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阳光点亮海水的时候,盛存感觉到身旁的巨兽们开始移动起来。

  它们纷纷浮到海面上换气,巨大的身躯像在海中漂流的浮木。它们喷出倾斜的水柱,在空中像树丛一样散开,折射出一道道小彩虹。

  虽然上辈子生活在海边,盛存也从未见过活着的鲸鱼。借着水下的光线,他近距离观察抹香鲸的身体,内心无数次感到深深的震撼。

  它们实在是太大了,比两间教室还要长,它们缓缓从他身边游过,先是圆钝的方体头部,然后是流线型的庞大身躯,最后是和身体不成比例的轻小尾部,莫名有点像巨型蝌蚪。

  不过任何东西长到抹香鲸的体型都很难让人觉得可爱,盛存目送着它们一个接一个潜入水中,只感觉到一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他毕竟还是个人类的灵魂,人类对于孕育生命的大海有强烈的向往,对暗无天日的深海也存在本能的恐惧。早年看过的希伯来神话很是应景地浮现在脑中,抹香鲸的形象逐渐和海怪利维坦重合。

  想什么呢,《海绵宝宝》里蟹老板的女儿不也是抹香鲸,她多可爱呀!

  盛存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体,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

  “你怎么还立在那里?快去换口气,要去吃饭了!”

  咔哒声顺着水流传到盛存耳边,变成母鲸的低吼,像极了妈妈在他赖床上网课的时候喊吃早饭的语气。

  盛存懒洋洋地浮上水面,用长在头顶的鼻孔吐出肺里的浊气。

  他感到一丝微妙的异样,右边的鼻孔好像被堵住了,没有气体流通的感觉。

  这只抹香鲸感冒了吗?他张开大嘴,试图打个喷嚏通通鼻子,却不小心在水中吐出好几个泡泡。

  旁边的母鲸默默上前,用宽大的头顶撞了他一下,他失去平衡,向□□倒,左半边喷气孔露出水面。

  他看见母鲸藏在皮肤褶皱下的眼睛里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好像在怀疑这孩子是不是一夜之间变傻了。

  看来抹香鲸就是只用左边的鼻孔呼吸,难怪它们喷出的水柱是歪的。盛存深吸一口海面上清新的空气,感觉自己收获了一些没用的知识。

  这一口气格外绵长,母鲸在旁边耐心地等待着,因为每次换气在肺里储存的空气,都需要足以支撑接下来近两小时的深潜。

  见盛存差不多准备好了,母鲸转身向海底游去。

  它们所在的大浅滩,是著名的纽芬兰渔场。从北冰洋南下的拉布拉多寒流和墨西哥湾暖流在这里碰撞,密度较大的寒流缓缓下沉,暖流随之抬升,带出来自深海的营养物质,一路催生大量浮游生物,随之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鱼类。

  19世纪中期,纽芬兰渔场还保持着“踩着鳕鱼群的脊背就可走上岸”的美名,靠水吃水的人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世纪以后,这块风水宝地将不复存在。

  不过这些问题不是盛存现在需要操心的,眼前的大浅滩依然是海洋生物的天堂。

  他一路下潜,欣赏从未见过的海洋风光。

  一开始,海水呈现澄澈的深蓝色,莹莹的浮游藻类随着他的动作忽上忽下地漂浮,盛存总有一种自己是在剖开一块蓝色琥珀的错觉。

  随着光线慢慢减少,浮游藻类也逐渐消失不见,500多米深处的压强已经达到大气压的五倍,盛存清晰地感受到流线型的身体正在均匀分担来自海水的压迫,肺部缓缓收缩以适应压强的变化,心脏缓慢而有力地跳动着,将血液泵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抹香鲸是潜水最深的哺乳动物,500米对它们来说只不过是深水世界的开端。就算是身体没有发育完全的幼鲸,下潜到将近1000米的深度也完全不是问题。

  能见度已经很低了,盛存感到一种深刻的恐惧,他最害怕的不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而是黑暗中的寂静无声,因为这种感觉总会让他想起自己已经死了,他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利用声呐系统扫描周围的环境。

  还好,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是声呐系统告诉他母鲸一直陪在身旁。其他的同伴声音从更深的地方传来,表明它们仍也在不远处行动。

  抹香鲸群是团结的集体,它们随时保持联络,不会轻易放弃任何一位成员。

  盛存的恐惧总算减轻了些。

  声呐系统清晰地勾勒出前方的地形,他发觉海底的地形并不似想象中的平坦,而是向大陆一样沟壑起伏,复杂多样。

  比如说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两座隆起的海底山脉,中间夹着一条宽阔的峡谷。

  峡谷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吞没了最后一丝微光,盛存在入口踌躇不前,眼睁睁地看着母鲸坚定地游进深渊之中。

  母鲸甩甩尾巴,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是安抚也是催促。

  盛存犹豫半晌,硬着头皮紧跟上前,

  峡谷为深海动物提供了遮蔽之处,只有存在支撑点的地方才会聚集大量生命,抹香鲸的食物就隐藏在那里。

  这是深渊的入口,而抹香鲸的主场就在神秘的海洋深处。

  作者有话说:

  1.关于抹香鲸的小知识:因为它们的喷气孔在身体左侧,所以喷出的水柱会呈45°的倾斜,非常好认。

  2.关于纽芬兰渔场:虽然依然是地理书上经典的四大渔场之一,纽芬兰渔场的鱼类资源因为人类的贪婪而几近枯竭,曾经标志性的产品——鳕鱼,如今已经难觅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