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书眼里露出自嘲,轻笑道:“伯父,我席家为了整个修真界殚精竭虑,最后却不明不白被血祭,我修的道有何意义?”
“我天生适合修魔,为何非要走正道?如果修魔可以助我修为大增,我为何不去走这条路?难道修所谓的正道,就能替席家洗清冤屈?”
谢云书盯着师祖,一个虚影,嘲弄变为悲悯,“正道不过如此,反倒被人心利用。而魔道可以随心所欲,只遵从自己的欲望。我既想报仇,为什么不去修魔?”
师祖凝视着自己阔别十六年的小侄子,涌上一种不知何处的无力感,眼神从一开始的波澜起伏渐渐归为失落。
老人嘴唇翕动,在耷拉下的小胡须颤抖着,他看着谢云书说不出一句挽回。苦涩漫上喉间滚动,又像顽石卡住了他的喉咙。
少仪想为席家报仇,他不该有理由去阻拦。席风林死了,他心中怎么能没有恨?可长夜漫漫,孑然一身,他怕席少仪走错了路。
“少仪……什么事都要小心些,我和你父母都不在了,你要多照顾着自己。”师祖看了看萧子暮,见到两人还搭在一起的手,轻叹口气,“你怎么都算成家了,这点至少学一下你爹,不要冒险,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让家里的担心怎么办。”
萧子暮一怔,耳根子泛红。
谢云书也是一怔,但先转头看了下萧子暮,耳根又红又软,像熟透的桃子,溢着芳香,他不由浅笑一下,像回答伯父,也更像回应某人。
“伯父多虑,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晚上、更是躺在床上,备好枕席。”
萧子暮被谢云书后面几个字烫的耳朵滚热,登时要抽回手,他自己也有床、有住的地方,何须谢云书天天备好枕席。
谢云书稳稳拽住萧子暮,小动作拉扯时,又轻轻嘶了一声,好像扯到伤口。
萧子暮停住,谢云书扣着他的手,肯定不撒手,要是他再挣扎,肯定会牵到哪处伤口。谢云书衣上的血十分凌乱,看不出大伤大痛具体在哪,萧子暮左右为难,转开脸,忍着迁就这个坏胚子。
师祖已见过席风林在他面前腻歪,如今他儿子再腻歪,竟觉得不稀奇,有其父必有其子。一对父子只会在各自夫人上耍坏。
倏然,幻境被一剑白光劈开,剑气恐怖,天地间都有一瞬变色。
谢云书看到一刹,无声地收回魔气。
师祖觑着剑光,啧啧叹道:“秋晚儿已经这么厉害了。”
楚秋晚劈碎了幻境,白剑回鞘,看到萧子暮没事,终于放下心来。
宗门排查夜里所有弟子的情况时,他直接去找萧子暮,却发现人不在,灯笼掉在外面,便不再经过与宗主商讨,直接下去,劈开了幻境。
楚秋晚看到谢云书也在,与谢云书对视了一眼,琉璃般的眸子很平静移开,看到现场的第三个人。
霎时,楚秋晚失去了所有语言。
师祖仔细看了遍自己的徒弟,从头到脚,他送的白剑还垂于腰侧,努力地扯出一个笑。
嘴巴张了又张,片刻后,千言万语只有一句寻常的念叨。
“该换身衣裳了。”
楚秋晚握紧了白剑,手背暴出青筋,盯着师尊的虚影,久久说不出话。
“师尊,那真的是师祖,他不是假的。”萧子暮看着楚秋晚没有转开头的背影,温声道,他解下师祖送给他的剑,用灵力送到楚秋晚眼前。
楚秋晚瞥了眼剑,深深呼出一口气,死死捏紧了白剑,声音压抑:“师尊,分神不能停留太久,人死道消,我带您回去安葬吧。”
师祖红着眼看自己的徒弟,控制不住地哽咽:“好——”
师祖轻轻地,每一个字都说得很长,道:“你走吧,秋晚,你走吧——”
师祖望着楚秋晚,眼含泪光,“秋晚,你带他们走吧,我在后面看着你们,你带他们走出幻境,我就回去了。”
“师尊。”楚秋晚咬紧了唇,他看着虚影,身体微微发抖。
稀薄的光亮穿透老人的身影,好似一个泛着白光的鬼魂。
楚秋晚伸手接住了空中的剑,再看了一眼师尊,决然回过头,衣袖卷起,挡住了师祖的目光。
他望向远方,看了一会儿,走了出去。
*
回去后,谢云书因为疗伤,必须在青玄峰住一段时间。
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恋人,萧子暮不好厚着脸皮打扰,打算等人少的时候去看。
从深渊回来,外面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阳光照出大地,洞阳峰的松树上落满了清凉的阳光。
师祖没有履行诺言跟他们回来。
走到外界与深渊交界的一刹那,楚秋晚还是回头看了眼,他的师尊看着自己,远远地挥了挥手,以作告别。
老人的虚影稀薄得几乎看不见,仿佛即将随风消散。
人生多半是分别。
师尊抚育他长大,如今一别,楚秋晚彻底和过去断开了联系。
御剑飞到洞阳峰的山脚,楚秋晚没有再往上飞,他自己往上重走一遍入门的山路。
萧子暮几乎是一整晚没睡,楚秋晚要重走一遍山路,他便在后面默默跟着。
走到半山腰,萧子暮忍不住小小打了个哈欠,太困了。他哈欠打得极小,怕打扰到楚秋晚回忆往事。
萧子暮低着头,没有看前面,猛地撞上前面人的后背。
楚秋晚身形较瘦,萧子暮一撞上,好像撞上铜墙铁壁,额头生疼。
楚秋晚回头看萧子暮,琉璃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更浅,淡淡道:“困了?”
萧子暮鼻尖微红,像落在雪地上的红梅,他摇摇头,“一会儿就回去了。”
楚秋晚站的台阶比萧子暮高两三个,俯视着青年,“还有不短的距离。”
“那、那也没事,我身体还是很好的。”萧子暮勉励自己。
楚秋晚没有说话,他直接解下两把剑,扔到萧子暮怀里。
事发突然,萧子暮睁开半梦半醒的眼睛,全部抱住。
下一刻,双脚离地,萧子暮在震惊中被楚秋晚抱了起来。
“师尊!”萧子暮惊喊道。
楚秋晚听到但没什么太大反应,他抱着萧子暮重新走上石阶。
萧子暮颤巍巍地抱着两把剑,目不斜视,盯着山侧的风景,“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上去。”
“不是困了吗?”楚秋晚淡声道,“我从不虐待弟子。”
楚秋晚冷冷睨向惊慌的萧子暮,“我抱你上去,你怕什么?”
“不行不行,师尊,哪有师尊抱弟子上山的,我受不起。而且我还有对象,我不行……”萧子暮慌了,连连解释道。
这个世界可以是男主变断袖,但绝对不是霸道师尊!
“萧子暮,我也很孤独。”楚秋晚淡声道。
“我九岁的时候被师尊捡到,然后一直带到洞阳峰养大,再被他收为亲传弟子。无渊死后,我接任了洞阳长老,有人向我拜师,有人想依仗我的实力,我倒是无所谓。他们的动机和目的只要不触及我底线,我可以答应,但后面的就要看他们能不能完成我的要求。”
楚秋晚轻呼出一口气,叹声道:“萧子暮,我累了。”
“师尊朝我挥手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从小到大,他好像还没向我要什么。”
萧子暮第一次听楚秋晚讲这么一长串,觉得对方可能有很多话想吐出来,于是谨慎地缩了缩上身,尽量减少碰到楚秋晚的地方。
“萧子暮,师尊把我当亲人,你也当我的亲人好不好?”楚秋晚看着缩成一团的萧子暮,轻声道。
萧子暮冷下声音:“师尊,你放我下来。”
“你要是不放我下来,我自己跳下去,摔伤后正好去青玄峰。”
楚秋晚顿住,他低头看着怀里的青年,好看的杏眼里没有半分犹豫。
他拧紧了眉,与萧子暮对视着。
“师尊待我如亲人,我自会视师尊为亲友。”萧子暮说。
楚秋晚听出了萧子暮的意思。
一点也不行,师徒之界不会跨出半分。
楚秋晚脸色难看,如被人狠狠扇了一个巴掌,打碎他所有的高傲和自尊,唾弃他的无耻。
楚秋晚身体僵硬,停滞了许久,才松手慢慢放下萧子暮,一言不发,拿回两把剑。
羞耻和自责瞬间蜂拥而至,他看着萧子暮眼神空洞,后退了两步,一人独自离开。
萧子暮在石阶上坐了会,等楚秋晚走远了,确定自己不会撞上,才把剩下的石阶走完。
回到洞府里,他什么也不想管,倒头就去睡觉。
这一睡,萧子暮睡到傍晚,迷迷糊糊醒来,看外面时间还算可以,穿上外衣,打算去青玄峰看谢云书。
洞阳峰外寒松缭绕,漠寒的夜影盖在单调的山上,与其他峰的景色相差甚大。别的峰有弟子有布置,洞阳峰清清苦苦,历代长老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没有人想修饰一下,而且洞每一代的弟子都很少。
萧子暮找出自己的储物囊,拿出木剑,御剑飞到青玄峰。
师妹听闻谢云书需要暂居青玄峰疗伤,主动拉上卓明心接下煎药。在外面看到萧子暮来了,又惊讶又激动,主动上前问好。
“萧师兄是过来看谢师弟吗?”
萧子暮回应:“嗯,晚上还有其他人来吗?”
师妹笑道:“没有了,我把他们都驱开了,要他们明天过来,萧师兄你和师弟关系好,你留下来陪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