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那峰上再无人来访。
但是栖梧发现那京坤当真是疯的,原本栖梧以为他走路端正,谈吐也如正常人一般。
还以为他只是记忆混乱出了小岔子。
直到那天夜里。
那人又是撕心裂肺的吼叫,只是这次略有不同。
本欲在睡梦中疲累的睁开那重的不行的眼,抬头便望见,那人满眼通红的,张大了嘴,眼泪止不住的往下坠。
高大的人跨跪在地板之上,如同无助的幼兽咆哮的叫着。
“不要!不要!”
栖梧诧异而迷茫的看着他这一举动,一瞬间,被打扰睡梦的怒气全数消散。
那人的吼叫久久的回荡着,接着栖梧目瞪口呆的又看着那人又是大喊了声,脸上尽是焦急苦楚,那眼睛眦裂,也不知看到了什么。
那跪着的人,仿佛做着抱什么东西的姿势,满眼的惶恐悲悯。
接着手慌乱的颤着,脸上崩溃呆滞,仿佛见到什么极其惊悚的画面,不可置信的晃着头。那眼一圈圈的红了起来,转瞬血丝密布。
随后那惊慌失措的人也不知为何,在地上不断摸索着什么,或者说,在收集着什么。
栖梧看着那诡异的画面,不由的皱了皱眉,而且那眼泪大滴的滚落到地面上的声音,以及那手在地板上摩擦的声响,不断的让气氛变得那般离奇。
栖梧满心狐疑的望着,不由的捏紧手抓着的黑熊皮。
随后那人又措不及防的仰着天哭喊,声音痛拗到要掀翻了屋顶一样。
栖梧被人一吓,呼吸都不匀称,心一颤颤的跳着。
再然后,那人跪在地上,苍凉悲戚的哭着,那神情木然,眼泪没有一点光彩。
栖梧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只是不敢往他靠近,可是那人默默的跪坐许久。
带着万事寂灭的凉意,静静的跪在那里,仿佛时间在他身上停滞下来,如同个没有魂魄的空壳一般。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栖梧默默的望着他,只觉得心里堵的慌。
只得带了点炮仗一般的姿势,用食指轻轻的在他后背点了点。
栖梧自然是怕的,那人明显不正常,发狂将自己杀了可怎么办。
见那人有人点动弹,栖梧小声道。
“喂,你没事吧....”
那人楞楞的回头,看到栖梧的脸的那刻。那木然的脸上微张了张嘴,可是什么话都没有说。那空洞的眼里,忽然水光泛滥起来,只寂然而惊震的,凝望着栖梧,一颗颗眼泪往下滑落。
栖梧想,那个神情,也许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怎么形容呢。
就像干裂的土壤,噼里啪啦的下了暴雨,最后泥泞在一起,浑浊在一起。
再然后那悲戚的面孔,忽然喜悦起来,可是那喜悦过了度,眼里绽放一丝癫狂的色彩,那人在灯火俱灭的地方,在昏暗的角落跪着,咯咯的笑着,肩膀一颤一颤的。
场景不可避免的阴森起来,栖梧楞楞的望着,觉得身上有些冷。
那后颈的汗毛,又竖了起来。
还不等那栖梧做出反应,那满眼兴奋的人,带着狰狞的笑意,一把扯过栖梧的手臂。
只是一无往前的往前奔跑,那人手劲很大,又自顾自的跑。栖梧无法挣脱,被捏的很疼,那人跑的极快,他跟不上一路跌跌撞撞,手腕都被拽得脱臼。
可是越往前走,越发迷茫,他竟不知这宫殿有地下有暗格有一层层的暗室。
那灰暗的地方,不带多少火光,阴森森的,那青灰的石阶上带着斑驳的黑点。
也不知道下了三层还是四层,那地下越发暗,那空气越发浑浊压抑,那股霉气越来越重。
而栖梧还闻到,一股血腥和人族绝望的气味。
这地下室,有其他人?!
这宫殿,有别人?!
直到那被拖拽的栖梧往那阶梯拐至平地,那头晕目眩的栖梧,被惯性一甩到那人怀里,手腕还是抓的死紧,便是一疼。
但是栖梧转头看清那地下三层硕大的空间里装的是什么,便整个人呆了。
栖梧喉头一紧,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绿眸颤着,看着眼前的场景。
这是如何的人间炼狱?!
那一个个人,被囚禁着,或者绑在十字架上,或者铁链捆在石墙上。
人人衣衫褴褛,血迹斑斑,浑身脏污。
头发黏腻在一起乱糟糟的,胡子满脸长须。
那泥泞的地上鲜血新了旧,旧了新,那霉斑青的黑的点缀其间。
那血腥气与发霉的味道纠缠不休的扑腾,直拍到栖梧面上来。
这群人,见到两个人来了,头也不抬,只苟延残喘只剩一条命丝在喘着。
这是被困了多久?!
其他人知道吗?苍远道知道吗?曲寒川知道吗?为什么困这群人在这里?
栖梧嘴巴翕动,不知该用什么词汇表达心里的感想。
那人却一把抓着栖梧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疯狂的表情。
那人如同献宝一样,眯着眼睛沉浸的笑着,梦魇一般说道。
“怎么样,你喜不喜欢?你最喜欢折磨人了,你看这群人,多痛苦啊!你喜欢吗?”
看着那癫狂无状的人拼命的抖着栖梧的肩膀,一瞬间栖梧脸上苍白一片,与血抽干了一样一阵阵发凉。
那无光的地界,这人眼里的火光一阵阵烧着。
那刻栖梧脑子绷紧的那根弦,啪的断裂开来。耳边嗡嗡的响着,听不见那人的话语。
却见那人病态的笑着,神情痴狂的不知说些什么。
那眼神灼灼的望着他,看着他情态栖梧此时是颤着的。
那目光,就像碎掉的油缸,有人丢了一把火进去,火焰蹭的一下窜起来。
狂热的灼烧着。
栖梧惧怕的往那眼里探了探,怯怯的,如同试水温一般,一触就撤。
但是,只看到一片的疯狂。
栖梧看着那兴奋不已的人,气息停滞一刻,又停滞一刻,心怦怦的乱跳着。
栖梧颤栗的望着他,才最终承认早该承认的事实。
这个人,是真的疯了。
随后几天,栖梧情绪低落起来,怎么样都没有干劲。
虽说他很气那京坤将他囚禁起来,束缚光明,扼住自由,还这样那样的欺侮,他也确实做了报复的打算。
但也不过是想打断那京坤的狗腿,到底没想要他的性命。
如果可以的话,要是对方清醒,好好求情,原谅他也不是不行。
毕竟也是喜欢着的。
他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好多事情要理。他们情势不清,尚未明朗。
犹如大雾四起,他们在其中走散,而雾尽缘散,再无影踪。
例如他那时说的相好,是喜欢吗?
例如他和安语竹司年华他们算什么关系啊?原来不是他想象的那种姘头,那意味着什么。
他与他相好,可是那种只有两个人的那种关系?
那个道是什么呢?
当初那花骨朵可是当着自己的面绽放了,为何而开呢?为什么会开?
可是他沮丧的望了望那意识不清的疯子,微微失落的叹气。
没人能告诉他答案了....
那些问题会随着岛屿沉下,如识路的海鸥对着空泛的大海不断的盘旋其上,却无处落脚。
随着他神情一动,又想到给这个疯子治一治,但是他又犯了踌躇,这疯病怎么治?
如果能治,他早该给自己治一治,也给天阴治一治。
他极其乏力的坐着,无人时,那璀璨宫殿的寂冷如附骨之疽从脚底攀爬而上,悄不做声的将人淹没。
他费劲的抱紧了薄薄的衣物,却索取不了多少温度。
脑海里如洪灾泛滥的愁绪排解不下,他疲倦的闭上了眼。
恍惚间,又想起与那疯子正常时的日子,那般璀璨而温暖。
那种闪着阳光暖笑的脸,在他眼里挥之不去。
往日时光,那是怎么样的人?
一个手心滚烫,会捧着星星月亮,送到到他面前。
正当他满怀憧憬,掏出所有封存的勇气来去触碰那温暖的太阳。
那人却如海市蜃楼,翕乎一下,不见踪迹。
是不是当真是该不是他的不能强求,不能痴心妄想?
他到底,也没有摘下那颗耀眼的星星。
这样一想,汹涌的疲乏涌上心头,像是要将他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倦意沉沉的想着,只觉得身上越发的冷了,下意识往有温暖的地方缩一缩。
可是整个宫殿都是凉的,没有可以去的地方了。
前尘未卜,诸事未清,烦扰愁绪如同蝴蝶般扑面而来。
栖梧只觉得,人生将无止尽的煎熬苦痛下去,昏昏沉沉不见天日。
他闭着眼,光亮却仿佛有了变化,睁开眼,那人正站在他面前如一团黑雾,看不清,辨不明。
栖梧垂下眸,只觉得人事已非,眼前只是困住他的绳索,束缚住他翅膀的铁链。
那高大的人安静的没有说话,他挡住的灯光,在背后形成一道光晕,缥缈的亮着。
他轻轻的俯下身子,那抓迷藏一般的亮光又刺眼起来。
那人眉眼带了些委屈,但只是静默的轻轻的抱他起身,没有那样阴森冷厉的眼神,没有那样辱人至深的话语。
只单纯的弯了个弧度,站立起身,稳稳的抱着栖梧往里走。
那温热的人,又与栖梧贴在一起。
栖梧定定的看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他这是....睡醒了,发现自己不在,出来找吗?
栖梧被轻松的抱在怀里,从那个角度看去,那人依旧那么棱角尖锐。
但是他疲倦而麻木,不想再想了,在那宽敞的怀抱里,窝了窝,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