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抠，你醒啦？”
被叫做小抠的男人睁开眼，看着蹲坐在他面前口吐人言的小树熊，既不惊奇也不害怕，只懵懂疑惑道，“你是谁？我又是谁？”
520眼里闪过一丝兴奋，却强装错愕道，“你叫周小抠，我是你的领导520，你以前经常喊我老大。我们都是六界灵魂交易所的员工，专门为鬼魂完成心愿，你不记得了吗？”
周小抠摇头，他的脑子里现在一片空白，对520说的话完全没有印象，不过“周小抠”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别扭啊！虽然没有记忆，他也知道“抠”不是什么好字眼，有人会叫这样的名字吗？但这只小树熊似乎也没有骗自己的必要，周小抠皱眉纠结着。
520在心里偷笑，面上却露出担忧的神色，“怎么会这样？难道是被时空裂缝夹坏了脑壳？”说着还伸出爪子拍了拍他的脑袋。
周小抠自然听不懂这“夹坏脑壳”的梗，眼神无辜地望着他，明亮清澈，似孩童一般。
520心虚地挠挠脸，突然有点欺负不下去了，轻咳一声道，“小抠啊，这个失忆的事我也没有办法，要不咱们先做任务，等回公司再说？”至于什么时候回公司，520召出魂契，看着上面的【继续任务】四个字，笑了。
“好。”周小抠顺从地点头，他对520口中的任务、公司完全没有概念，只能先答应下来，走一步看一步了。
看他这么“乖巧”，520又控制不住体内的恶劣因子了，抬起下巴严肃道，“叫老大。”
却不知他自以为威严的表情落在别人眼里竟是说不出的可爱，周小抠下意识挠挠他的下巴，道，“好的，老大。”
完全没有察觉出不妥的520听到这一声“老大”，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得太得意，硬板着脸道，“那我传输交易人记忆了。”
“嗯。”周小抠搓了搓手指，暗暗回味那毛绒绒的感觉。下一刻，一段陌生的记忆就涌入了他脑海，那记忆很长很凌乱，周小抠费了会儿功夫才梳理出大概。
交易人，也就是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叫朱建军，30岁，是一个乡下进城的农民工，娶过两任老婆，前任是他在工地打工遇上的厨娘，模样很俊俏，两人生了一个儿子叫朱小宝，小宝两岁时，前任跟大款跑了。朱建军一个人没法儿带孩子，就把小宝送回老家让父母照看。四年过去，朱父朱母先后去世，临死前，给他说了第二任老婆，也就是现任。
现任是邻村的一个寡妇，叫周素萍，带着一个女儿，比小宝大一岁，两人第一次见面，周素萍说：你不能打老婆。原来她的死鬼丈夫活着的时候酗酒，喝醉了就打老婆，往死里打的那种，她被打怕了。朱建军说：我从不打女人，更不打老婆。但他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你要对孩子好。周素萍笑着点头。然后他们就结婚了。婚后，朱建军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从未动过她一根手指。周素萍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对孩子很好，对自己的孩子好，对朱小宝更好，当然，这只是当着朱建军的面。
朱建军却以为自己终于娶对了人，干活越发拼命，把除了生活费的工资全部打回家里。他还想过租个房子让老婆和孩子搬到城里来，但被女人以花销高、费用大、怕他负担重的借口拒绝了，朱建军自然深信不疑，甚至因为她体贴的举动心暖不已，感觉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儿。他一天上十几个小时的工，省吃俭用，想在这个城市买套房子，想把老婆孩子接过来，想让他们不要受苦，他想的很美好，干的很卖力，命运却和他开了个玩笑。
在和周素萍结婚两年之后，也就是小宝8岁的时候，朱建军因为脚手架生锈断裂从工地上摔了下来，全身瘫痪。周素萍终于露出了獠牙，或许她一直露着，只是避开了自己。看着女人钳子一样的手拧在孩子身上，面目狰狞，朱建军终于知道儿子的性格内向不是因为胆小，身体瘦弱不是因为挑食，可是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她虐待，眼睁睁看着她们母女用自己的卖命钱吃香喝辣，而他的孩子却在大冬天用冷水充饥……朱建军“呼哧呼哧”一口气喘不过来，死不瞑目。
人心怎么能这么恶毒？这个问题交易人到死也没想明白。
周小抠叹口气，人心当然不会这么恶毒，但那个女的显然已经不属于人的范畴了，说她是禽兽都侮辱了畜生这两个字。
“这个女人太坏了！”520是魂契的主人，传给周小抠的记忆他自然也能感受到，看完交易人堪称悲惨的一生，他气愤得浑身炸毛。
周小抠摸摸他竖起的耳朵，问道，“交易人的心愿是什么？”他还记得520说他们的工作是完成鬼魂的心愿。
“我马上给你传。”520点下【发布愿望】的按钮。
周小抠脑子里顿时传出交易人的声音，“我想跟周素萍离婚，努力赚钱，把孩子养大，不要让他再受苦。”
”
“只是离婚？”周小抠有些惊讶。
520也想不通，对待仇人，不应该狠狠报复回去吗？想不通就不想了，他收起魂契催促周小抠道，“咱们快去找周素萍离婚，把孩子接出来。”
周小抠点头，他进来的时间是朱建军和周素萍结婚后半年。半年时间，足够女人退下小心伪善的外皮，对孩子肆无忌惮的动手……想到这里，周小抠立刻跳下床，简单收拾了两件衣服，就从交易人租住的出租屋往火车站赶。
凉秋九月，凌晨三点，外面的天还是黑漆漆一片，周小抠拦下一辆出租车，有些庆幸交易人昨天刚发了工资，更庆幸他还没来得及把钱给周素萍，否则自己连车都打不起，只能明天再走了。
到了火车站，周小抠去售票窗口买到凌古县的车票，售票员问买几点的。
“买最近的。”520蹲在他肩膀上，对售票小姐使劲儿挥爪，可惜对方看不见，周小抠装作无意抬手一样握了握他的爪子，替他传话道，“买最近的。”
最近的一趟是4:30，周小抠在检票口等了二十分钟才上车，按着车票上的座位坐下，520跳到他腿上，找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睡下，周小抠也闭上眼睛。
六个小时后，他们在凌古站下车，又坐了两个小时的大巴到乌苏镇，最后步行一个小时回到交易人的家乡——大洼村。
“建军回来啦？”路畔田地里的老人跟他打招呼。
周小抠翻开记忆，学着原主人的样子寒暄道，“回来看看家里，晌午天热，德贵叔也回吧。”
“等我把剩下这两垄割完。”
“那叔您忙，我先走了。”
“哎！”
老人说完，又弯下腰“刷刷”地割起麦子，周小抠沿着陌生又熟悉的土路往家门口走。
朱家的房子建在村尾，紧靠山脚，方圆一里地都没有邻居，但朱家院里有井，这也是朱父当初把宅基地选得这么偏僻的原因，没想到现在却方便了周素萍这个恶毒女人。
周小抠感叹着推开朱家大门，锈迹斑驳的漆红铁门发出熟悉的“吱呀”声，泥墙、土院、砖房陆续闯入眼帘，东边的果树摇曳着，西边的老狗从狗窝里出来，看到是主人回来了，欢快地叫了两声……看到这鲜活的场景，周小抠几乎产生了他就是朱建军的错觉，直到那个记忆里的女人开门出来，打断他的晃神。
“孩子他爹，你咋突然回来了，都不打个电话，吓我一大跳。”周素萍嗔怪着，好似在说笑，周小抠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真的害怕，他心里一紧，正要开口，一个七八的女孩儿从房里跑出来，抱着他的大腿道，“爸爸，我的洋娃娃呢？”
她是周素萍的女儿钱晓彤，原来交易人上次离家的时候答应给她买一个洋娃娃。事实上，交易人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东西，有时候是吃的，有时候是头绳等小玩意儿，但显然他的东西都喂给了白眼狼，在他瘫痪的那些日子里，这个平日里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和她妈一样，露出了畜生的外皮。
她当着交易人的面让朱小宝给她当马骑，跑得慢了就用削尖了的竹签子往他身上扎，然后她笑嘻嘻地，眯缝起单眼皮对交易人说：爸爸，你不在的时候，我经常和小宝弟弟玩这个游戏，他可听话了，像院子里的那条狗一样！
周小抠的眼里渗出戾气，钱晓彤半点没察觉到，还抱着他任性撒娇，周素萍却是看惯了前夫脸色的，知道朱建军是真的发怒了，拉住孩子责怪道，“闹什么，你爸说不定忘了，下回给你买！”
钱晓彤顿时大哭起来。
要是换做往日，朱建军早就过去安慰了，然后许下更多的承诺，但现在住在朱建军壳子里的是周小抠，他冷眼看着母女两人做戏，抬脚往屋子里走，穿过堂屋走到常住的东间，又走到待客的西间，周小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周素萍母女跟在他后面，钱晓彤还不住地哭闹着要洋娃娃。
待走到放杂物的南房、看到地上铺着秸秆和烂衣服的角落时，周小抠彻底愤怒了，“这是什么？”他的声音有一种风雨欲来的低沉。
钱晓彤没听出来，揉着眼睛，得意地抢答，“狗杂种睡觉的地方。”
周素萍听出来了，拍了女儿一巴掌，笑着描补道，“豆豆的狗窝破了，最近又经常下雨，我怕——”
周小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直看的她把后面的鬼话咽下去，忐忑地笑道，“怎么啦？”
“小宝呢？”周小抠直接问道。
“出去跟小孩子玩去了吧，刚才还在呢，男孩子就是皮，一刻也闲不住，回来你可得好好说说他……”
周小抠深深剐了她一眼，大步朝外面跑去，周素萍咬着唇，满心惶恐，难道他发现了什么，不可能啊！她强压下不安，跟着朱建军出去，无论如何，她得在他之前找到那个狗杂种，狠狠地警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