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时候说过的话，都那么久了，谁还记得？周素萍拢了拢鬓间的头发，不自然道，“咋突然问起这个？”
朱建军冷笑一声，“看来你是忘了，不过我还记得，当初相亲的时候，你答应会对小宝好，现在既然没做到，就滚吧。”
周素萍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显然已经想起来了，但还梗着脖子嘴硬道，“我哪儿没做到了？我对小宝比对自己的女儿还好，朱建军，说话要凭良心！”
“你也好意思讲良心？你有良心就是这么对小宝的？他才六岁，你就下这样的狠手，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周素萍，你还是不是人？”朱建军指着孩子胳膊上青紫的伤痕，厉声质问道。
周素萍看着那伤痕，眼骨碌一转，反扣一盆脏水道，“我咋不是人了？小宝身上的伤是咋来的？你自己问他。小小年纪不学好，整天出去偷鸡摸狗，我管教他还不对了？老话讲，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小时偷针，长大偷金，我打他还不是为他好？”
说到这儿，周素萍抹了抹眼角，佯装委屈道，“人人都说后妈不好做，我以前还不信，今天总算明白了……”
凭心而论，周素萍这一番说辞再配上她这一番作态，几乎没有破绽，要不是周小抠有朱建军之后的记忆，也会被她这些话蒙骗，甚至打动，继而产生愧疚之类的感情，到时候，就算朱小宝说他没有偷鸡摸狗，他也会以为他在狡辩，更何况，朱小宝在她数月的折磨下，根本不敢开口辩解。
周小抠轻抚着孩子颤抖的脊背，对面露伤感眼带得意的周素萍道，“戏唱得挺好，可惜都是假的。”说罢，抬脚进门。九月的晚上已经很凉了，在外面站了这么久，孩子圈着他脖子的手都是冷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感冒。
“你啥意思？”周素萍被他这两句毫不留情的嘲讽气得脸色发白，连忙拉着钱晓彤追进去。
周小抠抱着朱小宝上了热乎乎的炕头，才道，“没什么意思，就是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感觉到朱小宝一直绷紧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周小抠一下子没了跟她绕圈子的兴致，开门见山道，“小宝身上的伤是你下的手，不过不是因为他不学好，而是为了满足你变态的心理，装不懂是吧，你前一个男人，酗酒家暴，你不敢跟他还手，又舍不得打骂自己的女儿，就把小宝当出气筒……”
周素萍否认道，“我没有。”
周小抠一下就听出她话里的心虚，看来还真被自己猜对了，他抬了抬眼，淡淡道，“不要狡辩，有些事瞒不住的，村里就这么几户人家，谁家丢了东西一问就知道。你说小宝偷鸡摸狗，那你敢不敢去跟他们对峙，何况根宝叔家的孙子说，小宝已经有半年没出去玩过了。”
周素萍拘着小宝不让出门，原是怕她虐待孩子的事被人发现，现在却成了她说谎的证据，这就是所谓的自作孽不可活吧。周小抠嗤笑一声，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女人道，“明天跟我去离婚。”
“不！”
听到“离婚”两个字，还在想如何圆谎的周素萍立刻尖叫出声。不能离婚，离婚了，她去哪儿找一个像朱建军这么老实，肯把所有钱都交到她手里的男人？去哪儿再过这样的好日子？不用挨打受骂，不用下田里干活，甚至不用伺候男人公婆，只等着朱建军每个月把钱打回来，大吃大喝。周素萍心里终于生出一丝后悔，早知道就该先忍忍，等她把朱建军攥在手里，朱小宝这个小杂种，还不是任她捏瘪搓圆？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让朱建军打消离婚的念头，周素萍眼珠子一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挤出两泡泪道，“建军，不要离婚，我知道错了，我是被那个死鬼迷了心窍才会打小宝，以后我一定改，你不要和我离婚……”
这一招，是她被前一个男人家暴的时候惯用的求饶伎俩。只要她跪下认错，不管那个男人喝了多少，或是有多生气，下手总会轻一些，朱建军比那个男人老实心软，应该更容易糊弄吧。周素萍满怀信心的抬头，只等朱建军给她一个顺坡下，然后她再赌咒发誓，把他的心拢过来，不料却看到朱建军无动于衷的神色，她心下一凉，急中生智，拧了呆呆站在一旁的女儿一把道，“晓彤，快，求你爸爸不要离婚，离了婚你就没地方住了。”
钱晓彤吃疼，“哇”地一声哭出来，闭着眼睛朝朱建军嚎道，“爸爸，求你不要离婚，我不想没地方住，爸爸……”
“呵！”没有地方住，周小抠想到南房的稻草烂衣，怒气止不住地生出来，面上却放缓声音道，“彤彤，你告诉我，南房地上的草堆是给谁睡的？”
周素萍暗叫不好，钱晓彤已经抹着泪道，“朱小宝啊。”
周小抠又问道，“他怎么不跟你们一起睡？”
周素萍反手就要捂女儿的嘴，钱晓彤却先她一步道，“妈妈说他是狗杂种，不配跟我们一起睡。”
周小抠忍不住攥紧拳，想打人。
周素萍瘫倒在地，强扯出一抹笑道，“小孩子胡说的，建——”
周小抠打断她，“别把我当傻子哄，如果不是你说的，她懂什么狗杂种！”
周素萍看着他脸上的怒气，呐呐不敢说话。
周小抠一边安抚被他吓到的朱小宝，一边对她道，“把我交给你的钱拿出来，明天离婚。”
见朱建军没有动手的意思，周素萍的胆子又胀起来了，“什么钱，我都花了。”
周小抠猛地抬头，“都花了？结婚当天我给了你三万存折不说，这半年来每个月还往回打一千多块钱，你全花完了？”说到这儿，周小抠对原主也是一阵无语，记忆里，他和周素萍拢共见了两面，一次是相亲，一次是结婚，就这两面，他就把这么多年辛辛苦苦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全给了周素萍，也不知道该赞他老实还是笑他愚蠢。
地上，周素萍慢吞吞地起身，坐在炕尾道，“我娘家兄弟要结婚，我全借给他了。”
“周素萍！”周小抠咬牙切齿地叫着，勉强压下捶她一顿的冲动，立着眼睛道，“给我要回来！”
摸准他不会打女人，周素萍破罐子破摔道，“要不回来了，已经添了彩礼。”
周小抠冷笑，“添了彩礼又怎样，我让他一分不少的吐出来！”
听到他话里的狠厉，周素萍惴惴，“你想干什么？”
周小抠给她一个凶狠的眼神，“我说过不打女人，但没说过不打男人，就周富那个病秧子，我一拳就能撂倒，拿老子的钱娶媳妇儿，也不看他有没有那个命！”说着，就要起身下地。
周素萍从未见过朱建军这么凶狠的一面，一时间吓呆了，等反应过来，朱建军已经下地穿好鞋了，她连忙把人拉住，“别去，我骗你的，我没把钱借给他。”周富是周家的命根子，要是让朱建军打出个好歹，爹妈一定会活剐了她。
朱建军不信，推开她就要往外走。
周素萍抱住他的胳膊，“我说的是真的，我给你看存折。”
朱建军将信将疑地停下脚步。
周素萍跌跌撞撞地打开红柜，从最底下的布包里掏出一个存折，递给他，“看，我真的没有借出去。”
朱建军接过存折，看着36152.43的储蓄总额，挑了挑眉，看来周素萍把他打回来的钱大部分都存在了这里面，正好，不用他再往出套了，把存折放进裤袋，他高兴地对周素萍道，“明天跟我去离婚。”
“你诈我？！”周素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气急败坏道，“我不离婚。”顿了顿她又道，“要离婚也行，给我三万块钱。”
朱建军跨在炕沿上抖腿，“那就不离了，不过你以后别指望从我这里拿到一分钱，看谁耗得过谁！”
“你！”周素萍没想到他会这么无赖，她嫁人不就为了让人养活自己和孩子，如果拿不到钱，还过什么过。不过，就算心里已经起了离婚的心思，让她净身出户也是不可能的，周素萍靠着红漆实木衣柜想了片刻，提出一个自觉朱建军能承受的价位，“两万，我和你去民政局。”
朱建军扯了扯唇，似笑非笑。
周素萍咬着唇，再退一步，“一万五，不能再少了。”
【噗嗤——】一直在旁边看好戏的520忍不住笑出来，【她这是把离婚证当货卖呢？】
周小抠也忍俊不禁。
却不知他这副样子让周素萍心里越发没底，朱建军真的想离婚吗？其实她也清楚，离不离婚对男人没什么影响——反正钱都是他挣的，然而，对自己却十分重要。不离婚，不给钱，她被耗死了。不离婚，给钱，倒是最好的结果，但几乎不可能。离婚，不给钱，她又不甘心。那就只剩一种选择了，离婚，给钱，但他愿意给多少呢？周素萍抬头看了眼朱建军，却见他正不慌不忙地扯被褥，心里顿时一沉，忍不住将底线再往下调，“一万，你觉得行就离婚，不行我们就一起耗着。”
“呵！”色厉内荏，朱建军把被褥扔在炕头，伸出一个巴掌，“四千，没有商量。”
“……”周素萍下意识想拒绝，但看到他淡淡的脸色，顿时把话咽了回去，想了半天，终于点头。
可算完成了交易人的一个心愿，周小抠和520对视一眼，暗松口气。
对面，周素萍想到三万多的存款变成了四千块，一面后悔自己对那个小杂种下手，一面鄙视朱建军小气计较，种种情绪，最后把都化作不甘狠狠刺向男人的裤袋，恨不得把里面的存折挖出来。
朱建军感受到她的目光，按着口袋皱眉道，“明天拿到离婚证我就给你钱。”
周素萍道，“要是你说话不算数呢？”
朱建军铺褥子的手一顿，淡淡道，“我不是你。”
周素萍一噎。
朱建军继续把被子展开，正要给朱小宝脱衣服睡觉时，发现周素萍居然还杵在地上，忍不住皱眉道，“你咋还在？出去！我们要睡觉了。”
周素萍的脸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五颜六色，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西屋没烧火。”
“那又怎样？没赶你们去院里睡就不错了。”看着朱小宝浑身的青紫，朱建军眼里怒气翻滚。
周素萍却没看到他神色，受不了地喊道，“朱建军！你还是不是男人？！”
“滚！！！”朱建军一把将枕头摔到她脚跟前，周素萍尖叫一声，他眉毛倒竖，怒目圆睁，“我不介意真的打女人！”
钱晓彤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拉着周素萍道，“妈妈……妈妈……”
朱小宝藏在朱建军怀里，露出红痕交加的后背，那是周素萍用鸡毛掸子抽的。
周素萍心虚地低下头，捂住女儿的嘴，灰溜溜地疾走出去，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感受到男人有多愤怒，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孩子受过的疼痛还回到她们母子身上，那样的疼痛，她曾经遭受过，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