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早日赶赴西栾京城,伴他殿下身侧,祝良才驾马速度简直快到离谱,并且他每每经过一城只稍作休息片刻,便又翻身上马。
这当真是苦了古乐安。
快马加鞭五日,祝良才已抵西栾边境。
不消多时,于他身后奔来一匹毛色乌黑发亮、南燕独有的千里驹。
跟着一同赶路赶到甚至消耗了心血的古乐安瞪着微微侧头看来的祝良才,怒骂道:“为了那个七皇子,仅仅只是为了他,这般赶路...你是疯了吗?!”
南燕远疆距离西栾边境极远,途中所经之地又大多为尸骨寒地或穷乡僻壤,满打满算下来,怎么也得用上整整十五天。
可祝良才这人驾马几乎称得上不停不休,竟然将这半月之久的路程硬生生缩短了一点半。
当真是,当真是不要命了!
古乐安越想越气,越气越妒,整个人都差点快气成河豚了。
祝良才却不再看他,而是遥遥望向西栾都城所在方位,眸色深而远,百般恩思与情意涌动于其中,似是要喷薄而出一般,语气冷淡:“你原本不必受这种苦难。”
古乐安简直要被他的话气到七窍生烟,他瞪着祝良才的背影,又气又怨:“我为何要跟着你来吃这种苦...你难道不知道吗?祝良才,你到底有没有心?!”
“有。”祝良才坐于马上,衣袍随风而动,猎猎作响,坦言无悔,“尽在一人。”
古乐安听罢,面色青而白,张嘴又闭上,复又张开,如此反复几次,最终只堪堪吐出一字便再无他言:“你...!”
天天叫他气得要命,古乐安都要怀疑祝良才此人是不是上天派来惩罚他的了。
马蹄踏,烈鸣响。
显然,祝良才休息够了。
望着骑马渐渐远去的身影,古乐安咬牙,一扬马绳,到底还是跟上去了。
惩罚就惩罚吧,谁叫他,谁叫他...犯贱呢。
又两日,二人二马终于是出现在了京城的城墙之下。
彼时古乐安已经无力再单方面的跟祝良才闹脾气了,他倦惫地趴在马上,见祝良才衣袂翩飞、翻身下马,接着居然径直走向了城门。
他都这样了,祝良才竟然还不愿伸手照料他一下?
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如此心狠无情之人?!
“祝良才!”古乐安大叫,气到五脏六腑牵着一块儿疼了起来。
祝良才停步,转身看他。
古乐安被他这么一瞧,那股火气又非常无可奈何的散了,他趴在马上,软巴巴泪汪汪地同男人对视,求道:“我真的很累很累了,你就不能扶我一段路程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祝良才总该有几分心软了吧???
古乐安在心里悄悄期盼着。
如他所料,祝良才倒的确是动容了,可是显然只有分毫,他将一锭银子随手抛给了一位过路农夫,淡淡的却不带半分傲意蔑视的说道:“老哥,我有要事在身,黑马上的那人你能否将其带入京中任一一家客栈或酒楼,此银是他几日的住宿费,剩余是我的谢礼。”
他虽着布衣,可那通身气质却丝毫不与布衣沾边,反而像将领世家出身的子弟。
得这等贵人如此相待,还以‘老哥’相称,农夫哪能不感动,他收下银子,朝祝良才鞠了一躬又一躬,感激不尽:“谢大人之恩,我定不负大人所托。”
趴在马上正等着祝良才来扶他的古乐安:???
可恶,可恶!
—— ——
栾帝病重一事已经越传越广,‘不日便会驾崩’这个消息也如一把利剑,悬在了京城上下万千人的头顶之上。
栾帝尚未称帝前虽有弑母、气死先帝之名,可他登基后所做的一切,无一不在向世人宣告,他栾呈慕乃西栾百年来的贤明圣君,他为寒门学子得位,为各方县州清污,为千万百姓谋生......
所以他有数以万计的民心加身,其功远远大于过。
如今栾帝病危,京城上下,各县各州,西栾全境,竟然难闻笑声和喧哗,一切玩乐之事被停,百家佛寺道院为栾帝祈福告上苍。
足以可见栾帝圣名之重。
祝良才入城之后,所见是一派默态哀色,行人们时不时低头叹气,时不时抬头望天,似在心中盼上苍显灵,庇佑他们西栾的圣君。
祝良才镇守三年疆域,栾帝亲封的威杀大将军的名号早已震彻西栾,人人知威杀,可人人又不知威杀,因为自栾姜入隐花谷,祝良才就三年未曾归京,有人能知其貌便是有鬼了。
皇宫大门两旁,守门侍卫也没了往日的闲谈笑闹之心,个个低眉垂首,心惶惶而悲凄。
见祝良才,侍卫们正要上前阻拦,又因祝良才自袖中掏出的那块银金军令而突然止步,面露惊色,齐齐跪地:“见过威杀大将军。”
军令从不加以金刻之,唯有当今威杀大将军得陛下赏识,特命人制银金军令,可号令万军,免一死罪。
“起吧。”
祝良才语毕,身形已越过几人,直往养心殿方向而去。
然而就在祝良才来到养心殿的时候,见以沈陵修为首的百官跪于殿前时,心头顿时一跳。
他尚且还未作何反应,忽而听得镇国之钟哀鸣,久久不止,荡荡传音千万里。
紧接着,常怀红着眼睛从养心殿走了出来,声高亮而哀凄:“帝崩——!”
祝良才怔愣着不由自主的重跪在地,随同百官一起磕头连三次,锤地之音一声高过一声,与那钟鸣合二为一,染尽凄戚和哀凉,百官闻音皆泪不止,京城上下听此音俱哀哀而跪。
殿内。
太医在殿中四方齐齐跪了一片。
栾姜则跪在龙榻之前,指甲死死抠进肉里,浑身失力,几近瘫软。
他现在的状态用‘极差’二字来形容真是恰到好处,两夜不眠,剩下五日的休息时间加起来,他竟是只堪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
眼眶是被接连几日、不休不息的泪水给泡肿的。
那眼皮子早已褶出了好几层皱来,眼白生出的猩红血丝几乎要蔓延到了浓如墨的眼珠子旁边,眼底是两边浓郁的乌黑,偏他如今的肤色落于日光下,透着一股子苍白的冷,显得那乌黑惊人的刺眼。
今日栾姜是真的无泪可落了,然而他望着龙榻上安然离去的栾帝,忽地将头埋进了绵软、似乎隐隐染着零散血迹的龙被里,像一只孤独无助的兽之子,剧烈的喘息和低低的呜咽交织。
以梁太医为首的太医们听到这般凄凄而无助的声音,竟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只从天而降的大手给死死握进了手心一般,酸,涩,还有股似是呼吸不上来的窒息感。
梁太医实在是担心栾姜经此一遭会伤及心神,从而耗减寿命,可这乌压压一片太医中,除了他,已无人能且敢开口相劝。
他长叹,忧心不已:“陛下,请您节哀,务必要保重龙体啊——”
西栾已经失了一位帝王,断然再不能传出新帝因伤心过重而病倒一类的消息了,否则虎视眈眈的北魏定会借此发兵西栾。
“都退下。”栾姜的嗓音哑得不像话,就好似声带遭石磨过、被刀割过。
梁太医还想再劝:“陛下——”
栾姜厉声斥道:“朕说,退下!”
帝王威仪初显,这或许是如今唯一一件值得他们为之有些许高兴的事了吧。
梁太医一边无奈的想着,一边领着浩浩荡荡地太医群静默无声、尽然有序的系数退出了养心殿。
百官见太医出,面上总算是稍有喜色,却在发现为首的并非新帝时,由喜转忧,心下叹了一声又一声。
这其中,属为首的沈陵修和末尾的祝良才脸上忧色最深最终,两人眼底也都还深藏着异曲同工般的沉沉情意。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站在养心殿外的常怀时不时朝殿中探上一眼,转而又看向跪于日下的诸位朝臣,这心里面啊,简直是担忧焦虑的不得了。
他当然不可能担心臣子谋逆,因为先帝仅用了三年,便将朝中大半权臣重臣培养成了七皇子党,为的就是让新帝继位后,所下的任何一条命令都不会受到阻拦。
常怀担心的是,新帝究竟能不能撑住此遭。
这几日,他是看着新帝近乎寸步不离的守在先帝榻前的,那天他告先帝危时已见新帝吐血,今日先帝驾崩,新帝竟是于养心殿内再次吐血,几近昏厥。
这如何不叫他忧心啊?
又是半柱香的时间,常怀终是无法再焦急苦等下去了,他先是跪于养心殿前,磕头请罪:“奴才不经通传擅闯养心殿,事后请陛下责罚。”
说罢,常怀起身,步履匆匆地跨入了殿中。
众人的心仿佛因此而提到了嗓子眼里。
常怀走过外殿来到内殿门口之时,差点被眼前这一幕吓到魂飞魄散,只见栾姜站在龙榻前,一把锋利匕首横亘在他的颈间,离肤仅剩半指距离。
常怀大惊,肝胆俱裂:“陛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