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叶正在卸妆,手机叮咚响，他划开屏幕一看，先后收到两条信息,一条来自杨珂,一条来自方管家，说的都是同一件事,今天顾从舟要来探班，马上就到剧组。
不过方管家多给一个信息,着重说明顾从舟的外公今日去世。
池叶本来看到老板亲临的消息,就不自觉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不敢让老板久候。
只是他的妆发都比较繁杂,尤其是今天上午这场戏的服饰,为了防止宽腰带松开,来回绑了好几圈，末尾还打了死结，他解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解开，待他看到后面那条陶世奇去世的消息,一愣,刚有松动迹象的结又给绕紧了。
陶世奇去世了？
那老板……
之前听到陶世奇在医院抢救,他有想过要不要劝顾从舟去看看。
但想来想去，还是认为这不是他该管、能说得上话的范畴,那是顾从舟的私事、家事。
但池叶此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有些担心老板的状态。
毕竟老板心情不好，打工人就得跟着夹紧尾巴，这是普天之下不破的真理。
等池叶换好衣服时,顾从舟已经到了。
方管家把定位发了过来——就在剧组侧门的停车场。
池叶看了眼位置,立刻把手机揣兜里便朝侧门走去。
他们剧组就在申城附近一个影视基地,离申城来回一趟只要两小时，本是热门拍摄地。
但这三个月都被他们剧组包了，所以清静很多，侧门的人尤其少。
池叶穿过一道回廊，又绕过几座雕梁画栋的建筑物，侧门就在一座亭子后面。
他已经看到门边的人影了，刚刚迈出去的脚步却飞快地往后缩了回来。
他看到门口，顾从舟正在和路星歌说话。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两个人的侧影，顾从舟在暗，路星歌在明，夕阳时分的阳光给路星歌镀上了一层淡金的光辉，路星歌的神情如常，总是带着笑意。
顾从舟应该在听他说话，还会答上一两句。
池叶心里的讶异一闪而过，随即又感到一阵欣慰，赶紧多和路星歌说说话吧，旧友重逢，应该能让老板心情好起来吧。
池叶躲在亭子后面这么想着，默默等他俩叙旧，一边在心里感叹，这重逢来得可真快。
这大概就是命运的齿轮，滚滚向着该走的方向走去，谁也阻挡不住。
其实顾从舟并没有认出路星歌。
是从侧门路过走去停车场的路星歌先认出他。
顾从舟的车就停在路星歌车子的前面，库里南的车尾挡住了人家的车头，路星歌去找车，就看到了顾从舟。
“你好，能否把车往旁边……顾从舟？”
路星歌停在他对面，眼睛闪了闪。
顾从舟正靠在车门上看手机，闻言抬了抬眼睛，他不常在外露面，能认出他的人不多。
但他看向路星歌的眼神平静得近乎淡漠，还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厌烦。
路星歌却不介意，还在为遇到顾从舟而开心，“真的是你？好久不见。”
顾从舟的眼神依旧平静无波。
路星歌笑道，“小时候，在医院。我爸爸是你的，嗯……主治医生。”
顾从舟童年时因为藏匿动物shiti被陶世奇送去医院待过几年。
他神情里的戒备和冷淡褪去一些，明显是想起来了。
但也并没有多热情的反应，只是淡淡点了个头，退开一步，让司机把车往前开一点。
路星歌看着司机发动汽车，“你现在身体都好了吗？陶爷爷还好吗？”
顾从舟淡道，“我外公今天刚去世。”
“不好意思。”
任谁问到这种答案都会尴尬，路星歌脸上笑容一僵，有些窘迫地移开目光，他只是想客气地寒暄一下，却不料顾从舟回答得这么实诚。
而且关键是对方的态度，顾从舟说得那么云淡风轻，仿佛只是说今天下了场雨，让人连安慰的话都不知道该不该说。
还好，车很快就移开了，路星歌僵硬地说道，“那我先走了。再见。”
“嗯。再见。”
路星歌飞快结束对话，开车闪了。
池叶一直等到路星歌离开，才若无其事地从八角亭里走出来。
他刚出来，还没走到门口，顾从舟已扭头看向他，不满道，“怎么这么慢？”
“我看到方伯的消息就出来了，但卸妆太麻烦了，没等太久吧。”池叶讨好的说，怕在这关头惹老板生气。
“还行。”
顾从舟看了池叶一眼，拉开车门的手一顿，“你今天不是只有一场戏吗？怎么现在才卸妆？”
“下午和新来的同事读剧本。”
“新同事？”
“嗯。叫路星歌。演他这个角色的演员生病了，他临时进组替补，之前的戏都得重拍。”
池叶想，说吧说吧，多说主角的好话总归没错，看刚才老板不也和主角聊得很开心吗。
而且多说点和主角有关的事，说不定能转移一些老板的注意力。
“虽说麻烦了些，不过新同事人挺好，演技也很不错，按照今天下午的进度，明天拍戏应该会很顺利。唔，他演的角色就是钟意，你记得吗？我当时也想演这个角色，不过现在看来，他更加合适……”
顾从舟不悦的目光扫向池叶，截断了池叶滔滔不绝的夸奖，“我知道，我认识他。”
顾从舟确实记得，而且很清楚。
陶世奇送他去的那家私人医院的环境很好，医生态度和蔼，针对顾从舟这种精神有问题的孩子采取的治疗方法也很和缓。
但医院占地面积广大，而人员稀少，到处空荡冰冷，阳光照在修整完美的绿化花草上，仿佛照在一片塑料花丛上，没有半点生机。
整个医院，除了医生，几乎见不到其他人。
只有路星歌，偶尔会跟随他爸爸来医院，会和他说几句话。
想到那些遥远的日子，想到送他去医院的陶世奇……顾从舟的神情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随即又全然地冷淡下来。
池叶捕捉到了老板表情的变化，也捕捉到了老板话里的意思，先是知道，肯定了他对路星歌的积极评价，随后是我认识他。
因为认识、所以知道。
池叶眨了眨眼睛，心想主角在老板心里的地位果然不一样。
顾从舟说完这句话，拉开车门，自己先上去了。
池叶跟着上车，把车门关上。
上车以后，顾从舟就不说话了，之前那张冷淡的气息一直延续着，而且越来越浓重。
方管家坐在前面，频频给池叶使眼色，让他哄老板开心的意思实在太明显了。
池叶这次却不知道怎么哄，他大体知道顾从舟的心结，十几年来，顾从舟虽说和陶世奇之间没有祖孙之情，但这毕竟又是他的外公。
活着是道坎，如今阴阳两隔，还是一道坎，一道无法跨过去的鸿沟。
他悲伤的叹气，刚跟主角说完话，难道还没有把老板的心点亮吗？那他更难点亮了。
——当晚回去，顾从舟在书房呆了一夜没出门。
池叶睡前盘坐在床上，看着紧闭的书房门，将剧本扔在床头，咬着嘴唇想对策，老板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自闭了。
自从上次他比赛完生病醒来后，老板就越来越像个活菩萨了，要是有十佳老板评选大赛而他又有投票权，他百分百会投顾从舟一票。
最近又一直吃药，据他观察，老板的情绪应该保持在很平稳的状态。
哪怕之前万事集团破产、陶卫东天天在门口闹事，顾从舟看起来也很平静。
但看如今这情形，该来的还是要来，他虽然努力盯着老板吃药了，看起来也没多大用。
此后数日，池叶都能感觉到，老板的情绪不佳，而且怎么哄也哄不好那种情绪低落。
有一天晚上，顾从舟甚至对他发了脾气。
那天池叶见老板没有下楼吃饭，便端了饭送去书房，刚敲门就被顾从舟给赶了出来，“别来烦我。”
池叶很久没被老板这样对待过了，吓得立即后退一步，关上门出来了。
他心里倒是不生气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老板毕竟有病他能理解。
他还关门时看到顾从舟对着一个小本子发呆，他比照了一下原文情节，猜想顾从舟看的应该是他妈妈陶梦佳生前的日记，也是他从陶世奇那里拿回来的遗物之一。
池叶虽然不知道那个日记本里具体记载了一些什么内容，但肯定不是什么积极乐观能让人豁然开朗的东西，说不定越看越让人钻进牛角尖、走入死胡同。
在这种情形下，池叶愈发小心地讨好着老板，下班按时回家，食不言寝不语，顾从舟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老板发呆他就在旁边默默陪着，老板不高兴发火他就在旁边静静忍着，偶尔拿出小本子，看看打工人还得熬多少天。
就这样，一直来到电影的杀青之日。
杀青宴在申城市区的酒店举办，这一天，《杀未央》剧组的人自然悉数到场，顾从舟作为投资人也在邀请之列。
池叶这些天为了让老板心情好一点，让自己的打工生涯轻松点，努力疏离原小说里的时间线，回忆了许多剧情，此时便想起来，《杀未央》的杀青宴上，就发生很关键的一个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