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乐住院的消息并没有传出去太大范围。
学校里只有给他批假的辅导员知道这回事，周嘉乐也没告诉自己那三个沙雕室友，怕他们哭天喊地地跑来 医院打搅他的清静，只说自己家里出了点事情，需要一点时间解决。
江晏那边，只要没人说，自然也没办法得知了。
周嘉乐处于长期的昏迷之中，手机都在江淮之那里保管着。
江淮之看到江晏发过来的消息或打过来的电话，都置之不理，最后直接关了机。
他也请了长假，为的能随时随地陪着周嘉乐。
可事实上，陪伴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他哪怕多看病床上的周嘉乐一眼，心里的痛感就会添加一分。
即使如此，他也不愿意让自己的视线离开周嘉乐太久。
周嘉乐是在第二日醒来的。
江淮之亲眼看着他眼睫颤动，像是刚刚冲破蚕蛹的蝶展开了碟翼，逐渐展露了自己的美丽。
这双眼先是划过迷茫，看到输液瓶和医疗仪器后，却没有任何意外。
似乎早已预料到了。
江淮之得出这个结论，反而更加疼惜他，心空了一块似的。他怕惊动了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阳 阳。”
周嘉乐将目光落到他身上，又收回来。
他表现得很冷静。
许久，用着嘶哑的嗓音道：“我早就知道……老师，我是不是快死了？”
江淮之没办法回答他。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江淮之而言，痛苦不会比任何人少。
周嘉乐对他的沉默也不甚在意，弯了弯苍白的嘴唇，笑了笑：“老师也没必要瞒我，其实在半年前，我就 偷偷独自到医院做过检查，医生早已告诉我，我的寿命很可能活不长。现在我已经被下了死亡通知书吧？”
江淮之只是看着他，昨夜肆意流过的眼睛有些红肿。
周嘉乐怕自己心软，不敢再多看他，双眼虚望着天花板：“老师也不太必为我伤心，对我而言，死亡也不 是一件可怕的事。一开始我也很害怕，每天提心吊胆，可能是等这一刻太久了，反而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
江淮之依然沉默着。
“好累呀……我还想睡一会儿。”周嘉乐闭上眼，说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要是死亡可以在我睡觉的时候
悄无声息地来临就好了，我最怕疼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似乎真的再次睡着了。
江淮之一动不动守着他，很久。
他忽然动了，从口袋里拿出了前不久才给周嘉乐的手机，开了机。
江晏的无数消息跳出来。
一一李霃阳，你为什么不回我消息？手机还关机了？
__你去哪了？你室友说你家里有事请假了。
__要是看到了我发给你的消息，回我一条好吗？
一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去找你好不好？
江淮之认真仔细看了每一条，像是一种自我折磨的惩罚，忍耐着反肆意疯长的嫉妒，把每一字每一句刻在 心里。
“叮咚”一声。
江晏最新发来一条：我要去找你了。
江淮之终于下定了决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自己的手机，给江晏打出电话。
周嘉乐这回是真睡着了。
江淮之走后，他以为他可能会很快回来，耐心等着。等着等着眼皮越来越沉，一个没撑住就睡沉了。 可也没有人叫醒他，一睡就到日落时分。
残败的晚霞余留在天际，透过窗子洒到病房里，更是添了几分悲苦和凄凉色彩。
周嘉乐转头，就对上了江晏的眼睛。
第一眼他还错认成是江淮之，虽然那眉眼很像，但有的东西还是不同的。
同情、怜惜，或者其他什么的。
周嘉乐对上这双眼，心情完全不同，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平静，像是一个旁观者在观察他人的悲喜。
……或者可以说，除了江淮之，别的人如何想，如何看他，他都不会放在心上。
他只会在意自己的人在意什么。
“老师告诉你的？ ”周嘉乐问。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江晏发音有些艰难，喉咙被粘住了似的，他轻咳了一声，撇过脸，“你怕我难过？ 不愿意告诉我？”
为了稳住人设，周嘉乐点头：“嗯。”
“你太傻了……”江晏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下来。
周嘉乐也没精力去想江晏的想法，或者安慰他。他没有再看江晏一眼，只是无神看着那窗外的残阳逐渐被 黑夜吞噬。
江淮之居然把江晏叫过来了。
这让他很惊讶。
江淮之亲自把江晏送到周嘉乐病床前，还让他们独自相处，就相当于告诉他们，在这段三角感情里他选择 退出。
这是一个占有欲几乎溢出的男人，所做出的妥协。
其中的原因周嘉乐仔细一想就觉得难过。
江淮之抛下自己所有的私心，只是想让他在最后的时间里快乐一点。
陪伴在病床前的人换成了江晏，周嘉乐再也没看到江淮之出现过。
江晏从未这么细致入微地照顾一个人，一开始常常疏忽大意、手忙脚乱，可虚心请教过护工后，就熟练很 多了。
看到最初傲娇十足的江晏变成这样，周嘉乐也会愧疚一下下。
不过也只是一下下，更多时间他假装自己对抗不了病魔，力不从心，病恢恹的不说话，其实都在想江淮 之。
“你看，今天天气还是很好的，不过医生说了，我们不能晒太久太阳，等一会儿就回去吧。”江晏推着轮 椅，不断地说着。
他变得这么话痨，只是想让周嘉乐开心一点。
苦了他这个不善言辞的笨蛋。
周嘉乐基本十句只会听进去一两句，有时候还是会应一两声的：“嗯，挺好。”
敷衍又随便。
江晏低头看他脸上淡淡的表情，停了方才别扭的话，转而道：“你在想我小叔对吗？”
江晏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一直魂不舍守的，都是因为江淮之。”
“我没有。”周嘉乐低下头，抓着衣摆的手指微微收紧。
“那天，江淮之忽然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的事情。他说你的时间不多了，让我来找你，陪着你走过人生 的最一段，而他不会再阻碍我们，会彻底离开你的世界。我听完很惊讶，也……很难过。”江晏吸了吸鼻
子，“为你的病，也为他的举动。自从他爱上你后，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我心目中那个克制又冷心的小叔不见 了，在我面前的，只是一只狼狈又可悲的丧家犬。
“你不明白的，李霈阳，那个人的变化有多么不可思议，你认识他半年都不到，而我几乎是被他看着长大 的。江淮之会沦落到现在这样，全是因为你……你有时候让我害怕。
“虽然我很笨，尤其是感情这件事上，我一直都是被牵着鼻子走的那一个，可是我总会学聪明的。”江晏 缓慢推着他，到花坛前，“我知道，你不爱我了。”
周嘉乐瞳孔微缩，张着嘴唇：“你……知道？”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江晏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的意味。
周嘉乐是真的这么以为的：“……”
系统88插了一句话：“你疏忽了。”
周嘉乐没办法反驳。
的确是他疏忽了，江淮之打乱了他的心，他不像以前那样滴水不漏地迎合每一个重要角色。
江晏会发现那才是正常的。
两人都沉默了一段时间。
周嘉乐心不在焉地看着花坛里的花，说：“是，我不爱你。”
从未有过。
而那个真正爱着江晏的李霃阳不在这里了。
听到他的回答，江淮之虽然早已明了，但还是不由得难过了。
“你心里只有江淮之。”
周嘉乐立刻反驳：“我没有。”
说完他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反驳？
“被我说中了？”江晏说，“我知道的，你已经彻底爱上江淮之了。”
“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江晏问，“最开始你追我的时候轰轰烈烈，怎么到这个时候又嘴硬了呢？李霃 阳，你真的很奇怪。”
周嘉乐：“……”
他说不出任何能够辩解的话。
江晏没有再说什么，把轮椅往回病房的方向推：“等明天，我就让他过来。”
这个“他”自然只会是江淮之。
“别！ ”周嘉乐抓住了江晏的手，又抖了一下。
江晏停下脚步：“怎么了？”
“我……别让他来，我不想让他看到我一天天虚弱的样子。人接近死亡的过程里，样貌会变得很丑
的。”周嘉乐很快编出合理的理由，努力调整表情，对江晏苦笑了一下，“答应我吧，江晏。”
江晏点头：“好。”
系统88: “刚刚你的精神力产生了比之前都要巨大的波动，差一点就擦过警戒线了。”
“我只是怕江晏坏了我计划，毕竟还不是见江淮之的最佳时机，就有点急了。”周嘉乐垂下眼眸，“我是为 了黑化值。”
系统88: “为了黑化值？”
“为了黑化值。”像是给自己强加一种想法，周嘉乐再次回答了一遍。
系统88没有再说话，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