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来几天，要是想得明白，就不会来讨饶前辈您了嘛！”李冠缨向来给人感觉很实诚，上回喝酒也是实打实真喝，半点没掺假。
此时他讲话讲得十分坦白，让小宋确信他完全没存什么别的花花心思。小宋把剩下的半支烟抽完，抿唇笑得高深莫测：“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对别人说的......”
“明白明白。我这嘴巴，严着呢！”李冠缨赶紧摆明态度，把剩下的半包烟都塞进小宋手里。
“客户要的是返点，对吧？他要的这个多余钱，到底要占货款的百分之多少，在你们面前，是他说了算。但是到了公司这里，这个钱究竟是多少，就看你们怎么跟公司汇报了。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小宋又点上一支烟，美美吸了一口，将目光转到李冠缨脸上。
李冠缨震惊地张开嘴巴，生怕自己领悟错了，遂反问道。“你是说，业务和公关员回来汇报，把客户要的提点报高。这样从公司申请出来的钱，他们就能再吃掉一层......”
“嘘~”小宋将食指竖在唇边。“话说到这里就够啦。所以你说他们为什么抢着申请这笔钱？”
李冠缨瞳孔微微收缩，他喃喃道：“这不就成了，不就成了贪污......”
小宋摇头笑他：“嗐，什么贪污啊。不过是潜规则。你看为什么公司允许客户要返点，说明这是行业内默许的惯例。他们还有很多操作，可以捞钱。咦，对了，为什么到你这儿变成这样？你是不是先给老大汇报了工作？”
李冠缨仔细想了想，拍拍脑袋：“是啊！我的桌子离老大很近，早上公司碰面就说了。”
小宋一拍大腿：“那就是了！Joyce后来是不是还微信上问过你，有没有跟领导汇报？”
李冠缨瞪大眼睛，翻出手机聊天记录。“你怎么知道？我回复她说，已向领导汇报。她就回了个‘哦’字，然后......就跟我说，这次的客户返点费用要我去跟自己领导申请......”
“噗——！咳咳咳咳！！”小宋笑得呛了好几口烟。“然后你还真去找老大了，还被老大说了一顿。然后你又去让她找销售主管谈分摊的事，是吗？”
“对啊。流程不就是这样嘛？不然......我应该怎么操作？”李冠缨依然摸不着头脑。
小宋干脆笑出猪叫，腰都直不起来，指着李冠缨连连道：“你......你啊......哈哈哈哈！好好的赚钱机会怎么被你搞成这样。”
又一根烟抽完，小宋才明确跟他解惑。
Joyce本意是想将这次赚提点的机会让给李冠缨，既然他已经汇报了工作，那就以他那边的汇报数据为准来申请返点金额。反正这笔款公司一定会批，到时候多的部分自己留下来就好。
可李冠缨在工作方面太实诚，不仅没有虚报返点金额，还因为老大抱怨，就把球踢回给了销售部。这么一来，Joyce忙活一场，等于只追回了货款，不过就是能拿年末业绩奖金，可是一分钱多余的赚头都没了。而且这个返点钱，还得在她的营业净利润里面扣掉，等于是白白减小了奖金基数，还小亏了一笔......
点到这一层意思，李冠缨这才恍然，这事他自己是坦荡了，却短了销售同事的好处，算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得罪了别人一把。
他猛地拍拍自己脑门，哭笑不得道：“得亏跟你聊了。要不我真的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宋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别太介意。一个单子而已。毕竟你入职不久，大家都能理解。”
回办公室的路上，李冠缨一路是五味杂陈。
商场如战场，终端竞争尤其激烈，夏氏也是经历了大浪淘沙，靠口碑才积累起来的实业品牌。可是整条产业链上长了好些蛀虫，这个啃一口，那个抠一块......光是他知道的都有这么些，还不算最原料端，研发端那些明里暗里的潜规则......终成本叠加，只能让消费者来买单了。
可真正花在实物上的成本又有多少呢？长此以往，消费者的不满会带来反噬，最终受害的是企业自身，还有那些真正兢兢业业在做事的人。
他想，彭海涛一定也是知情的。
他不批准李冠缨的申请，说不定就是故意的，就是想看看李冠缨下一步会怎么办而已。
他的“耿直”和“实诚”，对他来讲，究竟是福还是祸，现在都不好说。
但事情已然这样了，他也只能顶着“一无所知”的人设，将领导的命令继续传达下去。
至少在明面上，他的做法并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
下午开工，李冠缨先去销售部找了Joyce，又跟着Joyce，到销售主管的办公间聊了他们工作中遇到的实际情况，并转达了彭海涛的想法。
最终，销售主管在费用单上签了字，让销售部认领了这笔支出。
据说，当天下午，公司就收到了该客户的回款。
明面上来看，这次任务，李冠缨完成得相当完美。配合了销售部的工作，追回了款项，除了宴请费用，没给公关部增加任何支出。
明明彭海涛的要求，他也都做到了。
但作为公关总监的彭海涛，看上去却对李冠缨没有那么满意，对他的态度也冷冰冰的。这让李冠缨整个下午都忐忑不安，如坐针毡。一下班，他就飞也似地逃出了公司。
从地铁站出来，回家路上正好能路过菜市场，李冠缨顺手买了些食材蔬菜回家，准备好好做顿饭压压惊。
他进门就看见饭桌上摆了好些餐食点心，还有一看就是煲了三个小时以上的老火靓汤。
饭菜都冷了。靓汤上的油花也凝固成了白色乳脂一样的固体。
“阿冰！”李冠缨冲关着门的工作室喊了一声。
夏冰并没回应他。
李冠缨便推门而入，一眼就看见在电脑跟前埋头苦干的夏冰。
他画得很专注，似乎是完全沉浸在那段故事的情境中。
在今天见过夏弘毅的刺激之下，他的创作欲爆棚。正好，最近画的是坤皇皇后领了密旨南征那段，战争场面宏大肃杀，他下笔间也带着一股飒劲，整个画面设计流畅凄美，无论是故事表现还是氛围烘托都淋漓酣畅。
李冠缨站在旁边，看见地上散落着几张打印稿，便蹲下来捡。
那些都是故事前一章的画稿。李冠缨一边捡一边看画上的内容，眼前居然出现了犹如身临其境一般的画面感。
那故事画面里的夏冰，手中捧着一炳长剑，郑重地递给李冠缨。
他的嘴唇在动，似乎是在说着什么，表情也是凝重认真的。
但这个画面，和真实的李冠缨之间，就像隔了一层玻璃，看得见，但摸不着，也无法触碰。
整个世界，好像都寂静了。他伸出手去，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指穿过了画面里夏冰的身体，融入虚幻的背景里。
“阿冰！”他急急地唤了一声。
画面里的夏冰就像没听见一样，依然捧着剑自顾陈词。而画面外的夏冰……
李冠缨起身回头，望向夏冰刚刚工作的地方……他惊恐地发现，那里变成了一片空白。家具，电脑，贴着壁纸的房间背景墙，连同夏冰一起，全都不见了！
就跟前几次一样，仿佛掉进了某个特别时空的缝隙里。
冷静，一定要冷静……
他闭上眼睛蹲下来，在地上来来回回摸索。
“阿冰！你忙工作可以，但也不能不吃饭啊。”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往方才拿到漫画纸的方向探去。
指尖触到漫画纸的一刹那，他听见了夏冰的声音。
“冠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夏冰来到他身边，跟着他一起蹲下来。“这是废稿，不要了。用不着捡它。”
李冠缨这才敢睁开眼睛。
他扭转视线，将手里的画纸叠成一摞，反扣过来递到夏冰手里。
“为什么废了？看上去不错呀。”
夏冰接过那些稿纸，看着摇摇头：“哎，也不是说完全废掉。就是这几张人物表现得不够决绝，不够干脆。需要微微调整一下。”
李冠缨很自然地拉过夏冰的手，那是一只有实感的，能感觉到温度的手。
他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缓缓落下来，安心的，停留在他的掌心里。“是编辑催稿子催得太急吗？你中午叫的外卖，怎么都没吃？”
夏冰抿住嘴唇，哼出一口气。他低下头，小声道：“我爸来过。”
“夏董啊。他是不是昨天听说你手受伤了，很担心，所以过来看看？”李冠缨试探着问。
夏冰没吭声算是默认。
“那他果然还是很关心你的嘛！”李冠缨微笑起来。“他拿了太多，你吃不完是不是？”
“唉，就是觉得别扭。”见着李冠缨，夏冰的心情总算好些。但现在已经是傍晚，他早饭中午都没好好吃，此时肚子适时发出一阵肠鸣音。
他尴尬地红了脸，李冠缨却仰头哈哈哈大笑，心情也跟着轻松很多。“没关系。我去加个菜，等下咱们一起吃，就吃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