线往下走, 在海拔500米左右的地方有个盐矿，预计一周可以到达。”
系统上线，短暂地指示以后, 又消失了。
盐矿……吗。
盛存缓缓咀嚼着嘴里的肉，心想：就算系统再不靠谱，也总不可能让我用狼爪去挖矿吧。
他想得不错，因为沿路有不少采矿专用的鹤嘴镐被随手丢在路旁, 上面锈迹斑斑, 一看就是荒废了很久的样子。
但是有一条木质的滑道地横卧在小道上, 不久后，一辆造型相当复古的推车哐当哐当经过，终点处是一个黑黝黝的山洞。
一群穿着深蓝色矿工服，头戴安全帽的人从车上下来，第一件事就是在洞口排排站好，露出标准的“到此一游”的微笑。
看来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体验馆了。
盛存避开人群，一头钻进林子里。
不知是不是茂密的常绿林挡住了阳光，盛存总感觉这里阴森森的，有一股寒气流窜在周围。
废弃的矿坑，那可是恐怖故事的高发区域。
盛存心里毛毛的，他用尾巴轻轻拍打地面，在心里默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刺啦。”
不远处的枯草堆无风自动，盛存吓得一哆嗦，原地蹦起来。
草丛里也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紧接着，鼻尖飘过一丝野兔的味道。
盛存的心头一下子阳光普照，一个多月啊，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这种美味的小东西了！
什么鬼故事，见鬼去吧！
他用最快的速度追碾过去。
野兔猛地向上一窜，跳过一个门槛高的路障。
下方是一小段微微向下倾斜的坡道，尽头长满荒草。
野兔毫不犹豫冲进草丛后面。
摇晃的枯草还没有停息，很快被一个更大的物体结结实实地撞开。
盛存的脑袋顺利地穿过，然后，在肩膀处被卡住了。
洞里扑面而来一股热浪，盛存眨了眨眼，绝望地看着野兔一蹦一跳，消失在洞穴深处。
风吹屁股凉，盛存的心也凉了半截。
但他不死心，一通痛苦的自我压缩以后，他终于挤进洞里。
洞口一过，里面的空间骤然宽敞，是可以让人直立行走的高度。
这里的洞壁格外平整，还有残存支撑体，毫无疑问是人类开凿出来的矿道。
不过支撑洞口的木条早已腐朽，不知那年春天雪水融化，造成一次小小的塌方，直接把洞口掩埋大半，成为野兔的临时避难所。
“这里是奥地利的哈尔施塔特，被称为世界上最古老的盐都。”系统开始科普。
“没听说过。”盛存老老实实地回答。
“这就不懂了吧，远古时代，这里曾经是一片汪洋大海，剧烈的板块运动使阿尔卑斯山脉从中隆起，海洋消失不见，但是海盐却沉淀在岩石中保留了下来。”
“这里的原住民是凯尔特人，从公元前900年起，就开始开采这里的盐矿，送往全国甚至整个欧洲。当时的食盐是珍贵的资源，为当地和皇室带来相当丰厚的收入。”
“所以我们这次的任务是……”
“啊啊啊啊啊啊——”
盛存凄惨的嚎叫硬生生打断了系统的发言，因为过于恐惧，他的声音严重变调，硬是从狼的喉咙里挤出人类的声音。
这也不能怪他。
秉着“来都来了”的理念，盛存一边听着系统的长篇大论，一边慢悠悠地往里走，就当是带着免费导游在参观景点。
然后，他的前脚踢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随意地低头一看，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牢牢地盯着自己。
盛存僵住，目光缓缓下移，一排整整齐齐的牙齿半埋在泥土中，好像在礼貌地微笑。
这、这难道是……
一个属于人的……
头……骨……？
大脑宕机，盛存两股战战，艰难地找回自己的思维。
“别怕，你又没猜错。不过严格的说是半个，因为它的后脑勺部分缺失了。”系统幽幽开口。
不不不，其实你告诉我看错了会更让人开心。盛存疯狂摇头。
“刚才还没说完，在开发盐矿的过程中，出土了一座古墓，这就是著名的哈尔施塔特史前文明遗迹，代表文物是大量青铜器和铁器。”
“你的意思是，这个头骨是那什么，古人的？”
在盛存眼中，这个残破的头骨瞬间被镀上一层岁月的光辉，他触电般跳开。
“这个古墓从被发现到现在已经快200年了，按理说考古发掘已经比较彻底了。这个头骨估计是在塌方的时候被冲出来的……”
系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回到正题，我们这次的任务是把这个头骨送到小镇上的教堂里去。”
“我才不要，我可不想破坏文物啊喂！”
盛存试图阻止系统的胡言乱语。
“您忘了吗，现在您的身份是一头狼。”
系统友好地提醒道。
“我不明白，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盛存认命地放下嘴里叼着的花种，将头骨从土里刨出来，皱着眉头衔在嘴里。
幸好现在天快黑了，不然要是有人看见一只狼叼着头盖骨，估计会被当场射杀吧……
他专挑树林茂密的小路走，生怕被人发现。
“看到没，半山腰那里有个教堂。”
盛存埋伏在灌木丛里，闪着绿光的狼眼悄悄探出，看见对面有一座独立的尖顶建筑物。
侧耳倾听，林间只有呼呼的风声，没有人类的动静。
他闪身跃出，准备穿过面前的空地。
面前一排排袖珍小房子排得整齐，前面还自带小花坛。
冬天，花坛里竟然不是光秃秃的，粉紫色的报春花零零星星匍匐在雪面上。
虽然自知快速赶路才是王道，不过盛存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忍不住停下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1944-2015……”
借着微弱的光，他艰难地辨认着小房子上面的文字，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墓碑。
“2000，2001，1998，1999……”
“奇怪了，怎么时间这么接近？”
盛存在墓地里穿梭，满心疑惑。
“以前，墓地的空间不够，所以镇上的人们有一个习俗，就是在入葬10年后，把亲人的骸骨取出，留下颅骨和腿骨，然后在上面绘出死者的名字，精心装饰一番以后送进教堂的纳骨堂里供后人祭奠。”
系统难得解惑。
“对面的那个教堂吗？”
盛存轻轻地问。
“没错。”
门锁了，但是有一扇被风吹开的窗户。
盛存纵身一跃，轻盈落地。
在系统的指示下，他很快找到地方。
这是一个狭小的空间，盛存一匹狼就能占据一小半空地。
蜡烛静静燃烧，十字架在墙壁中央投下巨大的剪影。除开大门，三面墙边均固定有支架，一颗颗头骨就陈列在上面。
优雅的花体字勾勒出他们的名字，彩绘的月桂、常青藤和玫瑰图案在脑门绕了一圈，像戴着花环一样。
烛光跳动，他们的眼里明暗交替，仿佛在和老朋友叙旧。
盛存呆呆地站着，他没有感到害怕，只有一种莫名的神圣感从心底升腾。
他们在这片土地出生，在这个小镇生活，最终用这样热热闹闹的方式永远留在这里，注视世间百态。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
盛存脑海里突然蹦出这句诗。
矫情什么，从世俗意义上来说，我自己不也是个死人吗。
这种文艺的句子不符合人设，他摇头晃脑，把注意力拉回来。
“看到最角落里那个名叫威廉的头骨了吗？”
系统帮他回过神来。
“找到了。”
盛存赶紧走到支架旁，这个头骨是1994年的，旁边还留下一小块空间。
他发现在一堆植物图案中，这个头骨格格不入，因为他的脑袋上绘制的还是一个小骷髅头。
“这是什么情况？”
他问。
“他小时候在矿山里玩儿，不小心掉进你去过的那个山洞里，他没有发现深埋在土里的头骨，但是捡到了古老而神秘的青铜器。”
“威廉对这些东西很着迷，他立誓成为一名考古学家。”
“但是大学的时候，他为了攒学费到盐矿里打工，结果阴差阳错，在一次意外中丧生。”
“……”
盛存沉默了，他轻轻地把这个穿越千年的头骨放在威廉旁边，目光复杂地和他空洞的眼睛对视数秒。
“兄弟，看来你和我一样倒霉。”
半晌，他吐出一句同病相怜的感慨。
离开前，盛存前肢伏地，郑重地对着这些前辈行了个礼。
或许在这里长眠的都曾经是普普通通的人，他们平凡的一生中经历了什么？只有在死亡以后才会让人浮想联翩。
这是结束，也是开始。
“我们曾经就是现在的你们，你们终将成为现在的我们。”
在盛存赶回去拿种子的路上，系统突然开口。
“你在装什么哲学家？”
盛存莫名其妙。
“这是纳骨堂门口的标语，我帮你翻译翻译。”
系统平静地回答。
盛存舒展四肢，感受着耳边呼呼的风声，突然有种想要对月放歌的冲动。
“反正现在啊——”
他及时克制住自己，在心里重温一遍穿越法则。
“生存第一，活着真好！”
作者有话说：
本来晚上就写完了，因为有点恐怖（？）所以在早上发（笑哭）
小提醒：发现文物请上交，绝对不可以私自处理哦。
灵感来自朋友的奥地利旅行日记，参考文献《哈尔施塔特__在世界最古老的盐都__艺术墓地遇见骸骨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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